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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臘月二十九這日的三司會審當真是個笑話,起碼在文帝看來是這樣的。


    他堂堂天子,心中早有籌算,要在這日徹底按死那個淩駕於他頭頂多年的閹狗,可他沒能如願。


    他手下的三司飯桶被民意扼住了喉嚨,不得不將瑞王當年所謀之事一一查清,定下瑞王的罪,


    除此之外,更要給他已逝的父王兜錯,咬牙將當年宣威軍覆滅的慘劇平反。


    他終於明白,為什麽顧玄禮明明仍有以一敵百的力氣,還要在牢獄裏再苦等月餘。


    顧玄禮不怕死,自覺賤命如草菅,十四年都熬了過來,再羞辱、再嚴酷也不過爾爾,他隻是在等到陸遠帶著這群人回來,叫自己感受到民意如潮,滔天攜浪。


    顧玄禮最知道自己想要什麽,最害怕什麽,自己怕這高位懸空,不夠穩固,怕民意激蕩,無刀可使,


    顧玄禮為了這一天,掐準了所有。


    等到林皎月從後院出來,便見到阿環和孫嬤嬤還有管事都等在院外滿眼激動地看著自己。


    “夫人,督公無事了,聖上給宣將軍滿門平反了!!!”


    阿環忍不住高興,又哭又笑地跑到她身旁。


    齊大夫聞言,也終歸舒心地歎了口氣,拱了拱手:“如此,老夫今日便也告退了。”


    林皎月似乎還沒能從驚喜中回過神,磕磕絆絆地說要送齊大夫出府,走到大門前,便看到了街上當真多了不少人,就連鮮少有人來的灑金巷,都穿行滿人。


    本就是年關了,家家戶戶都趁著除夕前日采買最後物件,熱鬧非凡,如今多了許多生麵孔,在落日的餘暉下一眼看過去,洋滿了歡欣喜悅。


    她看著這宛若闔家團圓的景象,無自覺的淚流了滿麵。


    管事派人出去再探的家仆終於回來,連口水都顧不上便同眾人通報,聖上服軟了,明確督公斬殺瑞王一事是秉公處理,不算謀害宗室之罪。


    但死罪可免活罪難逃,顧玄禮這些年也曾犯下諸多殺孽,雖說有陸遠作保,早按軍中律法予以懲處,可終歸觸犯朝廷威儀,罷黜其廠衛司督公之職,妥善處置好各項事宜後再作赦免。


    林皎月聞言卻無甚在意,甚至露出了個笑。


    多好,他不用再作廠衛司的殺人魔頭了,不用去抄家滅口了,他以後不用聽命任何人行事,不用再虛與委蛇應付各種人,


    他隻用當她一個人的夫君了。


    除夕宮宴,因著前一日發生那樣龍心不悅的大事,原本草擬的夜宴群臣也被叫停了動靜。


    雀音前些日才被提拔為順嬪,當晚服侍完醉酒的天子後,將手臂上被捏出得青紫藏於袖中,忍著淚意退出寢殿。


    夜風吹涼臉麵,雀音突然覺得這樣很不好,她還是更懷念當年她還是小宮女,被貴妃娘娘帶在身旁的時候,


    娘娘極會安撫聖上,不論聖上生了多大的氣,見到娘娘好似都會好起來,她們這些做下人的也永遠不至於直麵聖上的怒火。


    可現在聖上不召娘娘,喚她來侍寢,她什麽都弄不好,隻會被責罰。


    雀音吸了口氣,難受溢於言表。


    身旁的小宮女瞧見,卻勸她:“娘娘莫要再想貴妃娘娘了,您前些日子去探望她,都被她罵出了寢殿,您忘了嗎?”


    雀音一頓,臉上浮過痛苦羞憤。


    是,她自覺對娘娘忠心,也解釋過那日聖上臨幸全屬意外,可娘娘不僅不信,還字字誅心地嘲諷她趁機勾引聖上,將她趕出了椒台殿。


    這般動作,豈不是寒了她的心?


    哪怕她們無法再做主仆了,做一對好姐妹也不成嗎?


    雀音自覺仁至義盡,不願將事情鬧得難堪,隻好將這些苦水咽進腹中,想著,若是有朝一日,她也能懷上聖上的子嗣,便能再同娘娘平起平坐了吧。


    再說了,如今督公已不算督公了,日後還有沒有人能照拂貴婦,誰說得準呢?


    這般想來,雀音心裏終歸好受了點,她不一樣,她是真的得到了聖上主動恩寵的,日後若非貴妃有難,自己或許還能出手幫幫對方呢。


    而遠在皇城外的寧王府中,寧王聽完近些日來發生的這些,倒是稍稍滿意了不少。


    他不知李長夙最開始的打算,但現如今,對皇家威脅最大的顧玄禮既然已被緝拿在獄,哪怕赦免死罪,可往後朝上也勿用再忌憚此閹人,叫他心思順暢了許久,大大誇讚了一番李長夙。


    李長夙垂眸淺笑,眼中卻毫無愉悅欣喜。


    受過了天子的器重,這般淺顯的誇讚便顯得寡淡且無用,況且這結局與他真正想達到的並不一致。


    不夠。


    寧王卻不了解自己的世子愈發壯大的野心與胃口,還在故作謙和地行使自己長輩的寬厚權力,同王妃道,


    世子這些日子以來也為了王府殫精竭慮,既然前一任世子妃即薨超過了三月,便勞煩王妃開始相看新的世子妃,也算給與世子一個補償了。


    李長夙驀然抬起頭:“父親……”


    “我知先前之事對不住你,所以此番,你母親為你挑選世子妃,便由你最後自行抉擇哪位貴女,如何?”


    如何?


    若他想要的,隻有那個宦官的女人,寧王爺也會同意?


    李長夙笑了一聲,未置可否,走出廳堂後,才發覺天空已經飄雪。


    除夕落雪,可以說是瑞雪兆豐年,是大吉。


    但雪落在他眼中,隻仿若更嚴寒了他的心境。


    他的夢做得越發多了,夢中的自己依舊恪守著底線,不去碰她,令他日日夜夜分不清,那究竟是他們的前世經曆,還是他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已經夢到將人攬入了自己的範圍中,卻顧忌她的喜怒,不輕易碰觸。


    寧王清醒之後,王府內的家將們對他下的命令便開始猶豫了,例如他想知道她今晚是一個人在督公府中度過的,還是如何,家將們顧慮寧王,未曾替他去探看。


    李長夙輕輕閉上眼,覺得周圍的桎梏遠不及此。


    他早就知道,若想得到更多,以一個世子的身份,根本不夠。


    除夕團圓,督公府裏如一早安排的那樣,大家都過得非常熱鬧,雖說顧玄禮還未回府,可夫人心中有盼頭,便不再如前些日子一樣悶悶不樂,而是同大家一起歡慶。


    晚飯間,外頭有跑腿送來一籠食龕,打開後林皎月頓了頓,隨即笑了出來。


    這是長姐先前照看的那家茶樓裏的特色點心果子,如今被送來,定是她親手做的,食龕中還有母親親手做的醬燒排骨,燴羊肉,更有閬哥兒給她買的蜜餞零嘴。


    跑腿的人還帶了口信兒,說,送食龕的姑娘和小公子說,新的一年,他們等夫人回家。


    林皎月笑出來,送了人一封利是,請他回信,她定如願回家。


    等到守過歲,聽到了京中的敲鍾聲,林皎月又與管事和孫嬤嬤一道,給每個如今都還堅守在府內的下人們發紅包利是。


    誰也不知道再過些日子,這座府邸還在不在了,但此刻,她作為當家的主母,該感謝每一個不曾放棄的人。


    敲鍾聲到,文帝再醉,心中再有不甘,也要上城樓與民同歡,特別是他扼腕赦免了顧玄禮之後,更要寬宏亮相,以彰顯仁君儀態。


    月兒彎彎照九州,幾家歡喜幾家愁。


    刑部大牢因著先前一事,被重新修整加固了一番,此刻顧玄禮聽著外頭的動靜,咧了咧嘴,懶洋洋坐在草席上,緩緩舉起自己麵前的那壺酒。


    這座牢房是用來關押十惡不赦的武者的,比起先前越獄的那間更為牢固,而周圍待得也多是凶神惡煞之人。


    武者多嗜酒,旁人見他舉起酒壺,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小聲叫他:


    “督公,您不是不喝酒嗎?那就賞了我們吧。”


    “老子現在不是督公了,不用叫得這麽親熱。”


    顧玄禮不冷不熱嗤了一聲,將這些蠢蠢欲動的人嗤得閉上嘴。


    狗太監,自己不喝給他們不行嗎,大過年的。


    便見顧玄禮嘴角噙著捉摸不透的笑,將那壺酒緩緩灑在了眼前的地上,旁人氣到哆嗦,卻又不敢出一言,隻在心裏罵咧,狗太監,狗太監!


    顧玄禮卻無所謂一般,傾倒完壺中的酒,鮮少客氣地將酒壺放回了原處。


    他垂下眼眸,無聲默念道,打攪了。


    大仇得報,而他為了活命,也向陸遠低了頭,求他在自己身陷囹圄時,將那近萬人帶回京中。


    他本不打算再驚擾亡者家眷,受過一次苦難分別的人便該安穩地度過餘生,可他是個卑鄙的狗太監,他為求自己安然活命,便要用這些民意來裹挾文帝。


    因為他答應了小夫人,他要活著,


    若老頭子泉下有知,定會和他的大哥一道來掐他脖子,打斷他的腿。


    所以這壺酒,他隻能敬他們,敬將士,


    等他出去了,再風光大辦一場終於能見人的葬禮,也不枉白借他們的名號來成全自己的苟且偷生。


    顧玄禮這般想著,突然聽到外頭傳來個小心翼翼的傳喚:“顧,顧玄禮。”


    嘖,顧玄禮看過去,直呼他名諱這事兒,是有多嚇人?


    便聽獄吏兢兢業業道:“有人來看你了。”


    顧玄禮抬起眉,誰又來?


    眼前這桌子菜便是剛剛陸遠來看他送的,老頭子壞得很,明知他服了這些年的藥,還不能如此快喝酒,卻給他帶了一壺,不就是盼著他憶往昔歉疚麽?


    這會兒又是誰?


    他陰惻惻走出小間的牢門,慢吞吞跟在獄吏身後,七轉八轉,心中疑竇漸生——


    陸遠來時都沒這般折騰,該不會是文帝來了吧?


    等他見到站在單獨的小屋內,麵色仍帶局促的林皎月時,臉上神色有一瞬間凝滯。


    “夫人,人帶到了。”


    獄吏手中偷偷掂著厚重的銀錢包,衝林皎月擺手躬身,給兩人讓出空間。


    顧玄禮的赦免已是板上釘釘的事,大過年的,他夫人來瞧他,獄吏犯不著也不敢鐵麵無私不讓見。


    顧玄禮便因此見到了他想得心裏胃裏都火燒火燎的人,她今日穿了以前沒見過的衣服,白色的錦緞上繡著紅梅,大概是冬天的新衣,卻沒她本人嬌豔,她的臉上也化了漂亮的妝,點了他最喜歡的花鈿。


    可就是不知,她今日是特意化了桃花妝,還是見到他後,紅了眼角。


    顧玄禮便柔和了眉眼,看她又捧來的食龕,低聲笑了笑反問:“又想你夫君了?”


    林皎月攥著食龕的提手,鼻尖發酸地點點頭。


    顧玄禮走過去,還未手賤地去掀開那食龕,看看今日她是不是也傻傻給他熬了藥,便隻看到眼前飛揚的身子衝過來。


    他心口還因先前咳血咳得有幾分疼,被她猛地一撞,竟隱隱有幾分難消美人恩。


    察覺到他的僵硬,林皎月嗚嗚大哭:“可您不想我!”


    顧玄禮啞然,隨即胸腔因低笑而顫抖,笑聲漸高,如同他回抱過林皎月的力氣逐漸深入用力。


    他未再看食龕,而是將人緊緊按入懷中,喉頭難以察覺地哽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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