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蓁嗅到他身上的清冽冷香。這氣味好似比以往每一次她嗅到的都要濃鬱,如同一張細密的網,網住了她的心髒。可明明束縛與禁錮近在咫尺,她的心房卻難以遏製地急跳起來,快的要脫出胸口。


    “公主。”在一片混亂中,宋濯用她熟悉的低磁聲音喚著她。這聲調纏綿又森然,然而細聽之下,又帶著一點不易察覺的顫抖。


    他深深地望著她。半晌,顫抖著吐出兩個無聲的字,“蓁蓁。”


    姚蓁心神大亂,垂著眼眸,沒有發覺。


    沉寂良久。


    久到姚蓁耳畔一陣嗡鳴,耳邊嘈雜的聲音潮水般褪去,她幾乎分不清眼前之人是真實還是虛幻。


    久到她忍不住想要抬頭看。


    而後——


    一隻冰涼的、幹淨的手捏住她的腕骨。宋濯小心翼翼地同她肌膚相觸,那隻骨節分明的手,冷白的手背上遍布著淡青色的脈絡。


    他的眼底翻湧著晦暗和猩紅,狠戾卻又輕嘲道:“你可真是讓我好找。”


    第100章 失憶


    鮮血滴落在紅綢上, 血色浸透,分明是喜慶的顏色,在此時此刻卻分外陰森。


    禁衛將於家人盡數捉拿, 人群奔走著逃離,局麵混亂不堪。


    在喧囂的各種聲音中, 姚蓁脊背一鬆,仰起臉來,清湛的、攢聚著水波的眼眸望著他, 望入他昳麗的眼。


    看到他的一瞬間,她的心尖便不受控製地、劇烈的顫了顫,下意識地想要逃離——但目前的境況顯然不允她這樣做。


    於是她竭力穩住身形,微微睜大眼眸, 茫然的、輕輕的“啊”了一聲。


    宋濯深深地望著她,眼底濃鬱的黑色, 好似要將她吞噬。


    眼神交匯,猶如湛湛水波撞破冰層, 蕩起一圈圈冷冽的漣漪。仿佛有無形的東西圍在他們身側, 喧囂盡褪,他們從身周嘈雜的環境中割離開來。


    短短一瞬的視線交匯, 姚蓁望見他沾濕的漆黑長睫, 仿若落了洇開的霜色。


    她怔了一下,旋即飛快地眨動兩下眼睫, 垂下眼簾,盯著他玄色鞋邊繡著的銀紋看。他蒼青色的衣料被血染透,如今深紅一片, 倒是同她的喜服十分相襯。


    ——這個念頭一冒出, 姚蓁便連忙揮散。


    雖然她低著頭, 但能感覺到他的視線落在身上,緊緊盯著她,像是要將她烙入眼眸中。


    宋濯仍捏著她的腕骨,動作極輕,仿佛她是什麽易碎的珍稀瓷器一般。


    落在腕骨上的手指很涼,那一小塊肌膚有些麻,即使他小心翼翼,姚蓁仍有些不自在。


    方才對視的那一瞬,她瞥見了宋濯眼中蘊著的濃烈情緒——那情緒太過濃重、洶湧,她不知他要做什麽,隻隱約感覺自己難以承受。心亂如麻,一時沒有掙開他。


    宋濯一動不動地立著,隻沉沉地望著她,感受著她纖白手腕、以及肌膚下的脈絡。她的肌膚完好無損,脈搏鮮活跳動著,漸漸將他的眼眶熏得泛紅。


    他的目光勾勒著她清麗的眉眼、她的鼻尖,俯看著她,良久,低低地、幾近諷笑著道:“不願同我成親,想方設法從我身邊逃離,就是為了同他在一起?”


    他的尾音陡然轉為陰沉,姚蓁眼睫一眨,餘光望見一道一閃而過的寒光。


    周圍的人霎時噤若寒蟬,姚蓁順著他的手望去,望見滴血的劍尖指著被壓製在地上的秦頌。


    宋濯誤會了她。


    姚蓁望著他的手,覺得此情此景之下,自己應當說些什麽的。


    自從宮中逃出後,她以往曾經設想過許多種與宋濯重逢的場景,也曾設想過,宋濯以為她死去後,會是何等反應。


    她無數次地想到過宋濯,也曾抱有不切實際的、宋濯會前來解救她的情形,卻沒有料想到,他們竟然當真在這樣的場景下相逢。


    可姚蓁尚未做好該如何應對他的準備。


    宋濯既然追來,便定然知曉她往先為了逃離他所做的事。她不知他知曉自己被瞞騙後,會如何對待自己,隻知往先曆曆在目的遭遇,令她本能的畏懼。


    她沒有回應宋濯的問話。


    短暫的沉默。


    宋濯的指尖有一下沒一下地摩挲她的腕骨,像是在等待她的回複。她始終不開口,他眼尾一勾,長指一滑,順勢滑入她的指縫中,要牽她的手。


    姚蓁手指一蜷,將手收回,收斂好眼中情緒,淡淡地望著他,猶如望著一個陌生人。


    她退後半步,輕聲道:“男女有別,公子自重。”


    她說,公子自重。


    宋濯有一瞬間的怔忪,放任溫軟的觸感自手中消失,想起這話,她曾經說過。


    他的鼻息錯了一拍,緊緊盯著姚蓁,眸中倏地閃過一絲粼粼的亮光。此時才終於確認,姚蓁的確沒有死,沒有破碎不堪的、冷冰冰地躺在棺槨中。她如今,就這般鮮活的站在他的麵前。


    眼前的她,不是他臆想出來的人像,更不是他的夢境。


    宋濯低低地笑起來,岑冷的長眸笑得彎彎,眸中閃著細碎的、如同水光一般的光暈。


    他的臉上從未出現過這樣的笑容,姚蓁古怪地瞥他一眼。


    周圍一片死寂,眾人麵色微變,不知他為何而笑。


    宋濯向前半步,陡然拉近同她的距離,披風的一角搭在她的喜服裙擺之上。


    姚蓁下意識地要躲閃,宋濯已微微俯身,修長的手上虛虛的搭在她腰側,覆在她耳邊,低低地、咀嚼一般重複了她的話,而後愉悅的道:“自重……公主當時是如何取悅我的,現今忘了?”


    他直起腰,望向姚蓁的耳垂,又望向她的眼。


    姚蓁瑟縮著往後仰首,露出一截纖長白皙的脖頸。她懵懂的望著他,像是聽不懂他的話,遲鈍的、緩慢地搖了搖頭。


    於夫人距他們二人最近,將他們的對話盡數收入耳中。


    她滴溜溜地轉了兩圈眼,掙動著禁衛對她的束縛,揚聲道:“大人,這位大人,你有所不知,公主她來臨安的路上傷到了頭,得了失魂症,許多事情都忘了!你……”


    宋濯聽她說完,重又望向姚蓁,用低醇的聲音問:“ 得了失魂症?”


    姚蓁眨眨眼,輕輕頷首。


    “不認得我了?”


    姚蓁又頷首,跟隨於夫人改了口,糯聲道:“不認得大人。”


    宋濯眯了眯眼,壓去心頭翻湧的情緒,望著她,眸中情緒變得饒有興味起來。


    兩人對彼此是何等的熟悉,宋濯一眼望見她見到他時,眼中的閃爍著的驚惶,也望見她紅透的耳垂。


    她分明是他熟悉的模樣,望見他時,一如既往的反應不似偽裝,何來的失魂症?


    想來是借口罷了。


    她既然不願麵對往先,想要演,那他便陪她演。


    於是,他伸手捏住她的下頜,強迫目光閃躲的她望向他。


    這熟悉的、強勢的動作——


    姚蓁的睫羽立即撲簌地顫了兩下,惶惶地看向他,伸手推他,紅唇翕動,柔聲道:“大人……您要做什麽?”


    宋濯摩挲著她下頜上柔軟的肌膚,半闔著眼眸,鴉羽般的長睫垂落,遮住他眼眸中的情緒。


    姚蓁佯作一幅誠惶誠恐的模樣,雙臂撐在他的胸口前,想要推他,又不敢用力推,一來二去,竟生出幾分欲拒還迎的意味來。


    於夫人望見這一幕,還在吵嚷地喋喋不休:“大人,這是我侄兒未過門的妻子,您看這……”


    宋濯正沉浸在失而複得的喜悅之中,被她打擾,漆黑修長的眉宇微微蹙起。


    他用眼角瞥了秦頌一眼,長指下滑,停在她腰臀處,摟住她的腰,漫不經心地淡聲道:“那便令她新寡。”


    於夫人反應一會,才反應過來他是什麽意思,一臉驚恐,立即張大嘴哭嚎。


    宋濯看向禁衛,寒聲道:“拖到一旁,拔了她的舌頭。”


    姚蓁轉頭看過去。


    宋濯摁著她的腰身,令她無暇顧及那些,柔軟地倒入他懷中:“沈娘子,我若殺了你的丈夫,奪了新寡的你為妻,你可有意見?”


    姚蓁倚在他懷中,聽見他喚她“沈娘子”,便知他將自己的底細查的一清二楚。她忽地有些氣餒,望著不遠處麵如死灰的秦頌,輕輕搖頭。


    她淚光漣漣,紅唇一開一合,柔聲道:“大人有所不知,嫁人並非我本願,是他們對我的身份虎視眈眈,脅迫我嫁……”說到最後,她的嗓音中已帶上幾分哭腔。


    ——這便是在變相同他解釋了。


    宋濯的心中忽地一片柔軟,即使知曉她是在做戲,仍不禁被她牽動心緒,想要順著她的意。


    他將人環的更緊一些,低聲道:“依姑娘的意,該如何處置他們呢?”


    姚蓁眼尾洇著薄紅,目光環視著麵前的於家人,漂亮的眼眸水湛湛的。


    於家眾人目含希冀地望著她。


    姚蓁忽地撲入宋濯懷中,主動環住他的腰身,嗓音含著水一般的柔軟,哭腔道:“大人一定要為我作主啊!”


    宋濯喉結滑動一下,將劍丟開,擁住她:“你想讓我如何為你作主?”


    姚蓁一刹那收了嗓音中的哭腔,冷聲道:“通敵叛國,官商勾結,殺無赦。”


    她的聲音不大,卻清泠地傳入每一人的耳中。


    宋濯輕笑一聲,毫不意外,揮揮手。


    禁衛將參與的人盡數拖下去。


    那些人立即鬼哭狼嚎起來,姚蓁冷眼相看,絲毫不為所動,淡然地別過臉。


    待人聲歸於寂靜,她才再次抬頭,意外的發現秦頌還在。


    宋濯的長指點在她的腰側,淡聲問她:“此人當如何處理?”


    姚蓁有些癢,向後閃躲,脊背撞在他的胸口處,停住身形。


    她沒什麽情緒的看了秦頌一眼,柔聲道:“隨大人處置。”


    宋濯目光落在秦頌的右手之上——那隻險些觸碰到姚蓁的手。


    於是他淡聲吩咐:“砍了他的右手。”


    禁衛領命,將人拉下去處置。


    攢在門前的人被清理幹淨,周遭一片寂寥的安靜。


    姚蓁此時才意識到,她同宋濯的距離過於近了,便動了動身子,要從他懷中掙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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