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難想象,能說動島民辦成這一“壯舉”的,竟然隻是個還沒引氣入體、連陣法都沒學通的異人。


    “隻說他很會折騰,倒是我小瞧他了。”沈如晚想起之前對章清昱說過的話,沉吟了半晌,說出句風馬牛不相及的話來,“他確實是一位在歪門邪道上別有天賦的高手,真的有可能覆滅東儀島。”


    鴉道長也是有點真本事的。


    明明不是什麽有意思的事,她忽然來這麽一句,倒像是一種別樣詭異的笑話。


    曲不詢偏頭看她,唇角竟不由升起笑意,忍俊不禁。


    “沈如晚,”他越想越覺好笑,搖著頭看她,“你這人真是……”


    明明看起來冷漠疏淡,讓人對著她不由思慮拘束,可有時一顰一笑、一字一句,都有種冰冷的促狹,但凡心腸柔軟些、不忍見刻薄的人都難能體會。


    但若是有誰憑她冰冷又略帶刻薄的促狹就斷定她內心冷漠不仁,那又錯得離譜。


    沈如晚橫了他一眼。


    要麽不說,要麽說完,就這麽開口了又隻說一半,真是討人嫌。


    “真是什麽?”她非要追問。


    曲不詢可不敢直說。


    說了她又要惱了。


    “真是一語中的。”他肯定地說。


    沈如晚想也知道他說的和想的不是同一句。


    她輕飄飄笑了一聲,不再問。


    曲不詢摸了摸鼻子。


    他幹咳一聲,若無其事地開口,“猜猜,讓鴉道長處心積慮的東西到底藏在哪,要他用這麽大的手筆去取?”


    若是藏在島上某一地點,大可直接去取,小小東儀島俱是凡人,根本沒人能阻攔鴉道長取走他想要的東西,甚至他無聲無息取走後島民都不知道。


    除非,他沒法直接拿走他想要的東西。


    那潛在的可能就太多了,光是以沈如晚的經驗,就能說出好些,比如藏在東儀島下、地脈之間,必須讓靈脈匯湧才能伺機進入;又或者是藏在某個玄奇洞府,必須要以強大靈力方能使之顯現蹤跡……沒親眼見證過,給出的猜測都不準確。


    隻有一點是肯定的,鴉道長並不在乎東儀島上這麽多條人命。


    “既然他這麽有把握,那就等等看好了。”沈如晚垂眸,淡淡地說,“就等到八方靈脈匯湧龍王廟的那天,一切自見分曉。”


    曲不詢偏頭望向她。


    話是這麽說,可沈如晚提出這樣的主意,隻怕或多或少也是想把鴉道長的真麵目揭曉,護住東儀島。


    隻是沈如晚不屑口舌,也根本沒耐心費盡心思說服章家又或是島民,索性一勞永逸。


    她這人,說的少,做的卻多。好事是做了,可半點也不在乎旁人領不領情、感不感激,若去謝她,她還要說你是自作多情。


    也得虧她實力強大,萬事不靠他人,否則這樣的脾氣,隻怕是常常要吃虧。


    當年連邵元康都說“梅雪根骨、玲瓏心思、很會做人”的師妹,究竟是怎麽慢慢煉成這般冷硬帶刺的脾氣,經年後,判若兩人。


    “你若不想和章家人打交道,這事便交給我也不妨。”他說,神色平淡,仿佛什麽也沒多想多思,“我在島上這些日子處得還不錯,我說了他們至少信上三分。”


    沈如晚靜靜看他一眼,垂眸。


    “隨你。”她說,“和我無關。”


    曲不詢笑了一下,沒說什麽,和她並肩走出龍王廟。


    才走出沒幾步,山道上匆匆走出幾道人影,打頭的就是鴉道長。


    看見他們從龍王廟裏走出來,鴉道長腳步不由就是一頓。


    “兩,兩位道友這是?”鴉道長堆起和氣的笑容,仿若無事,“廟裏柱子上的漆還沒幹呢,還沒完全完工,現在來看還早了一點。”


    曲不詢挑眉。


    “是麽,我怎麽聽說小滿那天還要組織祭祀、慶賀龍王廟建成?”他狀似漫不經心地說,“也就是後天的事,今日來看一眼,也不算早了。”


    若說在這東儀島上,鴉道長第一煩沈如晚,第二就是曲不詢。


    這人倒不是脾氣有多橫,可一副萬事不掛心的不羈後,總仿佛掛著若有似無的深深嘲意,讓人莫名覺得在他眼裏沒有秘密可言。


    越是有秘密的人,就越是不想靠近他。


    “選定的日子,自然是最合適的,不過道友說的也有理,現在進去參拜一番,也未嚐不可。”鴉道長目光在兩人臉上逡巡,試探道,“既然兩位已經進去看過了,覺得如何?”


    曲不詢輕笑。


    “構思精妙,實在讓人歎服。”他語氣自然地說著,一本正經的模樣,看不出是譏諷還是認真誇讚,“鴉道長果然是藝高人膽大,這才能修成這樣精妙的廟宇。”


    鴉道長盯著曲不詢,捉摸不透這人是真看出來了,還是隨口一說。


    他若無其事地笑了一下,把目光轉向沈如晚,這時的打量便更認真了,他總覺得曲不詢看似吊兒郎當實則笑裏藏刀,但沈如晚就不一樣了,她那副不屑偽裝的高傲是無論如何也無法抹去的。


    沈如晚抬眸,瞥他一眼。


    “既不是給我修,也不是我來修,好與不好,你問我做什麽?”她反問,半點不客氣,“以後少來問我這種問題,我最煩講客套。”


    鴉道長又被她噎回去。


    他還有點憋屈,縱然和你沒半點關係,可你這不也主動來看了嗎?


    可沒奈何,他再怎麽暗暗奚落這兩人,異人和修士的鴻溝仍然不容逾越,除非他機關算盡、提前布置暗算,否則當麵交手,就是被修士摁著打的份。


    曲不詢在邊上,沒忍住,唇邊露出點笑意。


    她這個脾氣、這個實力,搭配在一起,懟起人來,簡直是無往不利,鴉道長明知道她脾氣又冷又衝,還非得去試探她,完全是自討苦吃。


    曲不詢是看明白了,要和沈如晚打交道,就得順著來。


    沈如晚誰也沒看。


    “走了。”她冷淡地說了一聲,邁步向山下走去。


    曲不詢落後兩步,朝鴉道長聳聳肩,三兩步追上她,並肩走入山道。


    鴉道長還站在原地,狀似和善的笑容凝在唇邊,幽幽看著兩人身影消失在盡頭,眼神冰冷。


    第24章 枕函敲破漏聲殘(十二)


    章家後院, 姚凜背著手站在走廊裏,這裏很偏僻,主要是用來放置的倉庫, 平時除卻盤點和領用, 極少有人來。但作為章家的大管家, 姚凜在這裏出入便極其自然,不會引起旁人的注意。


    “一旦引氣入體成為修士, 就有神識, 那兩個修士不在場,不代表他們就沒法知道你的動向。”姚凜站在廊下, 似笑非笑地看著他對麵的鴉道長,“你現在來找我,怎麽知道現在他們的神識不在這裏?”


    “我已經確認過, 那兩人現在還在外麵, 就算是修士,神識探查範圍也有極限, 這麽遠的距離,一般小修士根本沒法把神識伸到這裏, 他們聽不到的。”鴉道長不耐煩地說, “況且修士的神識也不是無窮無盡,沒事誰會把神識到處亂放。”


    姚凜不置可否。


    “廢話少說,那兩個修士不能留了。”鴉道長皺著眉說,“今天我去廟裏檢查,正好看見這兩人從廟裏走出來,不知道有沒有發現廟底的玄妙。我倒是不怕靈脈倒灌後出問題, 就怕他們在此之前對我動手。”


    姚凜臉上沒什麽表情, 隻是打量鴉道長一番, 平靜地問,“你想先下手為強?你憑什麽對兩個修士先下手為強?”


    就憑鴉道長多年都沒法引氣入體的實力嗎?


    鴉道長臉色一黑,臉色不善地瞪了姚凜一眼,“普通底層修士又有什麽了不起的?不過是仗著資質好能引氣入體罷了,其實脆弱到不堪一擊,隻要你會動腦子,完全足夠將其斃命。”


    “時間匆忙,準備不足,隻能借助靈脈倒灌一舉除去這兩人了。”鴉道長盤算得很快,“靈脈倒灌時,足以抵得上三個丹成修士全力一擊。就算在蓬山,結成金丹的修士也沒多少,個個都有頭有臉。我才不信島上那兩個修士能結成金丹!”


    鴉道長自從接觸到法術起,便經年累月地追尋修仙界的消息,雖從未正式踏足修士的世界,但對修士的層次和常識所知不少。


    修行如攀山,隻有登頂山巔和正在攀登兩種狀態,其中的鴻溝便是金丹。


    修士的修為達到極致,便會凝成金丹,這才算是真正走到了神州修士的頂尖。


    整個神州無數修士,若要劃分,便隻有丹成修士和芸芸普通修士的分別。


    偌大神州,總共能有多少丹成修士?


    又會有哪個閑得發慌的丹成修士,會跑到這種窮鄉僻壤的鄉下凡人地方來趟渾水?


    可以說,利用龍王廟下的靈脈倒灌來對付曲不詢和沈如晚,簡直是殺雞用牛刀,鴉道長半點沒擔心過能否成功的。


    姚凜打量鴉道長兩眼。


    “那你怎麽保證這兩人能配合你的計劃?”他問,“你要是能拖到靈脈倒灌,也既不用擔心他們倆破壞你的計劃,可問題豈不就在於,你拖不到那時。”


    “我要是全都能做到,就等著讓你吃白飯?”鴉道長反問,“說好了章家的產業和財物都歸你,洞府裏的東西都歸我,什麽都是我來,你就白得一份家產?我不管你用什麽辦法,明日就是小滿,屆時便會靈脈倒灌,你去把這兩人穩住。我給你指個方位,引他們過去,捱到靈脈倒灌時,一切就都穩妥了。”


    姚凜盯著鴉道長看了一會兒。


    “那就按你說的來吧。”他出乎意料的好說話,意味深長,“隻要一切真能如計劃進行,沒什麽不好的。”


    鴉道長仿佛也有幾分驚訝於他的好說話。


    “希望你真能做到。”鴉道長冷哼一聲,抬步就要往外走,忽而腳步一頓,一個箭步衝向半攏的屋門,猛地就要伸手拉門。


    姚凜不止何時站在他身側,動作隻會比他更快,“啪”地一聲重響,那本不多麽堅固的木門便猛然合進門框裏,死死地關上。


    兩人一個拉門把手,一個用力推上,僵持在那裏。


    鴉道長幾乎要用眼神把姚凜射穿,“你到底在想什麽?你我的計劃怎麽能讓第三人知道?要是事情敗露,我得不到洞府裏的東西,你難道就能在章家混下去了?”


    姚凜仍是不緊不慢的模樣,隻有抵著木門的手穩穩地不動,半點沒有退開的意思。


    “一個意外,我會處理。”他無可悖逆地說,沒有一點商量的餘地,“不會耽誤計劃,你可以走了。”


    鴉道長惡狠狠地和他對峙。


    姚凜的表情依舊沒有一點變化。


    鴉道長退讓了。


    “你最好能處理好。”他冷笑一聲,“若是計劃提前泄露,我隨時都能離開這裏,東儀島本來就不是我的家,可你又能去何處容身?你最好想清楚。”


    姚凜平靜地看著鴉道長轉身遠去。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低低笑了一聲,“東儀島,又何嚐是我們的家?”


    他鬆開抵住門的手,神色莫名。


    “章清昱,你可以出來了。”


    木門猛然被推開。


    章清昱甚至還沒從屋裏走出來就已匆匆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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