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不得。


    寧子韞壓根不在意什麽孝道什麽倫_常那一套,誰也不敢拿這些來指摘他,他也不會因為這些就輕易動容。


    寧妍旎沒有再同寧子韞說話,隻靜靜看著他的臉色一變又變。


    不知道想到了什麽,最後寧子韞的戾氣還是消散了。


    他的眼尾慢抬了起來,目光似是裝進了無邊荒野漠原上尋到的小小燈火,亮上了些。


    寧子韞無聲笑了笑,她還是良善。


    他認可她說的那話。


    那樣的小孩確實無法自處,就算自己努力長大了,也不過是縛人縛己,狠戾淡薄。和現在的她,亦是天塹之別。


    寧子韞眉峰舒了開。見她還驚怕著,沒有再去強行擁著她,隻說了句,“你說得對。”


    他沉默著去取了另一床幹淨的羅衾,幫寧妍旎換上。再望了大半夜那鵝黃昏暗的帳頂,寧子韞才靜靜地閉上了眼。


    翌日,天色細微未明時,寧子韞就如常起榻了。


    他坐著看了一會寧妍旎,伸手替她把羅衾翹起的角掖好,見她睡得沉,他內心莫名生了說不出的溫軟。


    再出承禧宮時,他臉上的表情又恢複了在他人麵前一貫的冷靜。


    宮城裏的萬壽燈和白窗花都已經撤下了,大臣們也魚貫地進殿候著上朝。


    身著明黃冕服的寧子韞踏著鋪就的金宮毯,步履沉穩地行到了朝殿上的禦案前。


    聽著眾臣齊跪萬歲之後,寧子韞便開始擰眉聽著他們奏報朝事。


    他的指在禦案上扣響,底下奏報的人就更小心翼翼地斟酌著話語。


    近些年,寧子韞遠離朝堂,年前還有許多的大臣從他不懂朝政這點上妄圖打壓。


    但到現在,他們也不得不承認,自寧子韞雷厲風行掌控宮城的時候起,其實就可以知道寧子韞很難被他們就這麽輕易打壓到。


    尤其是寧子韞今日在朝堂上直接宣布停了皇宮選秀,將這一大筆往年耗斥的巨資填回了國庫之中,然後明旨免除了夏稅。


    昔年,舉國上下都是兩稅製,分夏秋兩次,按著土地的數量好壞征稅。


    秋稅其實還無所謂,畢竟一年之中,秋收是最喜慶有望的時節。


    但是夏稅征收的時候,多數貧苦些的人都是繳交不起的,多是用些什麽其它的東西,比如打獵來的雞兔,采的草藥良物,甚至有的拿家裏的炊碗瓢盆,來抵夏稅。


    貧苦的人這麽潦倒農作,結果這中間很多環扣下來,多數還是進了官吏的囊中,進了國庫的錢財反而很少。


    大家都心知肚明,但是在位的人曆來都是不關心的,多數人也便默不作聲。


    連之前以仁厚著稱的太子,也都是提倡減免,而不是將選秀的花費填補回庫,直接免了這夏稅。


    中書令老大人拿著擬好的明旨在殿前宣讀完,大臣們麵麵相覷後,一片寂靜。


    府中還有待出閣閨女的大臣想勸下陛下,選秀不能停,但是眼神拋給了其它大臣,卻沒任何大臣敢去觸這說一不二的君王決定。


    戶部尚書餘還景率先站了出來,“陛下聖明。”


    ......


    “主子,這些折子是要現在回言德殿處理麽?”杭實望著步履方向朝著外走去的寧子韞。


    往日寧子韞上朝完,都是先處理要緊的折子,或者先找大臣說下今日朝上未定的政事。


    但是今日散了朝之後,寧子韞先回的禦和殿,將明黃的冕服換成了一身玉色的常服。但他步履匆匆,卻不是走向言德殿的方向。


    寧子韞看了眼還捧著折子的宮人,讓他們先將折子送去言德殿。


    然後寧子韞頓了下腳步,問著杭實:“之前溫府的細哥兒那兩個小孩,現在仍是在還景府上?”


    杭實也跟著定下了腳步,“是的,還在餘大人府上。”


    杭實沉默了一下,雖然不是太要緊,但是他還是提醒了寧子韞一下,“主子,是澤哥兒。”


    而不是什麽細哥兒。


    溫府的兩個小孩,一個是叫溫澤,一個是叫溫瑤細。


    往昔寧妍旎喚的都是澤哥兒和細細,寧子韞自然是記不清他們兩個叫什麽的,現在叫錯了也是正常。


    太常餘大人府中除了正室,還納了好些個妾室。


    人多了,後宅就時常鬧哄哄,雖然吵不到前院,但是也總鬧得撕破了臉。


    餘還景原先就很少歸家,後來在家中住了一段時間,就搬出來自成一府。


    清靜是清靜了,就是現在餘還景府上的人實在太少了,除了他自個在走動,就沒見到什麽人。


    當時餘還景將這兩個小孩接到府上,寧子韞是很放心的。現下想想,要去看下這兩個小孩,其實也方便。


    餘還景現在住的府院是三進。


    前院種了一棵蒼勁古柏,枝多錯雜。


    它紮根在庭院之中,茂密的樹枝幾乎遮住了大半個前院。下麵還栽了兩小片的珠蘭,意趣盎生。


    府院的前一進是客堂。


    第二進是餘還景的書房,兩側本來還有空著的房屋沒用。兩個小孩來了之後,餘還景便將兩側改成了小孩的書房和玩鬧的地方。


    寧子韞先前來過一次,這次再來,輕易就看出了這些改動。


    可以知道,餘還景對這兩個小孩應是很好。


    “陛下,怎麽今日忽然想來看這兩個孩子。”餘還景走在寧子韞側前方,一邊引著路,一邊笑著詫異道。


    “他們這會正在書房裏,我讓人把他們喚出來見陛下。”


    杭實跟在寧子韞後頭,臉上沒有多的表情,卻是豎著耳朵,他也很想知道為什麽寧子韞忽然要過來看這兩個小孩。


    寧子韞抿著唇,“不必,我過去看看就行。”


    杭實豎著的耳朵又耷了回去。


    那兩個小孩子很勤快。教過的學課會再三熟讀,吩咐的居學也認真完成,是讓人又省心又心疼的好孩子。


    餘還景很喜歡這兩個小孩,一路上跟寧子韞說了幾句。待他們三人走近一些的時候,餘還景便消了聲。


    那兩個小孩也沒有察覺。


    小女孩是半背對著他們,小男孩還趴在書案上認真地提筆。


    那小女孩還是不太諳世事的年紀。


    在一旁幫著她哥哥努力研著墨,小嘴裏還碎碎叨著,“哥哥你這字寫得對不對的,還寫得那麽醜。旎旎姐姐寫得比這好看多了。”


    小丫頭不知道字的美醜,她隻單純覺得旎旎姐姐什麽都好。


    寧妍旎的一手小楷寧子韞也看過,運筆娟秀,簡淨穠纖得中,看上去有如珠串有神采飛揚之感。


    寧子韞往前走得更近了些,低頭望過去。


    這小男孩的字力道稍稚些,但筆劃間有些族學儒骨的文風在,其實比他那九弟的字還要好看上許多。


    他走近了細看,這一下,日光被高大的身軀擋了大半,就算不出聲,兩個小孩也知道了有人來。


    澤哥兒反應得很快,對著餘還景就笑著喊他,“還景哥哥,細細說我的字醜。”


    “我的字都是照著還景哥哥的描本寫的,你竟然還嫌我的字醜。”澤哥兒開玩笑地對著一旁的細細哼著。


    細細被他說得一時麵紅耳赤的,作勢就錘了澤哥兒一下。


    澤哥兒大度,任著她錘,也不閃開。他笑著跟餘還景說完之後,隨之也看到了跟在餘還景身後的那個大哥哥。


    那個大哥哥一身的玉色,劍眉直鼻,身姿頎長,麵容清雋。他的眸子黑白分明,隻一眼,黑邃得就讓澤哥兒不敢再看。


    餘還景帶來的應該不是個壞人,澤哥兒是這樣覺得的,但這個大哥哥就是看上去讓人不想與之親近。


    細細顯然也看到了寧子韞,她還有些怯生,縮著腳就避在了澤哥兒身後。


    “澤哥兒,細細。”餘還景笑了笑,上前摸了摸他們兩個的頭,“這兩位都是我的朋友。叫寧哥哥,還有杭哥哥。”


    餘還景分別指了指寧子韞,還有站在房門外沒進來的杭實。


    “寧哥哥?”澤哥兒緊張地重複了一遍,他捕捉到了這個不太尋常的姓氏。


    寧子韞淡淡地再應了他一次,“嗯。”


    這兩個小孩,明明眉目間一點也不似寧妍旎。但不自主的,寧子韞看著他們,寧妍旎的樣子就浮現在了他眼前。


    鬼使神差地,寧子韞開了口:“是旎旎姐姐,讓我來看下你們的。”


    餘還景笑容稍緩了下,他轉頭微詫地看著寧子韞。


    ? 第六十八章


    寧子韞說的這句話, 隻有站在門外的杭實才知道,這話有多離譜的假。


    餘還景麵上也有些微詫。


    但是年紀最小的細細卻是信了,她握著澤哥兒的手, 開心地揉了揉,“哥哥, 是旎旎姐姐。”


    澤哥兒看著寧子韞的眼神還有些許的狐疑。


    寧子韞不在意, 他的視線慢慢巡過書房內的陳設——


    螺鈞釉筆架, 青州石硯。


    置入玉竹的白釉花尊。


    放著諸多飾物小玩意兒的博古架。


    還有掛著字畫數副的白牆。


    東西準備得很周全, 他好像沒有什麽能為他們做得。


    白牆上的字,洋灑沉朗,和澤哥兒收筆的撇捺如出一轍, 是餘還景題的字。


    “你的字, 挺好的。”寧子韞對著澤哥兒說道,抿起的唇角有些不自在。


    確實還可以, 寧子韞的眼神望向了澤哥兒,想誇下澤哥兒的字好看。


    但是寧子韞並不擅長說這種稱讚的話, 尤其對方是個十歲出頭的小孩。就連這些年來較為親近的九皇子,寧子韞都是從未誇過。


    所以寧子韞這句極其生硬的話說出口後,連餘還景都有些笑吟吟地看著他。


    看著眼前書房裏的陳設,又翻了下他們的課業, 寧子韞問了句,“你們還有什麽要說的, 等回去了, 我就跟你們旎旎姐姐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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