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修難得露出點兒恍惚的笑意,正與陛下談論蜀地和周地重新派遣官員人選的趙簡也徹底鬆了口氣。這忠烈王好是全須全尾的回來了,不然就陛下這瘋魔程度,還不知道要怎麽折磨他們呢。


    既是陛下正開心,趙簡索性討個彩頭,放緩了聲音笑著與陛下話家常:“眼看皇後娘娘就要回來,陛下可要著禮部準備大婚了?雖說娘娘也有自己的王府,但哪有宮裏住的舒坦,既是要住宮中,還是得名正言順的好些。”


    他說的十分有理,眼看元修的臉色又好了不少,甚至輕輕點了點頭,趙簡臉上的笑意更多了幾分:“娘娘惦記著陛下,處理好了鎮北軍事宜便從列城快馬加鞭一路趕回來,陛下明日若是得閑,不如幹脆往京郊迎一迎,於情於理於公於私,以娘娘這回立下的大功也是應得的。”


    怪道不少大臣把趙簡看作佞臣,因他有時候確實很會揣摩陛下的喜好,也舍得拉下臉來拍陛下馬屁。今日這一兩句話顯然就拍的十分到位,元修臉上的笑意都明顯了,卻並未直接應下,反而抬頭瞄了他一眼問道:“趙卿這一兩年越發端的住,恨不得一路往直言極諫的方向去了,今日這般殷勤可是有什麽事有求於朕?”


    居然都開始打趣說笑了,可見陛下是真的高興。趙簡雖被陛下“責問”,心裏可一點兒不慌,反而越發放開了起來,點了點頭承認道:“確實有一樁私事想求陛下,還望陛下恩準。”


    話都說到這裏,元修自然不會為難他,點了點下巴示意他說。


    趙簡便說了。事關他那個令他頭痛不已的閨女,不過這一回趙子衿不再是非陛下不嫁或是要去當姑子,而是終於在心灰意冷後又動了凡心,隻是對方身份略差了些,因此希望陛下在其中幫一手忙。


    “……倒不是管您討要官職,爵以賞功祿以酬勞微臣和臣女還是懂的。隻是怕別人看輕了穆零,哪怕明麵上不說什麽,背地裏覺得他是有意騙了小女的感情以走微臣的路子,說些酸話讓年輕人心裏有了疙瘩,反而影響了小孩兒們的相處。”


    穆零便是正月裏趙子衿離家出走那一回被趙子衿衝進懷裏的五成兵馬司小將。他家算是軍功起家,假假襲了個縣男的爵位,隻是到底父親早喪家道中落,隻有一個寡母一個幼妹由他一人撐著門楣,無論家資還是地位與首輔家的嫡千金都實在算不得門當戶對。


    若是這般窮小子打他閨女的主意,趙簡根本不需有人念叨就早一步將不知好歹膽敢覬覦趙子衿的臭男人拿下了。可問題是窮小子許是對趙子衿有意,但頗有自知之明十分克製甚至回避,反而是趙子衿不知怎的開了竅,暗中讓小丫頭打探穆零巡邏的路線和時間製造偶遇,被趙簡發現後既不躲閃也不否認,反而大大方方的承認了。


    趙子衿原話便是:“當初女兒隻知天底下沒有比陛下更聰慧好看的人,無論走到哪裏看到誰,眼裏心裏隻有陛下一人。父親縱著女兒不必將就,女兒也大著膽子肖想了。”


    “然被穆小將軍救了兩回,女兒才終於發現對陛下的執念尤其可笑,與其說是陛下完美無缺,不如說是女兒喜歡上了自己臆想中的人物,又因求而不得才魔怔了。穆小將軍卻是不同,女兒清清楚楚的看著他,知道他的難處,知道若是嫁給他要麵對怎樣的落差和閑言碎語。女兒不會再被一時心動衝昏頭腦,而是仔細權衡取舍,確認即使有種種不如意,但隻需看著這個人,女兒便是願意的。”


    饒是她曾經荒唐又任性,但眸子裏的堅定光芒依舊讓趙簡無話可說。她言語篤定道:“父親曾教女兒不必為了人言可畏便畏畏縮縮,因此女兒依舊想遵從自己的心意,至少挑一個自己看的過眼的人度過下半生。女兒自認在京中見識的世家子弟不少,但如穆零這樣看的順眼的卻是一個也沒有。”


    所以事實就是穆零對趙子衿並非無意,而是自知不合適因此克己複禮,反而趙子衿選中了人家,就差直白的衝到穆家去表明心意。


    若隻是這樣,趙簡還不至於輕易鬆口。實在是穆零雖然誠實踏實,卻也是個有擔當的年輕人。在趙子衿幾次並不算隱晦的大膽暗示後,穆零便果斷找上趙相,將自己上自祖宗八代下到未來的職業規劃都與相爺一一坦白。年輕人並不避諱自己這會兒配不上趙小姐的事實,甚至坦誠自己可能一輩子也達不到趙相所希望的女婿的高度,但他既心悅趙小姐,便絕不會將壓力都堆在趙小姐身上,而是希望自己的誠意和能力能被相爺認可,讓相爺心甘情願的認為他是個值得托付之人,將趙小姐交給他。


    “……臣便想著求陛下下一道賜婚的旨意,麵子上總好看些。”趙簡一副“我就是拿我閨女沒辦法”的表情苦笑道:“有陛下這份庇佑,各位同僚多少會嘴下積德,年輕人的仕途也總能走的順暢些。”?????


    元修並不知道什麽穆零穆一的,但聽聞趙子衿要被嫁出去,心情莫名就更好了一些。大手一揮的答應下來:“首輔擬個條子遞上來,這婚朕賜了。”


    趙簡趕緊謝恩,知道這事兒是妥了,女兒就算嫁給個五成兵馬司的小將,有陛下賜婚這麵子也盡夠了。


    元修賣了他麵子,便毫不猶豫的臨時給他加工作:“另有明日迎接忠烈王的一應倚仗也得首輔費心,這會兒天色不早,首輔趕緊安排下去吧。”


    第55章 伏擊


    然而趙首輔的一番安排並沒有派上用場。


    這一夜, 滾滾春雷連成一片宣泄著它的威能,瓢潑大雨嘩啦啦籠罩著整個世界。及天還未亮,宮門被扣響, 一身雨水和黃泥的驛臣張惶來報, 忠烈王一行人——失蹤不見了!


    昨兒夜裏忠烈王的隊伍並未按時抵達驛站,驛臣們隻當是在路上避雨耽擱了時間, 然直到今早雨水間歇還未見人影, 他們終於是慌了神,沿路尋找起忠烈王的蹤跡。


    奈何這一夜的雨水實在太大,黃泥路上丁點兒痕跡也沒留下。最後是報了五成兵馬司知曉, 一位年輕小將帶著人細細尋了好幾遍,終是在道旁的樹枝上發現了痕跡。應是有人刻意埋伏了忠烈王一行, 一場激戰後擄走了王爺打掃了戰場, 裝作無事發生的模樣。


    元修在聽得消息的時候愣了許久, 向來精明喜怒不形於色的皇帝陛下難得出現懵懂的表情, 單純困惑的讓朝堂上這些鐵石心腸的老狐狸們都不忍看著。終是趙簡顫著嗓子喊了句“陛下”, 不想元修驀的一口血噴出, 就這麽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明光殿裏一時嘩然。虧得趙簡隨即穩住了局麵。陳公公將陛下扶到偏殿躺著,禦醫趕緊過來診脈, 三省六部的主官全部坐鎮明光殿中不得離開,忠烈王的去向則由五成兵馬司主領, 刑部和大理寺協同進行查探。


    趙簡把話說的很明白:“京郊五十裏地,要說有什麽凶悍的山匪是絕不可能的。既是能藏身不被王爺發現,又能打王爺一個措手不及,哪怕是外敵所為也必與京中隱藏的反賊裏應外合。有之前獵場的前車之鑒, 除了征夷軍和五成兵馬司之外我信不過其他任何人, 隻得委屈了刑部和大理寺的各位, 案子雖由你們查,但得有人一路盯著你們。”


    忠烈王對陛下、對大景何其重要!路上的線索痕跡原本就被衝刷的幹淨,要是這些偵查人員中還有對方的臥底,趁著查案繼續破壞現場,隻怕要找到忠烈王就更是難上加難了。


    他的話說的不好聽,朝臣臉色微變,卻並無人提出反對意見。他們能站到這裏就不是傻的,無論背地裏打的什麽主意,但凡這會兒說一個“不”字,趙簡分分鍾就能把那人當做謀害忠烈王的同夥先打下大獄。


    事情就這麽定下來。五成兵馬司中發現痕跡的小將正是趙簡的未來女婿穆零,不需趙簡多說什麽,他自然是會把現場看的仔仔細細,絕不放過任何可疑之人和蛛絲馬跡。


    宮中一時還算平靜。雖然皇帝陛下倒了,但元修這破敗身子倒了也不是一兩回,既是前頭幾回都能硬挺著又活過來,除非他真的咽氣,否則朝臣們並不會有什麽輕舉妄動。


    唯有禦醫一邊歎氣搖頭一邊擦著汗給陛下紮針。去歲元修大病那一場就讓他本不富裕的氣血根基雪上加霜,好生將養也不過能保十幾年壽元。今兒這一回雖不至於要了他的命,但往後又要折損多少進去,實在是讓他們連想都不敢想。


    唯一讓他們有些底氣的大約是陛下自個兒的求生欲頗強,偶爾脈象浮動都能證明他在努力的想要清醒過來。幾位禦醫商量了一圈,決定暫時不必用猛藥,一邊溫養心神一邊以按穴針灸刺激,想來過不了多久陛下就能醒來。


    禦醫們越是鎮定,朝臣們越是穩當。而當前除了陛下的身體,最重要的還是盡快找到忠烈王。朝中京中所有力量在朝臣們的推動下迅速擰成一股繩,從忠烈王遇襲之地往四麵八方一寸一寸土地的找,哪怕掘地三尺也得將王爺找出來!


    而贏天青此時在哪呢?她這會兒也不知道自己在哪。饒是她方向感極佳,昨兒拚了命的奔逃之際,她也記不清楚到底走了哪條路趟了哪條河,隻頂風冒雨的在黑暗中不停的跑不停的跑,甩開身後的箭雨與腳步,努力的活下來。


    是的,夜裏襲擊的人並不是想要擄了她,而是想要她的命。從一出現就是毫不留情直奔要害的一輪齊射,若非贏天青直覺夠強躲的夠快,她在那一瞬間就已經喪命了。


    而就算有她提醒,隨行的親衛也並沒有她的敏銳。護在身邊的士兵倒下了一半,另一半還在茫然失措,除了本能的將她圍在中間,卻根本不知道對手在哪裏。


    又或者,四麵八方全是對手,伏擊他們這一百來人,至少出動了一兩千人的正規軍。


    贏天青確定是正規軍,且是大景的軍人——或是與大景軍隊有關。他們射出的弓箭在空中摩擦出的響聲與工部批量產的弓箭一模一樣,贏天青雖更喜歡用自家鎮北軍改良過的,對這聲音的印象卻絕不會錯。


    但偷襲者射箭的停頓和抬手的高度卻與大景通用的訓練法子練出來的並不相同,要麽是哪兒的地方軍,要麽是外族——或者外國。贏天青不知怎的想到了北晉,這種沒什麽武德但確實很有用的斬首伏擊打法,的的確確是李儒深喜歡的風格。


    她想了許多,然時間不過一瞬。各種思緒在腦子裏轉了一圈,她張口發出的命令卻是幾道急促的口哨——圍攻之人肯定聽不懂,自己人卻是明白她的意思,讓他們各自分散逃竄,必要時果斷棄馬,或上樹隱蔽或匍匐進灌木林,總之盡量把自己藏起來。


    雨幕,雷聲,黑夜。這些對於伏擊者有利的條件,對於逃跑者來說也有同樣的效果。


    被困在原地的馬蹄聲立時亂了起來。他們被襲的這個位置並不算很好逃命,一邊是陡峭向上的山坡,另一邊是雜草叢生不知通往何處的叢林。


    往上顯然不現實,那就隻能衝破埋伏的封鎖往林子裏去。贏天青發出的命令正是這個意思,親衛們心領神會的咬咬牙一抖韁繩,隨意選了個方向狂奔出去。


    贏天青和親衛們混在一處,沒頭蒼蠅般往前跑,埋伏的敵人似是愣了愣,許是沒料到他們說分散就分散。等了一會兒才聽到些許模糊的人聲,之後的腳步和馬蹄聲應是他們也跟著分散開來,哪怕十個二十個人追一個,也得把贏天青找出來。


    贏天青微微一哂,催著坐騎躲過高大的樹木往前跑。其實林子裏並不適合跑馬,樹根草藤一個不小心就會把馬匹絆倒,要是人跟著倒下,說不定就得被馬壓住起不來身。


    但馬的速度到底比人更快,她需要和追擊者拉開些距離,才好放開馬匹另尋地方躲藏。


    其實虧得贏天青早一步察覺到不對,在原地躊躇了一陣不讓隊伍前進,還在前邊一點兒埋伏的敵人卻是誤以為被她發現,索性從山上道下跑出來,追著贏天青的隊伍殺過來。


    而對贏天青的隊伍來說,這一招至少給他們創造了兩條逃命的機會:一是動靜夠大足夠他們分辨出到底有多少敵人,二也是更重要的,前頭被伏擊之處的陡坡更陡,另一側卻並非林子而是下坡和斷崖,要是真被堵在那兒,這般雨水天氣一個不查,說不定腳底一打滑就摔個粉身碎骨。


    他們如今逃竄的這一側雖是難走但好歹是平地起的灌木叢林,贏天青算著距離應差不多,趁著馬匹躍起時瞅準機會抱上一旁的樹幹,整個人在半空中懸了一秒,隨即隱沒在交錯茂密的樹冠枝丫之中。


    身後的追兵循著馬蹄聲跟過來,並未察覺馬背上已經沒了人。贏天青靠著一根粗壯的枝丫喘了口氣,背後和胳膊傳來火辣辣的痛,原是在狹路相逢時被射中了兩箭,另有好幾處深淺不一的擦傷。


    她感覺身上的熱氣兒在流逝,也不知是因為冰涼的雨水還是因為慢慢滲出的血液。她知道自己不能停在這兒,她得繼續往前走,離的越遠追兵就越難追上她。


    這片林子實在太大了,她在樹枝間攀援,或是確定附近沒有人時才會下地跑一段。她不確定對手會不會繼續排出追兵,至少她能想到許多法子——無論是熟練的斥候老手,還是帶著獵犬的捕快,隻要下定決心仔細搜尋,總能把她的行蹤找出來。


    除非她跑的夠遠,而這場大雨繼續衝刷,將她留下的痕跡血跡氣味全部衝淡衝走。她腦子裏算著自己跑過的路程,一遍遍的告訴自己還不夠?????,不能停,還得繼續往前走,得遠的讓獵犬斷斷續續嗅不出她的味道,遠的追兵都不願也不信她能跑這麽遠,她才算有些許安全可言。


    雷聲和閃電停了,雨水一點點變得稀薄,東方一抹蒼藍色顯現。贏天青吐出一口濁氣,天亮了總是好的,這裏到底離京城不遠,且昨兒已經有驛站的快馬前來打探,應知道她沒有按時抵達,定會派人出來尋找。


    隻需臨京有了動靜,這些埋伏的敵人就不可能如夜裏一樣肆無忌憚的搜索叢林,否則還沒找到她的人,一定先一步被元修派來的禦林軍或是五成兵馬司發現蹤跡,追殺和被追殺的位置一下子就調換了。


    贏天青捏了捏已經麻木的胳膊,正要窩在樹杈間歇一口氣,卻猛地捕捉到身後隱約傳來的響動和仿佛是狗吠聲響起,以及雖然聽不分明,但其中幾個發音足夠讓她確定來者不善,因正是她最討厭的北晉官話的聲音。


    朝中有人和北晉人勾結!贏天青不知該怒還是該苦笑。前腳才有一個前蜀王與西遼勾搭在一起,後腳又來個北晉,她南景莫不是個篩子,誰都可以來插一腳嗎?


    第56章 尋人


    贏天青的怒火很快平息了下來。目前最重要的是躲過這些人的搜查, 隻有活著回去了,她才可能帶著她的大軍一路踏平所有想要謀害她的人。


    她豎起耳朵聽了聽。聲音確實是往這邊來的,少說得有個一兩百人。因此她需要賭一把, 賭是繼續待在樹上不會被發現, 還是往前逃跑能快過追殺者的速度,繼續把兩邊的距離拉開甚至徹底跑出他們的搜捕範圍。


    贏天青並沒有在這個問題上猶豫太久。若是往日她大約是會選擇往前走的, 畢竟她不喜歡坐以待斃, 與其期待獵犬從樹下經過時不會嗅到她的氣息,不如繼續往前尋找更安全的藏身之處。


    實在不行,好歹也能拖延更長的時間。她堅信元修在發現她被埋伏後會第一時間派出大軍, 如今天色漸亮,大軍跟著痕跡追入林中一定能比昨日更快的抵達此處。


    但這會兒——她低頭看了看地麵。被雨水浸泡的泥地濕軟滑膩, 她下地行走的速度絕對快不起來。且現在停了雨, 她但凡落了腳就要留下新鮮的腳印, 隨便來個學過些足跡偵查的斥候, 都能毫不費力的循著她的腳印將她找出來。


    所以看似有的選, 其實今日別無選擇。贏天青看了看胳膊上的傷口——她向來惜命, 就算是回京趕路也記得穿了身軟甲在身上,雖然箭頭依舊插丨進了皮肉, 但被甲衣阻了一阻便並沒有插的太深傷筋動骨,她扯了裏衣的布條做了包紮, 又有一夜泡著雨水,倒是沒什麽血再往外滲了。


    可是這還不夠。狗子能順著她的方向追到這裏就不是偶然,她現在隻能期盼北晉人帶著的狗子裏像這條這麽嗅覺靈敏的狗子數量不會太多。


    贏天青咬咬牙,將懷中一個素色緞麵的小荷包打開, 裏頭的粉末被雨水浸漲了結成一團。這是一種驅蚊的藥粉, 但她記得配藥的軍醫說過, 雖藥粉沒什麽味道,但其中有一味藥對貓貓狗狗的嗅覺傷害極大,一定不能拿來逗小動物。


    狗子不是追著她來嗎?她嘴角扯出一個惡意的笑,小心的將藥粉盡量均勻的傾倒在身下的大樹根部,相同的顏色完美混入泥濘之中。但凡狗子真的追到這裏,隻要在此處徘徊一陣,它往後就再也不可能追擊任何人了。


    贏天青處理完藥粉,重新將荷包揣回懷裏。想了想又將胳膊上的布條小心扯了下來做成樹枝勾破的形狀小心掛上去,順著樹杈輕手輕腳的爬過隔壁兩棵樹,忍著痛從傷口處擠出兩滴血滴在樹杈上。


    她需要多一道保險——比如做出自己往那個方向跑了的假象。哪怕隻是拖延狗子和搜尋者的進度,對她來說也是十分重要的。


    趁著搜尋的敵人還未到近前,贏天青重新扯了根布將傷口紮緊,仿佛一隻輕靈的猿猴般在樹枝間彈跳,往相反的方向快速離開。一陣風吹過叢林,無數老葉新葉簌簌作響,將她抖出來的這點兒動靜掩藏起來。搜捕的人若有所察的抬起頭看了看,然尚且昏暗的晨光中什麽也瞧不清,隻有無數枝丫仿若鬼手衝著他們搖曳。


    “別看了,還不趕緊搜。”同伴拍了他一把,晃了晃手裏的繩索,牽著獵犬往前走。


    獵犬在樹林中猶豫的踱步,林子裏的氣息太混亂,雨水樹木青草泥土雜亂的混著一絲它反複嗅過的那個味道,若有若無時隱時現,讓它一時蒙了方向。


    “姓贏的可真能跑。”北晉潛入臨京的兵士惡狠狠的啐了口唾沫。他牽著的這條獵犬是北晉仿照臨京的搜尋犬訓練出來的最能耐最靈敏的一條狗子,又花了千辛萬苦從忠烈王府中偷來這位鎮北軍主將的衣物,訓了這狗子小半個月就為了等著今日絕不放過她。


    狗子確實是挺厲害,別處的獵犬在雨水的幹擾下已經放棄了尋找——雖說按照他們算來的被伏殺和追殺的數量,還在外頭逃竄的鎮北軍親衛也隻剩下十來個人了。他們也不甚在意走漏了一兩個人,最重要的是姓贏的不能留,而狗子也沒辜負他們的期望,哪怕中途茫然停頓了幾回,到底是還在執著的帶著他們往前走。


    “這是走了多遠啊,早知道就留在路上清理戰場了,好歹不用這麽廢腿腳。”有一名士兵發出不滿的嘀咕,努力將腳從泥土中拔丨出來。錘了錘酸軟的小腿,懷疑的看了狗子一眼:“它真的再帶路嗎?不會是瞎走的吧?”


    “放心,這樣子肯定是追著的。”同伴拉了他一把給他借力,一邊打量著最前頭沾滿了泥水走走停停的狗子。


    狗子並不知道身後的人類在議論它。它再一次站在地上聳了聳鼻子,猶豫的兩邊瞧瞧,躊躇的圍著一棵大樹轉了兩圈,蹲在原地迷茫的仿佛思考著什麽。跟著它的兵士生怕它也撂挑子不幹,連聲催促了幾回,才見狗子慢吞吞的站了起來,試探著往前走了幾步,忽的就加快速度衝了過去。


    “看來是有發現!”跟著的士兵興奮的跑過去,衝著狗子吠叫的方向看了又看,終是在樹杈上看到了一點兒淺淡的血漬。


    “是在這兒爬樹了!應該還沒走遠。”打頭的斥候爬上樹瞧了瞧,用手指頭蘸著血漬抿了抿,“可能是傷口掙開了,咱們再往前看看去。”


    再往前的兩棵樹後,一抹白色布條出現在枝葉之間。領頭的斥候再次上樹看過,終於確定道:“果然是包紮鬆開了,就是這個方向,咱們追!”


    他們並未發現先前一直帶著路的狗子這會兒突然詭異的安靜下來,並不再是它帶著人跑,而是被人牽著往前。狗子不時的抽抽鼻子打個噴嚏,仿佛有些焦躁不安,然這些人哪一個不是又濕又凍的打著哆嗦,對於狗子的風寒症狀並不放在心上。


    便是負責訓犬的士兵也隻是抱著狗子拍了拍安慰它,一邊給它承諾道:“乖旺財再忍忍,等咱們抓到姓贏的,一定給你連加一個月的餐!”


    贏天青伏在樹杈上聽著漸行漸遠的腳步聲算是暫時鬆了口氣。就不知道這些人能被迷惑多久,不過就算他們折回來也不怕,元修派來救她的人,應該也離這裏不遠了吧?


    此時已是天光大亮,一夜大雨後天氣竟然晴朗了起來。贏天青抬頭看了看陽光照過來的位置再掰著手指算了算時辰,現在大約是卯時初刻了。


    她窩在樹枝間調整了個姿勢,讓自己坐的更舒服些。體溫和體力已經流逝到了最低限,她不可能再跑了,所以剩下的,就是看元小修能先找到她,還是敵人先找到她了。


    而此時,在這片林子的入口,才從昏迷中醒來不久的大景皇帝蒼白著臉色,不顧一眾朝臣的阻撓決議要往林中去尋找忠烈王。連同趙簡在內的大臣們跪在他跟前苦勸,君子不立危牆之下,陛下決不可以身犯險。


    “……陛下,陛下千萬三思啊。”趙簡都快哭出來了:“根據臣等抓獲的北晉士兵的交代,林子裏少說還有數敵人,陛下貿然進去若是受傷,臣等如何向天下人交代啊!”


    “你也說了裏頭還有數百人,而忠烈王卻是孤身一人。”元修眼神淡漠的看向叢林深處,聲音中不帶任何情緒:“朕若不去救她,她要是有個萬一,你又該如何給朕交代?”


    “陛下,五成兵馬司和征夷軍的數萬人都進去了,隻消一個時辰,不,隻要半個時辰就能把林子清一遍,屆時把裏頭的北晉人殺的殺抓的抓,忠烈王自然就安全了。”


    “是啊是啊,忠烈王武功蓋世武藝高強,一定能等到救援?????的。”


    “說不定王爺聽到咱們自己人的呼喊就回應了呢?咱們現在也不知道王爺往哪個方向去的,若是正好和陛下您錯開了,豈不是更耽擱了您見著王爺的時辰?”


    “而且陛下,陛下若是涉險,豈不是置忠烈王於不義?若是陛下有個萬一,世人不是要怪罪到王爺頭上嗎?”


    最後說話的是兵部侍郎吳大人,曾經跟著蕭國公打過仗,後頭年紀大了從軍中退下。元修登基後讓蕭國公兼了兵部尚書的職位,蕭斌念著吳大人本事不俗為人也算長袖善舞,便向陛下推薦了他當左侍郎。


    而這位在戰場上無論殺敵還是被殺都沒皺過一下眉頭的老大人,被皇帝陛下黝黑的眸子盯著,竟無端的渾身發涼直冒冷汗,仿佛盯著他的並非一個未及弱冠的青年,而是一頭毒蛇猛獸的怪物,下一秒就能將他碾的渣都不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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