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禦扇騰空,順手把白芨拽了上來,聲音放輕:“死者為大,不要驚擾了前輩的遺骨。”


    暮色漸起。


    喻永朝禦扇帶著白芨往陣法的邊界行駛,卻發現無論如何也走不出這方累累枯骨構成的幻境。


    白芨看向手中的玉牌。


    代表著傅正卿的圓點距離他們越來越近。


    白芨捧著玉牌往喻永朝麵前遞了遞:“二師兄在我們身後的位置。”


    這便奇怪了。


    傅正卿的位置明明是在他們身前,為何此時入了陣落在他們身後?


    唯有先找到傅正卿,才能走出這詭異的幻境。


    扇子沿著來時路駛去。


    在白芨視線範圍的盡頭,陡然出現一片深紅色的衣角。


    隻是還沒等她喊住傅正卿,隻見一尊石劍從白骨中破空而出,佇立在此方地界,橫在兩撥人的麵前。


    第19章 幻境(1)


    白芨再次睜開眼時,發現自己身處一片桃林之中。


    她緩慢站起身,下意識地拍了拍身上的落葉。四下望去,桃林灼灼,像是永遠不會衰敗的焰火。


    而她方才似乎倒在石桌上。桌上有三壇酒,香氣清柔,幽雅純淨,直往她鼻子裏鑽,勾得她心癢。


    白芨拿起一壇,在手裏掂了掂。


    空的。


    她又不死心地把壇子倒過來。


    竟是一滴酒也沒剩下。


    腦袋中還有一些暈眩感,白芨又重新坐回石椅上理了理狀況。


    她方才和大師兄在一起,從手中的玉牌得知傅正卿就在不遠處。


    然後呢?


    她看見了一把巨大的石劍,攔住了他們的去路。


    緊接著那石劍顫動,從白骨中破土而出。


    再然後她因為石劍的力量暈了過去。


    那她的兩位師兄呢?是不是也在這裏?


    酒有三壇,但此刻周圍卻隻有她一人。


    這是一處生活氣息非常濃的地方。


    桃林似乎永遠不會衰敗一般,如同燃燒的火焰般盛開著,顯然是有人刻意去用法術維持著這片桃林的開放。


    在距離石桌最近的一棵桃樹下,白芨發現了幾道劍痕。


    那幾道劍痕並不出自同一人之手。


    劍痕有深有淺,力度不同。一道遒勁有力,另一道銳利刺目。自白芨手臂處一直到樹冠處,皆布滿了大大小小的劍痕,且越是處於高處,那劍痕的威力就越是孱弱。


    有人在這裏練劍,且練了很多年。


    桃林的盡頭有一處水潭,水潭清澈透亮,泛著青色的波紋。有時柔和的風卷裹著幾片桃花瓣落在水麵上,蕩漾出一圈又一圈漣漪。


    白芨走上前,去看水中倒影。


    她的麵容並沒有一絲變化,依舊是她築基時的樣貌。一把檀木簪束起滿頭青絲,簪尾係了一小段紅色束帶。而身上的服飾卻不是她進入秘境時的那身,依舊是白袍,但款式繁雜了不少,束腰帶之上是用銀絲線勾勒的祥雲。


    像是宗門款式。


    白芨靜靜地站在水潭邊,直到有個聲音呼喚她。


    耳邊是玉佩相撞的清脆聲,顯然是那人急著趕來:“諸芨長老,不好了,掌門隕落了。”


    那弟子氣喘籲籲,白芨一瞥,果然看見那弟子腰間纏繞著雙魚佩,是以發出清脆的聲音。


    不過……


    諸芨長老?掌門?


    白芨想再消化一下所得到的信息,卻發現自己的身體不受控製地禦劍飛出了桃林,直奔後山。


    此時的她就如同靈魂出竅般,完全失去了對身體的掌控權,隻能靜靜地看著“諸芨”焦急地趕到掌門洞府。


    桃林離掌門洞府有一定距離。


    白芨站在劍上,腳下是熟悉的觸感。身側的風呼嘯著往後奔去,幾乎有一瞬間,讓她感覺回到了玉昆宗禦劍的時刻。


    腦中暈眩的感覺也因為這股急促的冷風清醒了不少,“諸芨”邁步走下佩劍,眼睛紅著來到洞府之外。


    洞府前並不止她一人。


    在她麵前的,是兩位同樣穿著白袍的男子,發絲高高束起,背過身去,看不到麵容。


    諸芨上前一步,聲音顫抖:“師兄……”


    那兩位白衣男子同時轉過身來。


    白芨不可置信:眼前的兩人,正是喻永朝和傅正卿!


    既然他們三人都在這古怪的宗門裏,一定是與當初在食腐草中出現的巨大石劍有關。


    三人彼此對視,眼中都有流光閃過。


    諸芨上前一步:“掌門師兄他真的……”


    她沒有說完,眼角卻已經泛紅,後半句話直接哽在喉中。


    傅正卿搖了搖頭:“師妹,節哀順變。掌門的魂燈都已經……滅了。”


    喻永朝喊住了他:“諸卿,我們把掌門的洞府打開吧。”


    “總歸,不能讓師兄一個人隕落在洞府。”


    掌門洞府的禁製一般隻允許本人出入,在掌門這次閉關之前,卻叫來了他們師兄妹三人,更改了出入禁製。


    他年歲已高,在大乘中期幾百年之久,仍然毫無進益。如今壽元將盡,隻能強製閉關衝階。


    喻永朝重複著掌門當時對他們三個說過的話:“若是我進階失敗……便麻煩你們一同接管清硯宗。洞府的禁製我已經更改,若是真到我出事那一天,你們師兄妹三人合力便可開啟洞府。人生不過不到短短百年,而我們修士擁有漫長的生命,我已然知足。”


    一時寂靜無聲。


    最終,諸卿走上洞府前,伸手觸碰了那方禁製。


    隨後是諸朝和諸芨。


    三個人的手一同觸摸著那方冰冷的洞府,禁製如同水波一樣蕩漾開。


    映入眼簾的,一人一桌一床,書籍散落了一地,清硯掌門在蒲團上維持著打坐的姿勢,卻已經了無生機。


    “掌門師兄!”


    諸芨想要撲上去,卻被諸朝拉住了。諸卿別過頭去,去拾那地上散落的書籍。


    清硯掌門一生為清硯宗操勞,開宗立教,廣收弟子,一心向道。


    如今卻在這蒲團上,結束了漫長的一生。


    諸朝強忍著情緒:“我們把師兄帶到後山,葬了吧。”


    清硯宗掌門下葬的那天,山門內跪倒了一片弟子。漫天的飛雪如同鳥羽紛紛下落,織出一片囚網。


    白芨與兩位師兄皆換下長老服,同清硯弟子穿著素白的弟子服,站在祭壇旁。


    “如今我們要怎麽做?”她向喻永朝傳音。


    自從踏出掌門洞府,三人皆奪回了身體的控製權。如今已經能確定,他們一同落入了大片食腐草構成的幻境,隻是對於如何破除幻境離開,暫未有絲毫頭緒。


    喻永朝卻是轉頭問向傅正卿:“能破嗎?”


    恩?破什麽?


    白芨眨了眨眼,看向二師兄。


    喻永朝看了一眼白芨,耐心道:“破陣,你二師兄是陣法天才,如果就連他也破不了這幻境,我們三個魔修隻能在仙宗呆到天荒地老了。”


    說到最後,隱隱有了幾分咬牙切齒的味道。


    “讓一個魔修困在仙門長老的身體裏,怎麽想都怎麽覺得……”


    白芨接下喻永朝沒說完的話:“刺激?”


    這下她同時收獲了兩道不友善的視線。


    仿佛在說:這刺激給你要不要啊。


    白芨心道我早嚐試過了這等刺激,上輩子在玉昆宗眼皮子底下修魔的時候已經體會過了。


    白芨再次試探道:“晦氣?”


    這下對了。


    喻永朝就是覺得晦氣。


    傅正卿搖了搖頭:“如此大麵積的陣法,除非要找到陣眼,否則我無法勘破。更何況……”


    他苦笑一聲。


    “我當初看見一株食腐草時,已然覺得不對勁。再想後退時,卻已經落入了陣法之中。”


    現如今他們三人都被困在這裏,還隨時都可能失去對身體的控製權,尋找陣眼倒也成了難事。


    “一草一木皆可作為陣眼。”傅正卿撚著祭壇旁的落葉,“枯葉也可,蝴蝶亦可。無論是活物還是死物,都能作為陣法的中心。”


    白芨抓住了重點:“那找到了陣眼要如何破陣?”


    傅正卿道:“隻需要把陣眼破壞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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