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緊纏束勒的腰封,就那般不管不顧地,磕碰在他皮帶的金屬搭扣上,撞出一聲伶仃清脆的細響。


    這之後,她沒有離開。


    水紅色後開叉一步裙勒裹女性纖瘦的腰肢,細弱豐盈,軟若無骨,與他身上精致端肅的暗紋西裝抵靠交疊。


    這是完全不妥當的接觸。


    綢裙與西裝,曲弧與周正,風情與禁欲,紅與黑。當一切鮮明對比的反義被框入同一定格中,不匹配的情感色彩就變了味,荷爾蒙招搖升騰,極限張弛。


    岑祚舟低頭皺眉,此刻,他的感官過分敏銳。


    進入神經血管的藥物在此施展攻勢,理智被劫持,惡劣因子準星鎖定他的抑製力,釋放那些蠢蠢欲動的聲音。


    比如,


    破壞性的衝動,


    比如,就地施加暴戾。


    而他之所以還能迅速出手,拉開一點彼此的距離,是他在這足足半分鍾的時間裏,幾乎用盡紳士禮教來與人作為動物的本能,進行抗爭。這樣努力,又這麽徒勞。


    可杭露儂,才不會體諒他的掙紮。


    趁他低頭,趁他喉結滾動的這一秒,她大膽地湊過去,摟住他,用力貼上他的唇。


    岑祚舟瞬即僵滯在原地。


    不過。


    這不是吻。


    杭露儂不是在親吻他。


    而是咬住他的唇,舌尖探進去,蠻橫勾纏他,灼熱的軟膩激惹他,為他製造虛假的甜蜜幻象。在他根本無從覺察時,


    ——從他口中卷走那粒黃色藥丸。


    然後是她先停下來,離開。


    從來矜驕寡欲的男人居然尚有貪想,似乎渴望,深眸晦淡地眯起,不自覺繼續追逐她的唇。


    杭露儂很快回應他,迎合性地賞給他一個無聲的唇吻,眼梢微彎,浮淌出陰柔美麗的笑意,溫柔又殘忍地說:


    “阿舟,很抱歉,我騙了你。”


    “騙我什麽?”岑祚舟半斂著眼瞼,不看她,聲音沙啞得喑沉,近乎失真。


    杭露儂沒有立刻回答他。


    她齒尖用力,咬碎嘴中的藥丸,發出幾聲悶脆的響,咀嚼吞咽。


    岑祚舟一瞬意識到不對勁,抬手掐住她的臉,冷下眸,放開她嘶聲逼問:


    “說話。”


    杭露儂舔舔唇,凝向他的視線裹藏奇妙的動蕩,耐心解釋給他聽:


    “緩釋片是白色的,藥片。”


    岑祚舟甚至不必仔細回想,


    也該知道,


    她剛剛嚼咽的,是黃色,藥丸。


    是跟他在夜宴上被下入酒中,一樣的東西,同樣的助興藥效。


    “解救你,還是上了你。”她在今晚第三次執著於這個問題,與他對視,“我說過我很掙紮,我不


    知道該如何選擇。”


    杭露儂彎起嘴角,眼波亮閃閃地直視他,抬手抓攏幾下長發,手法熟稔地紮起高馬尾在腦後。


    繼而雙手繞去後頸,摸索到拉鏈一寸寸緩慢拉下,唇瓣張合,說:


    “所以,我把選擇權讓給你。”


    她在這時轉過身子,背對他,黑色緊身針織衫仿似開裂一道豎痕,隨她刻意拉拽袖口的力度向兩側掙開。


    她站姿筆挺,黑色衣料之間解露皙白單薄的脊背,肌膚細膩,肩胛纖細曼妙,身線玲瓏婀娜,雙側蝴蝶骨恰似未及震顫舒展的翅翼,嵌落陰影。


    如凝霜的冷月躍出黑潭,刺入他眼底,很煽情。


    “現在,你要怎麽選?”杭露儂微微側眸,後退,佯作體貼地征詢他,“幫我拉好它麽,還是,拉下去。”


    岑祚舟咬緊牙關,下一刻伸手箍緊她的手臂,施力一扯,彼此站位旋即調換,杭露儂被他反攻壓抵在落地窗前。


    他一隻手掌攬住她,隔開她的背與玻璃的冰冷溫度,腕骨一個用力,將她踉蹌勾進懷裏,掌溫灼燙,令她發顫。


    “你根本沒帶解藥來,是麽?”


    岑祚舟視線頹靡,落在她臉上。


    “你在賭。”


    他口吻微嘲,又篤定。


    “是,沒有解藥。”她承認得很快,“我押上人生的全部,跟你賭。”


    賭他對她有欲望。


    賭他的意誌力在此刻抗不過欲望,


    賭他會崩塌。


    “還有十分鍾,藥效發作。”杭露儂就是要賭他,如果此刻是她備受折磨,如果無比難捱的人是她,


    “我賭你不會放任我痛苦。”


    岑祚舟單手桎梏她修美的頸項,迫使她昂起頭,拇指指腹緩緩磨蹭她脆弱的血管動脈,丈量她旺盛泵搏的生命力,如同她外放的情感,豐富又盛大。


    “杭露儂,你在想什麽?”他眉峰冷峭,薄唇微翕,再次向她發出質問,


    “你認為你會贏?”


    “我認為,”杭露儂緊緊盯視他,毫不怯懦,“你不會讓我輸。”


    “更何況,”


    她還沒說完。


    她還有後話:


    “這個房間的門是有門鏡的,在你開門之前,分明就知道門外的人是我。”


    岑祚舟呼吸微窒。


    “可你還是放我進來了。”


    杭露儂看著他,食指勾住他的襯衣領口拽他過來,轉瞬扯近彼此的距離。


    所以。


    “當你為我開門的那一刻,”她笑了,眸波敷彌清澈無畏的澄亮,這樣告訴他,


    “我已經贏了不是麽,前輩。”


    遇到杭露儂那年,岑祚舟22歲。接手壹浪三年,寡性薄情,手腕冷硬,在上流圈內聲名鵲起,被財媒界爭相報道,是國際財經盛典同年連發三封邀請函,都沒能請去露臉的高貴人物。


    而杭露儂,很慘。


    對比明耀光鮮的岑家長子,


    她實在低卑可憐。


    「杭氏生物製藥集團」由杭露儂的父母一手起家。夫妻二人皆為高校生物學博士,行事低調,為人謙遜溫和。


    鼎盛時期,也曾令杭氏在國內百強醫藥集團的排行榜上躍居前三。


    那大概是杭露儂最極致享樂的時光。杭氏獨女,豪門千金,父母恩愛也愛她,大小姐眾星捧月的優渥生活練就她自幼高傲驕縱,無所畏懼的脾性。


    可人生總有戲劇化。


    一場製藥生物實驗室爆炸,杭氏夫婦雙雙難逃厄運,當場殞命。


    災難來得有多突然,夫妻二人甚至沒來得及為心愛的女兒留下一封遺囑。


    生活就此迎來翻天覆地的劇變。


    杭氏夫婦死後,杭氏集團落入與杭露儂具有血緣關係的大伯與小姑手中。


    那時的杭氏蒸蒸日上。


    麵對杭氏夫婦遺留下的龐大產業,這筆巨額財富麵前,那點兒所謂的旁係親情關係便顯得尤為輕賤。


    大伯與小姑為搶奪杭氏股權與董事位不惜同室操戈,舉兵相殘。


    在杭氏夫婦的葬禮上大動幹戈,鬥得頭破血流;在杭氏夫婦頭七未過,屍骨未寒之際,小姑甚至慫恿丈夫與同行競品醫藥公司暗相勾結中飽私囊。


    不過數月,杭氏夫婦以「堅守本心,惟精惟一,隻做良心藥業」為創業初衷,一手打拚下的杭氏集團近乎被這貪婪卑劣的幾人幫挖空根基。


    從始至終,沒人管過杭露儂死活。


    杭露儂在一夜之間,無所依傍。


    失去父母的保護屏障,昔日備受寵愛的嬌貴公主不得不切身體會“落魄千金”的標簽,雙親慘死,家道中落。


    年僅17歲的女孩,縱使在那個夏末收到港廈醫科大學的錄取通知書,卻因為被大伯與小姑趕出杭家而交不起那筆並不算昂貴的大學學費。


    從始至終,沒人將杭露儂放眼裏。


    的確,這個剛剛高中畢業的小姑娘,乳臭未幹,涉世未深,在那群長輩眼中當然翻不出水花,成不了氣候。


    大伯的原話是:


    “一個小孩兒能指望她有什麽出息。何況,還是個嬌生慣養,隻會撒嬌哭鼻子的小女孩。”


    用小姑的話說:


    “上學?他爹媽倒是名校出身高學曆,到頭來照樣兩個短命鬼。我要是她啊,就乖乖聽話,趁杭氏還沒倒趕緊找個豪門聯姻,嫁得好比什麽都強。”


    可是,他們錯了。


    無論任何時候,都請永遠不要輕視一名女性在絕境中的抗爭力量,


    無關於年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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