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的粉團子說得尤為認真,叫人根本說不出拒絕的話來。一個猶豫,她已經蹲在了小狗邊上,伸出肉乎乎的小手,穩穩地落在了小狗的腦袋上。


    “小狗狗,你為什麽哭?你是不是和娘親走散了呀?”


    這是每回她想出去玩,蘇氏嚇唬她的話,說外頭都是騙小孩的壞人,把她嚇得每回出門都要牢牢得緊跟著蘇氏。


    此刻見小狗孤零零的縮在牆角,第一反應就是它的家人不見了。


    小狗當然聽不懂她的話,但能感覺到有人的撫慰,哼唧唧的嗚咽聲更響了,它閉著眼睛小小的腦袋一個勁地往沈嫿的手下鑽。


    沈嫿人小底盤也不穩,被它拱得險些摔倒,還好宮女一直在她身後護著,見此小聲地提醒道:“姑娘,小狗可能是餓了。”


    她恍然大悟,是了,她餓了也會哭著喊娘親,那小狗哭也很合理的。


    她趕緊摸了摸自己的兜兜,她人小餓得快,娘親便在她腰間別一個小荷包,裏麵放上兩三塊點心,讓她餓了就能拿著吃。


    但可惜,今兒的小荷包是扁扁的,都被她在進宮路上吃完了。


    沈嫿又拿那雙水汪汪的眼睛盯著宮女,甜甜地喊她:“姐姐。”


    宮女被她瞧得沒法子,見那小狗餓得連眼睛都睜不開了,看著可能還受了傷,是不可能再傷人的,一時心軟道:“那姑娘在這等一會,奴婢去去就回,您可不能去別處。”


    小狗在這,她怎麽可能去別處,沈嫿乖乖地連連點頭,宮女這才腳步飛快地跑開了。


    等到身邊沒了人,沈嫿又繼續摸著它的腦袋安撫它:“小狗狗,你別哭哦,很快就有東西吃了。”


    見它還在不停地發抖拱腦袋,她也跟著出主意,“你是不是很冷呀。”


    說著動作笨拙地伸手想將它抱進懷中,可她力氣太小了,小狗又不太乖,她抱了兩次都沒能抱起來,自己還被拱地摔了個屁股墩。


    白白嫩嫩的手掌磕在了地上,被碎石子輕輕一碰,便劃拉出小口子,瞬間疼得淚眼汪汪,坐在地上爬也爬不起來。


    正在她巴巴掉金豆豆時,一聲嗤笑從頭頂響起。


    沈嫿隔著婆娑的淚目,抬頭看向頭頂,就見旁邊的粗壯樹幹上坐著個身著青袍的少年。


    少年的長發高高束成馬尾,一張臉俊美不凡,尤為奇特的是他有一雙淺茶色的眼眸,與沈嫿往日所見皆不相同。


    她呆呆地看著樹上突然冒出來的少年,直勾勾地盯著他的眼睛看,她的目光純澈,沒有旁人看他時的恐懼與厭惡。


    她不禁看傻了眼,還冒出句特別傻氣的話:“哥哥,你的眼睛真漂亮,你是神仙嗎?”


    這話讓那少年也跟著一愣,而後毫不遮掩地低聲說了句傻子。


    沈嫿喜歡好看的東西,顏色鮮豔的花,亮晶晶的珠子,也包括長得好看的人,她沒聽懂少年的話,還在喋喋不休:“哥哥,你長得比我爹爹還要好看。”


    反倒讓那少年說不出別的話來了,他冷著臉不自然地撇開了眼,他手裏捏著張細長的葉片,本是想在這躲個清靜。


    如今清靜沒了,隻能再換個地方。


    他動作嫻熟地從樹上一躍而下,那輕巧的勁,幾乎讓人忘了那是棵參天巨樹,他的衣著很是簡單粗糙,卻難以遮掩通身的貴氣。


    他一落地就看也不看地往外走,可腳剛邁出去就發覺不對,竟是挪不動。


    低頭去看,那小家夥不知何時抱住了他的一條腿,儼然一副耍無賴的樣子,見他低頭,也沒覺得不好意思,笑得露出了好幾顆小白牙。


    “哥哥,你可不可以扶我一下。”


    少年像是山間的翠竹,身姿挺拔又有韌勁,以他的能力根本用不著花力氣,便能將她給踢開。


    可小姑娘軟綿綿的,抱著他腿的手臂就像棉花一般,他試探地動了一下,最終沒忍心邁開腿。


    他沉著臉,不耐煩地伸手將她一把提起,他提她真的就像是抓小雞似的,半點勁都沒使,人已經提起來了。


    “多謝哥哥。”


    說謝倒是說得又快又好,她的聲音仿佛浸過糖水,膩得少年眉頭緊皺,不願再多待,隻想趕緊離開。


    不想小姑娘又抓住了他的小拇指,“哥哥,你可以不可以幫我看看小狗,它好像有點冷。”


    他一點都不想管什麽狗,可她不肯鬆手,明明自己的手都被劃破了,也不哭,滿心滿眼就隻知道狗。


    怎麽會有這般又嬌氣,又傻氣的小孩,若讓她在這宮內生活,想必連三日都活不下去。


    便是為了這個連三日都活不了的蠢蛋,他難得破了例。


    他拂開她的手,蹲下身拎起那閉眼嗚咽亂叫的小黑狗,這才發現它的後腿受了傷,不,準確的說它身上到處都是傷。


    尾巴被燙壞了,後腿的傷口有些潰爛,先前因它毛發太黑,血水凝結成了一團這才看不出受過傷。


    果然,小姑娘發出聲小小的驚呼,“哥哥,小狗狗是不是流血了。”


    少年滿不在意地嗤笑了聲,這在宮內實在是太常見了,宮人挨了主子教訓,沒處發泄,這些小動物可不就是最佳的選擇。


    在這吃人的地方,別說是狗了,連人都活不下來。


    他也沒什麽功夫管狗受不受傷的,手臂抬起,隨意地丟進了她的懷中,她人小抱著那狗有些吃力。


    可很顯然,那小姑娘並不明白這些道理,她還在為小狗掉眼淚,“哥哥,小狗好可憐啊,我們可不可以幫幫他。”


    要幫你自己幫,與他何幹。


    話都已經到了嘴邊,可看著她那一顆顆往下滾的淚珠,又心煩意亂起來。


    他腿斷了都從未哭過,哭哭哭,到底有什麽好哭的。


    “不許哭。”


    少年不耐地橫著眉,模樣很是能唬人,小姑娘果然被嚇得止了哭,但還在抽抽噎噎:“哥哥,小狗,小狗……”


    明明怕的要死,卻還要惦記著狗,她是真的聒噪極了也蠢透了。


    少年看著她那圓圓的臉蛋,又白又嫩,讓人忍不住想掐一掐,他的手指動了動,但最終隻從她的懷中拎起了那隻黑狗,衣袖掙紮間,她看見少年的手腕上有道半月形的傷口,好似也在流血。


    沈嫿想提醒他,可少年已經頭也不回地大步離開了。


    留下那粉嫩的小團子,在他身後緊追著,奈何她的腿太短,走路都是跌跌撞撞的,更何況是跑。


    沒跑幾步就跟丟了,正當她懊惱時,小宮女拿著點心回來了,“姑娘,您的手怎麽出血了,那小狗呢?”


    “小狗受傷了,被哥哥帶走了。”


    “哥哥?”


    宮女露出了疑惑不解的神色,頓了下,才想起方才來時好似瞧見了個青色的身影,目光中露出些許嫌棄的道:“您是說小王爺?”


    沈嫿當然不知道她口中的小王爺是誰,懵懵懂懂地搖了搖頭:“是個很好看的哥哥。”


    宮女為她擦去掌心的血水,低聲提醒道:“那是太後娘娘的幼子,脾氣很凶,最愛折騰人了,您下次瞧見可得記得躲著點。”


    沈嫿想要反駁,那個哥哥雖然有些凶,但人還是很好的,為什麽要這麽說他呢。


    可她剛開了個頭,蘇氏就找了過來,“呦呦,時辰不早了,咱們該回去了哦。”


    小孩的心思淺,注意力也容易分散,很快就被娘親的出現給打亂了思緒,等到坐在回去的馬車上才想起這回事。


    “娘親,我方才看到個很漂亮的小哥哥,他的眼睛好看極了,我摔倒了是他扶我起來的,但為什麽宮女姐姐說讓我躲著他呢。”


    蘇氏被問得微微一愣,大概知道她說的是誰了,想了想摟著女兒道:“每個人的所見所聞是不同的,他既幫了你,便說明他不是個壞人。”


    “若真要按著輩分算起來,你該喊他一聲舅父,呦呦是個好孩子,下回若是再見著了,向他道聲謝吧。”


    沈嫿的小腦袋轉得慢,在她認知裏舅父該是長著胡子的,怎麽哥哥也能叫舅父呢。


    但娘親說的總不會出錯的,她還是乖乖地應下了。


    沒想到再次進宮,真的又碰見了那少年,她抓著點心在花園裏看蝴蝶,就見那少年跟著個小太監從旁邊走過。


    她的眼睛瞬間亮起,毫不猶豫地朝著他小跑過去,追了他一路才算追上人。


    “哥哥,哥哥,你等等呦呦。”


    那少年卻仿佛已經不記得她了,冷淡地瞥了她一眼便要繼續走,但下一息手中就被塞進了塊圓圓的糕點。


    “呦呦說錯了,不是哥哥,是舅父,這個是給舅父的謝禮,栗子糕很好吃的……”


    “舅父,舅父。”


    沈嫿這一覺睡得很不安穩,又做了個逼真又冗長的夢。


    越睡越覺得乏力,她感覺自己像是剛從水中撈出來似的,身上很燙衣裳卻都被汗水打濕了,她的手指不安地攥緊了被衾,嗓子渴得都快冒煙了。


    她輕晃了下腦袋,掙紮著發出了幾聲難耐的低吟,而後有隻寬大的手掌拿著濕熱的布巾,抵在了她的額頭上。


    那人的動作不算溫柔,但帶著幾分小心,一點一點像是在擦拭什麽珍貴的東西。


    沈嫿那股焦躁不安的感覺,似乎瞬間被撫平了,她重複地低喃著夢中那個人:“舅父。”


    不想這次竟得到了回饋,她聽見一個低啞的聲音在耳畔響起:“我在。”


    像是怕她沒有聽清,聲音頓了下,又重複著道:“我在這。”


    她也不知是因為病得難受,還是聽到這個熟悉的聲音,眼角竟然泛起了點點濕意,真好啊,他在這。


    那塊溫熱的布巾,從她的額頭一路往下擦拭,動作輕緩地劃過她的額角,耳蝸,停在了她的耳後。


    沈嫿的五官精致小巧,唯有耳朵大多時候是被鬢發遮掩著的,這會卻毫無防備地展露著,小小的耳垂白淨圓潤,像塊打磨過的白玉。


    那隻手的動作明顯地停頓了下,她仿佛聽見一聲略帶粗重的喘息聲,過了許久,那布巾才草草掠過耳垂,探到了她的耳後。


    沒想到她那個從未被人觸碰過的位置尤為敏感,輕輕觸碰了下,便帶起了渾身的酥麻感,不自覺地發出了聲軟軟的低吟。


    “癢。”


    她還生著病,本就渴得發幹的喉嚨,發出的聲音也格外沙啞綿軟,甚至還帶了些許撒嬌的意味,讓那隻手的動作瞬間又僵了。


    溫熱的布巾長久地停在她的耳後,遲遲沒有動作,久到她都要被這溫度蒸得快昏睡過去時,那溫度才驀地撤離,留下短暫的空虛與耳後還未散去的餘溫。


    沈嫿的眼皮很沉,睜不開眼,隻能聽著身旁那人站起的聲音,讓她心底莫名有種空了一塊的錯覺。


    雖然不知道在照顧她的是誰,但潛意識裏就是不想讓他走,這麽想著便來了氣力,抬手輕輕勾了下,沒想到竟真的抓到了一片衣袖。


    入手是細滑冰涼的錦緞,讓她發燙的掌心,像是找到了什麽降熱的寶貝,緊緊地攥著不肯鬆開。


    那人許是也沒想到她會突然有動作,真被她這麽虛虛地攥住了,頓了下,略帶著笑意與愛撫地拍了拍她的手背。


    “我不走,我去倒水。”


    那清冷的聲音耳熟的很,就像是夢裏才會出現,讓她一個恍惚間真的鬆開了手。


    而他也沒有騙人,腳步聲在屋內轉了圈,便又走了回來。


    她感覺到身旁的被褥往下陷了陷,一隻微涼的手臂從她的長發穿過,微微向上抬起了她的後頸。


    滿頭的青絲瞬間傾瀉而下,落在手臂上惹起絲絲癢意,下一息,冰涼的杯沿搭在了她幹澀的唇瓣上,“張嘴。”


    不知是口渴的本能,還是那聲音太過有蠱惑性,總之她很聽話地微張開唇瓣,溫熱的茶水便順著她柔軟的唇瓣流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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