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慎禮甫一踏進屋,主位上坐著的白眉老者立馬敲了下拐杖,喝道:“謝慎禮,你可知錯!”


    謝慎禮神色不動,淡定步入大堂,蘭枝玉樹般站在中間,環視一周,反過來問他們:“諸位這是考慮清楚了?”


    白眉老者皺眉:“謝慎禮,你的規矩呢?”


    謝慎禮慢條斯理:“倘若我沒記錯的話,我才是一族之長。三爺爺若是忘性大了,合該回府頤養天年。”


    白眉老者大怒:“若非我等支持,你這乳臭未幹的小子,如何能當上我謝家家主?如今不過兩年,你就如此無禮,是當我等死了嗎?”


    其他老者沉默,以表讚同。


    謝慎禮疑惑:“你等支持?”他輕哂,“我以為,是我帶著軍功回來,得封昭勇將軍,撐起謝家門麵,才得到這家主位置。”


    有幾人麵露尷尬。


    白眉老者卻分毫不動:“若非我等支持,憑你這年歲閱曆,如何能擔大任?”


    謝慎禮也不與他爭辯:“如此說來,諸位對家主之位有所決斷了?”


    白眉老者“哼”道:“你如今被罷黜,無官無職,年歲又小,如何穩得住偌大的謝家?聽說你已經開始籌備定親?還是那顧家姑娘?我們幾個商量過了,這門親事,不行。”


    許是察覺太強硬,他語氣稍緩,“恰好安親王找上我,他那小孫女今年正當年紀,你若是與安親王府聯姻,不管是起複,或是家主之位,皆不是問題。”


    謝慎禮神色淡淡:“諸位商量月餘,便是得出這個結論?”


    白眉老者皺眉:“有何問題?難不成安親王府還配不上你?那是皇上嫡親叔叔,配你個鰥夫,你還有何不知足的?”


    有位長須老者跟著勸:“慎禮啊,娶個出身好的妻子,既博得好名聲,又能複官,還有益於後輩子孫,一舉多得豈不美哉。你若是喜歡那顧家姑娘,待萬事了了,一台轎子抬進來便是了,沒得因小失大的。”


    “老五啊,你還年輕,不知事情輕重,那些情情愛愛,都是過眼雲煙,豈能與權勢財富相比?”


    “那顧家門第如何暫且不說,光一條,她曾是宏毅媳婦,你身為長輩,如何能娶她?這是有違人倫。”


    “你若喜歡美人,往後多娶幾房便是了,沒得為了個姑娘毀了自己前程。”


    謝慎禮左手負於身後,神色淡然地聽著。


    眾人說了幾句,都得不到回應,慢慢安靜下來。


    謝慎禮環視四周:“諸位說完了?都是這般想法?”


    白眉老者道:“我們與安親王府商量過了,下月有個好日子——”


    “四爺爺。”謝慎禮聲音微冷,“倘若我堅決要娶顧家姑娘呢?”


    白眉老者大怒,重重敲了下拐杖,道:“你不要不知好歹——”


    “然後呢?”謝慎禮右手虛攏橫於腹前,冷冷盯著他,“你當如何?”環視一周,“你們,當如何?”


    他平日著書生裝束時,是溫文爾雅、文質彬彬。但他剛從南山歸來,一身利落獵裝,加上五官淩厲、神情冷肅……那股子戰場上曆練出來的煞氣便掩蓋不住。


    被冷眼掃過的眾人下意識噤聲。


    白眉老者頓了頓,色厲內荏道:“今天給你兩條路,一,與安親王府定親,別的妾侍通房,自由你做主。二,與顧家結親,但這家主之位,你就別想了。”


    第60章 提親


    謝慎禮笑了。


    “時間過得久了, 你們怕是忘了一件事。”他笑意卻不達眼底,“這家主之位,不是我要來的, 是你們投誠送過來的。”


    眾老者齊齊愣住。


    白眉老者:“……你這話什麽意思?”


    謝慎禮慢條斯理:“四爺爺若是耳朵不行,還是不要出來管事的好, 省得哪天聽錯了惹來禍事。”


    白眉老者頓時變了臉。


    謝慎禮卻不給他說話的機會,轉移話題道:“我現在無官無職, 繼續擔著家主之位,確實不太合適。今日起,我退位讓賢。不過, ……”


    眾人凝神看他。


    謝慎禮語氣平淡, 宛如閑話家常:“三爺爺家宏舟賭錢上頭砸了人鋪子, 七叔公家大孫子因爭妓把人打殘, 二伯家的小兒子無故打死下人……”


    他每提一句, 便有一名老者麵色訕訕,待他列舉完,場中老者們幾乎都麵有菜色,連那白眉老者也不例外。


    “倘若我沒有記錯,這些,仿佛都是今年發生, 有些卷宗還壓在刑部候審。”謝慎禮再次環視四周, 彬彬有禮道,“諸位尊長, 打算讓哪位德高望重者來接手家主一職?”


    眾人:“……”


    白眉老者幹咳一聲:“都是謝家人,都是自家兄弟, 你朝中熟人多, 去幫忙打聲招呼便是了。”


    謝慎禮微哂:“四爺爺真會說笑。我現在連謝家人都點不動, 何況朝中大臣官衙小吏?”


    白眉老者:“……”


    眾人尷尬。


    謝慎禮:“諸位長輩商議好結果,隻需著人通知我一聲便可。我會讓人將宗譜、祭田等賬目整理好,轉交給新任家主。”他拱了拱手,“如無他事,晚輩先告辭了。”


    轉身便要離開。


    “哎喲!”那被稱為七叔公的老者站出來,“都是誤會,誤會。你雖然年輕,卻官至太傅,雖然現在被罷,不過是因著陰私小事,算不得什麽,起複隻是早晚問題,怎麽就負氣不當家主呢?”


    有他領頭,那二伯也立馬跟上:“正是正是,年輕人不要衝動。你父母皆已不在,你也早已說過,你的親事,自有柳山長做主,無需我們操心。我們、我們也就是關心一二、關心一二,嗬嗬,嗬嗬。”


    “對對對,那顧家姑娘畢竟是個二嫁女,聽慎章媳婦提了那麽幾句,我們有點擔心而已。”


    你一眼我一語,這場家主風波,眼看就要消弭。


    白眉老者氣憤:“難道你們就眼睜睜看著他敗壞我們謝家的名聲?”


    二伯訕笑:“娶個二嫁女而已,又不是娶青樓女子,有什麽大不了。哪個男人不好色,還不是怪那姑娘長得好嘛。”


    謝慎禮指尖微動,眉眼微斂,掩下眸中閃過的冷意。


    那二伯猶不自知,繼續道:“再說,那顧家姑娘好歹是將軍之女,也不算墜了我們謝家名頭。”


    白眉老者瞪他:“那安親王府那邊如何是好?”


    七叔公撇嘴:“人是跟你談的,自然是你去推了。跟人慎禮有何關係?”


    白眉老者氣了個倒仰:“好你個謝老七——”


    “諸位,”謝慎禮不想再聽這些扯皮廢話,“我還有事,你們商議好了,再派人來通知我吧。”拱了拱手,轉身便走。


    “誒誒誒,別走啊。”七叔公上手欲拉他。


    謝慎禮閃身避開,徑自走出大堂。


    “瞧你做的好事!”後邊屋裏傳來爭執,“把人得罪了有什麽好處?”


    “他現在什麽都不是,怕他作甚?”


    “再不是也比你我強,你這個年歲都做不到太傅呢。”


    “我呸,若非你們家孩子都不成器,現在哪輪到他這一房!區區賤婢生的妾生子。”


    “都收著點,人還沒走遠呢。以他能力,起複隻是早晚得事……”


    ……


    謝慎禮神色冰冷,端著手緩緩往外走。隨侍而來的青梧、蒼梧半聲也不敢吭,安靜地跟在後頭。


    東府這邊奴婢、下人眾多,一路出府,便遇到好幾撥,每一撥看到他們,都忙忙行禮問安。


    謝慎禮目不斜視,直至出了東府大門。


    他站定在門口,回身望向那高懸在上的黑木門匾。端正古樸的謝宅二字,與這偌大謝家的汙濁,格格不入。


    “青梧。”他盯著門匾,淡聲喚了句。


    “奴才在。”青梧湊上前。


    “找幾個人盯著鄒家,挖點把柄出來。”他輕聲道。


    他剛準備定親,這些族老就出來攔他。他不過從大堂走到大門口,便遇到四撥丫鬟……哪有這麽巧的事——而他恰好不相信巧合。


    “是。”青梧低聲應道。


    謝慎禮:“再派人把宏毅接回來……秋闈快到了,他該回京考試了。”


    “是。”


    謝慎禮回轉身,慢慢走過東宅大門,穿過沒有門楣牌匾的西宅大門。


    一路慢行,許多細枝末節的東西便慢慢理了出來。


    行至前院大廳前,地上甚至還留著兩片雁羽——這是他方才將大雁交給許遠山的地方。


    他盯著那兩片雁羽看了半天。


    “主子,”蒼梧忍不住提醒,“該回去更衣用膳了。”


    謝慎禮回神,捏了捏拳頭,壓下暴虐的情緒,緩緩道:“蒼梧。”


    “奴才在。”


    “去查一下,外邊……都是如何談論顧姑娘的。”


    蒼梧愣住,卻不敢多問,拱手道:“是。”


    ……


    顧馨之緊張兮兮寄出信件,卻一直沒收到回信。


    以往也是這樣,但這回不一樣,事關她未來大半年甚至一年的單身生活。


    她是喜歡謝慎禮沒錯,但……成親總是會帶來七大姑八大姨的麻煩事,尤其是謝家。


    她那布鋪如今已走上正軌,月初上市的薯莨紗更是廣受好評,不光質量不差,花色手感甚至更勝一籌。最重要的是價格,她的紗,比南邊千裏迢迢運過來的要便宜一大截——雖然依舊貴,很多人家卻能買得起。


    顧馨之搞了個限量銷售的模式,將自製的香雲紗限量供應。加上鋪子裏推陳出新的種種單品,她賺得盆滿缽滿,儼然一個新晉小富婆。


    這般情況下,她更不樂意嫁進謝家,套在那個牢籠裏,門都不得出,天天對著鄒氏那幾人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想想都蛋疼。


    憂心忡忡地等了幾天,謝慎禮那邊沒有任何動靜,她才算放下一半的心。


    結果轉天一大早,天才剛亮,蒼梧就帶著幾名粗布衣裳的漢子、婆子出現在她麵前。


    這小子還換了身粗布衣裳,臉上胳膊抹了泥灰,腳踩草鞋,儼然一名經年老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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