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錯。”


    “哼,睜眼說瞎話,似你這般牛飲能飲出什麽好壞來。”祭酒毫不留情點透他的敷衍,攜起小小的盅杯,一聞二看三品,“你這小子的脾氣,簡直跟剛進來時一模一樣!”


    陸史虞笑:“祭酒有何事?”


    “沒什麽大事,”祭酒推過去一盤茶點,是飯堂賣的最好的鹹□□米花,最適合閑聊嘮嗑時候打發時間。眼見他做出一副長談的姿態,陸史虞便識趣地沒有再細問,兩人天南地北聊了會兒,茶水下了兩壺,最後味道都有些淡了,祭酒終於切入正題:“咳,長清不是京城人吧?”


    “嗯,祖籍豫中。”


    “多少年沒回去了?”


    “下官從入京考□□名,得聖上授官,便從未返回,算一算,已有七年。”


    七年時間一晃而過,當初進京趕考的窮書生,搖身一變,已經成為國子監司業,手中掌握著國子監的財政大權和一應事務。


    不可謂不道一句“世事無常”。


    “七年……”這個數字讓祭酒感慨,“原來已經這麽久了,哎,這人一老啊就容易孤獨,老夫為大楚為學生忙了大半輩子,如今隻盼著早日致仕,回去頤養天年。”


    “祭酒老當益壯。”


    “嗬嗬,早就不行了,每次走多了路,夜裏我那老伴都要幫忙按腿。”祭酒話一轉,“所以這事情啊,永遠都做不完,身邊得有個人照顧才行。”


    陸史虞放下茶杯:“祭酒或許不知道下官的名聲,如今京城哪裏有女兒家願意嫁給下官。”


    他語氣不卑不亢,似乎已經認命,不再對此抱有希望。


    祭酒年紀雖大,但也聽說過陸史虞被退三次親的軼事,有些奇怪:“這裏麵可是有什麽誤會?”


    不論從哪方麵看,他這手下都是數一數二的好苗子,要不是他沒有女兒,哪裏還給旁人介紹!


    陸史虞搖頭:“無,隻是觀念不合罷了。”


    祭酒皺了皺眉,想到老友的所托,猶豫了會兒,還是放棄陸史虞:“不管如何,還是得找個知冷知熱的人,日子才能過的舒坦。”


    舒坦嗎……


    不知為何,腦海中忽然浮現某個人的身影,陸史虞手指一顫,蕩出幾滴茶水。


    *****


    就在陸史虞被上司介紹相親時,千米之外的飯堂後廚,藺荷同樣在經曆類似的事情。


    介紹人是王大娘,藺荷穿越到古代後,年紀雖然變小,但卻也到了古代的適婚年齡。


    自古以來,子女的婚姻講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然而藺荷無父無母,即便到了適婚年齡也沒有人替她張羅,王大娘之前就注意到了,經曆這段時間的相處,內心早就拿著藺荷當親閨女看,所以一直暗地裏物色人選。


    今日這位便是王大娘貨比三家之後選出來的合適人選:“人我見過了,瞧著模樣不錯,家裏雖不是什麽大富大貴之家,但也算得上小有積蓄,現在在軍營裏當百戶,以後出息肯定大著呢。”


    藺荷對此不是很熱絡,經曆過梅花的事情,她甚至有點兒排斥女子嫁人後便要退居幕後相夫教子的要求。


    這對藺荷來說是絕對無法忍受的。她可以當鹹魚,但不能當一條任人擺布的死魚。


    “王大娘,多謝您的好意,不過我暫時沒有這方麵的打算。”


    “怎麽還不打算,你這個年紀再拖就成老姑娘了!”


    藺荷無法和一個古代人講道理,索性拉出某人當擋箭牌:“我聽說陸大人今年二十又五都沒有成家,我不過才十八歲,哪裏這麽著急?更何況和他比起來,我簡直就是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好不好?”


    王大娘:“……”


    不是,這男子和女子能一樣嗎?


    王大娘還想再說些什麽,藺荷趕緊轉移話題:“對了,晚上需要的醃肉準備好了嗎?”


    “已經準備好了,而且按照你說的樣子,全部切成小塊插到竹簽上。”


    “唔,不能光有肉,還要準備點蔬菜。”


    王大娘一拍手:“哎喲。”不早說呢,她著急道,“那我得去讓他們留著點,別一股腦全給用了。”


    說完後火急火燎地去找其他人,把來見藺荷的目的都忘了。


    而藺荷也著實鬆了口氣。


    催婚太可怕了!


    太陽偏轉日頭,夕陽西下,夜幕漸漸籠罩於大地。


    冬季的白天格外短短,仿佛剛吃過午飯,一眨眼的功夫又到了晚上,今天是個晴朗的日子,抬頭看萬裏無雲,湛藍的天空點綴繁星,仿佛當年王母拿釵子劃開牛郎織女時,不小心多戳了幾下。


    就在這樣一個天空下,靜悄悄的廣場上突然燃起熊熊大火,火光竄起兩米之高,橙紅色的焰火在空中搖曳,張牙舞爪的魔鬼撕開了黑幕。


    齋舍裏,許多準備入睡的學子,被強光所吸引,紛紛出門查看情況。


    等他們在門口相遇,又互相詢問之後,得出火在廣場那邊的結論。


    莫非是白天所說的活動?


    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底漸漸生出一些興趣,幹脆整理好衣衫,一同去現場辨別真假。


    幹燥的木材,撒一層桐油,燃燒越來越旺。等他們到達廣場時,這裏已經有不少的人,大家席地而坐,圍繞著大火,熱鬧的吃著什麽。


    空氣中飄著一股讓人無法忽視、口水直流的香味,這股香味激得明明吃過晚飯的肚子又開始轟鳴,學子們不再猶豫,立刻加入這場篝火晚會。


    肥肉相間的羊腿肉,切成指甲蓋大小,穿到竹簽上,在炭火的燒烤下發出滋滋的響聲,再撒上磨成細粉的孜然和鹽,將羊肉串的香味徹底激發出來。


    於是腦袋一歪,嘴巴咬住最底下的羊肉,“倏”的一拉,整串的羊肉就落入了嘴裏。


    香!


    比煮羊肉還要香一萬倍的香!稍微帶著點兒炭火的味兒,肉質鮮嫩又充滿嚼勁,有時候吃到羊筋,更是需要咯吱咯吱咀嚼半天,差點舍不得咽下去。


    一串接著一串,很快,腳底下堆起大量竹簽子,以至於最後燒烤的速度居然比不上學子進食的速度。


    眾人不得已停下來,這才有機會看烤爐上方擱的其他串,土豆片、菠菜丸子、韭菜葉、豆腐塊……五花八門,應有盡有。


    挨個嚐上一嚐,結果發現每一個都很好吃,不知不覺中,剛癟下去的肚子再次鼓起來。


    學子們吃的滿嘴流油,但篝火晚會顯然不隻有這些。


    趁大家稍作休息的時候,藺荷站到篝火旁:“親愛的學子,敬愛的師長,歡迎大家參加國子監冬日第一次篝火晚會,我是飯堂甲組的廚娘藺荷,也是這次晚會的主持人。”


    她的聲音不算大,漸漸的,底下坐著的學子便安靜下來。


    藺荷笑了笑,彩排的是還擔心現場聲音亂,無法控場,現在看來都是多餘,她繼續道:“想必大家都知道明日便是國子監冬假的日期,也就意味著,諸位已經順利完成了一年的學業,這一年裏或許有失望有難過,有收獲有高興,但往事不可追,如今一切都已經過去,相信未來會更加美好……下麵,有請國子監司業陸大人發表講話。”


    隨著話落,被強行靠利益捆綁來的陸史虞走到中央,他的出現,讓底下的學子們炸開了鍋。


    大概被燒烤的煙火氣沾染,平日看起來可怕的陸史虞也變得沒有那麽可怕,好比崇拜的偶像走下神壇,接了點絲絲縷縷的地氣:“原來司業大人也來參加晚會了。”


    “他剛才是一直坐在下麵嗎?怎麽沒有注意到。”


    “嘿,都顧著吃烤羊肉串呢,誰還看旁邊人啊。”


    “哎呀快別說了,司業要講話了!”


    於是眾人霎時安靜下來,陸史虞目光在一張張陌生又熟悉的麵孔上劃過,一雙雙精亮的眸子,看著他就像看著天上的北鬥星,他沉思了會兒,開口:“昔日有愛蓮說讚蓮花中通外直,不蔓不枝,今日將這八字贈予諸位,願在以後,你們每一位都能行為方正,通達事理。”


    世事無常,多少人在踏入官場之後,同流合汙沆瀣一氣,抑或忘記年輕時的躊躇壯誌。但那又如何?至少在現在,他們心裏一片光明敞亮。


    陸史虞的出現和談話,無異於將篝火晚會的氣氛推到了高.潮。


    好比皇帝與民同樂,難道百姓真的能體會到皇上的快樂嗎?隻不過是看到地位高貴的人對待他們同樣真誠無比,讓百姓心中產生了一種自己被重視的感動。


    學子們手拉著手,隨著跳躍的焰火而踢動雙腿,他們臉上的笑容是平時難以得見的,輕鬆愉悅,無所負擔。


    求學之路漫長而艱辛,很多時候,他們差點走不下去,多少個年頭想過放棄,好在最終堅持下來。再回首,那些經曆過的痛苦,如今也變得窸窣平常,仿佛如風沙一般,輕輕一吹就不見蹤影。


    藺荷甚至看到平日根本沒有交集的寒門學子和貴族子弟手握手,共同的慶祝,或許這一刻對他們來說,彼此之間沒有了所謂的階級,隻有相同的快樂。


    “真好。”藺荷突然感歎。


    陸史虞看她一眼:“好什麽?”


    “什麽都好。”


    陸史虞哼了聲,伸手拿走剛剛烤好的羊肉串。


    藺荷慢了一步,自然而然沒有搶到,然而她卻沒有生氣,反而鬼祟地四處張望,確保沒有人注意這邊,她從懷裏掏出一個長頸瓷瓶,神秘兮兮地說:“陸大人,你想不想要更好一點?”


    第49章 炸蘿卜丸子


    陸史虞的額頭跟針紮似的, 開始跳動。


    於是他回頭警告地看了一眼藺荷,以及她手中的白瓷瓶,瓶口處用木塞緊緊塞著, 綁了一塊紅布條:“什麽?”


    “好東西啊。”


    藺荷輕輕晃了晃, 裏麵似乎有水聲, 再次確定周圍沒有人注意這邊, 她拔開木塞,做賊似的湊過去:“把你杯子拿過來。”


    見陸史虞沒有動作, 藺荷忍不住催促:“快點,我就隻做這麽一瓶,沒有辦法分給其他人。”


    聽到瓷瓶裏麵是她做的東西,陸史虞鬆了口氣, 其實,他已經聞到了酒水的味道,但又不像是酒水, 味道更為濃烈, 還有山楂的香氣。


    從潔白瓷瓶口流出來的,是清澈的紅色液體, 藺荷給陸史虞滿上後, 又自己倒了一杯,抿住杯沿一口喝下去。


    “啊……”


    她臉皺了皺,臉頰刹那間燒紅,陸史虞心裏升起擔心, 緊接著卻聽對方滿意地誇讚:“不錯,就是這個味道!”


    “……”


    “你快嚐嚐,如果滿意,以後可以作為國子監的第二個標誌。”


    釀酒需要糧食, 然而現在天下百姓都未解決飽腹問題,哪裏有多餘糧食用來釀酒享樂。所以果酒算是一個比較好的替代,畢竟果肉再好,存放時間也有限,自然需要尋求其他可以轉換的方式。


    陸史虞表情認真了些,端起山楂酒查看。


    之前便說過,瓶子裏倒出來的液體是透明的紅色,水質清澈,晶瑩剔透,若在瓶內刻上花瓣,想必能引起不少雅致人士的追捧。


    這個想法在腦海中一閃而過。


    喝的時候,他也沒有像藺荷一樣那麽急促,而是輕輕抿了一口,不過這一口就足以讓他震驚。


    連綿的山楂味由舌尖瞬間充斥整個大腦,強勢占據領地,也帶來品嚐後第一步的感官,而後,山楂味散去,微辣的酒水味逐漸代替感官。


    陸史虞舌尖有些發麻,酒水染得鼻子熏熏然,經過時間的浸泡和發酵,山楂製作而成的酒水讓人感覺陶醉,最終,二者糅合一起,成為一種平衡和諧的味道。


    陸史虞很少喝酒。


    當然有一部分因素是他沒什麽閑錢,但這不代表他不懂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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