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麽了?”雲汲關切問道。


    溫禾握拳,對上那雙清澈到不染一絲塵埃的眼睛,“雲汲,我喜……”


    “昨夜未曾睡好?”雲汲倏地打斷她,隨即輕柔地摸上溫禾的發旋,“想得多,想得雜,自然睡不好。”


    言罷,轉身,衣袍旖旎搖曳而去,像極了天邊捉摸不透的雲。


    溫禾心底酸澀,大師兄是何等玲瓏心竅之人,方才她露出諸多表白痕跡,他怎會不知。


    他及時打斷她,這便是他的態度吧。


    告白被拒。


    反正也知道,會被拒。


    溫禾澀澀一笑,跟上那片青衫衣角。


    —


    魔頭講究,正午初刻,如時抵達少室山。


    他來時,鉛雲壓頂,林木呼嘯,風卷塵埃,鳥獸驚逃,有股子末世味道。


    長老及仙門宗首,擺出的空中陣法被他一彈指破開。


    眾仙齊列,溫禾站至太極陣中央,瞧見鉛雲中滲出縷縷灰霧,落地化形,乃玄服青年,翻飛卷發,五官絕美,堪堪落於太極五行屠魔陣陣眼。


    來者指骨彎曲,虎口處隨意卷著一冊書。


    正是大火的《赫連氏秘史》。


    看封冊,還是最新版。


    沒錯,她h書男主角,來了。


    本是一身淩厲殺機,因掌中卷著一冊書,竟糅雜了一絲慵然。


    隻一眼,溫禾不得不承認,她將男主畫醜了。


    她筆下的絕色之姿,對比眼前鮮活的魔頭,不知遜色多少。


    赫連斷的眉眼五官太過稠豔,氣勢張狂凜冽,讓他輕易成為眾生萬物中一道最濃鬱色澤。


    不止將人比下去,山川萬物皆失色彩。


    可惜,如此傾城絕色之人,是個大反派。


    全仙門一級戒備,赫連斷踩至陣眼中的墨靴稍移。


    哢嚓幾聲脆響,陣法破碎,腳底土地寸寸皴裂,如破敗蛛網。


    隨著屠魔陣法破開,赫連斷眼尾勾出一抹張狂笑意,聲調醇沉,透著壓抑之力,“哪個是哂公子,給本君滾出來。”


    溫禾方要站出去,被左右兩邊的草二竹已給鉗住臂腕。


    兩個同門日常與她最是親近,溫禾遭此劫難,兩人有心無力,但真心不想就這麽見溫禾去送死。


    溫禾還未來得及安慰左右兩位,隻覺臀部一重,被身後的淺雪一腳踹出去。


    那一腳,攜滿這位仙門大小姐多年累積的憤恨之意。


    力道之重,差點讓溫禾飛起。


    溫禾踉蹌大步往前衝,行將摔倒之際,下意識伸出右手拽住入眼的那片玄色胸襟,這才穩住步伐。


    心下僥幸不過一瞬,倏然意識到更大危機。


    視線沿著緊拽住的那片衣角上移,暗紋金線的領口,完美弧度的下頜,微抿的唇角上是挺翹的鼻柱……直至望見對方深如井冰的一雙冷眸。


    溫禾怔了一瞬,視線覆下移,瞅著對方胸前那片被自己抓皺的衣角。


    她終於意識到,魔頭被她當眾……襲胸了。


    第3章 緣起【03】


    驀地被襲胸的赫連斷,麵色有些僵硬。


    他似乎未反應過來,他親自找上門的仇家,竟以此種方式跟她打招呼。


    其實,打小毛丫頭撲向他的那一瞬,卸人胳膊的念頭,便於腦海裏回蕩了好幾回合。


    隻是,隨著那丫頭的逼近,他竟聞到淡淡一縷花香。


    是何香,他不識得。


    但對一個五百年不知嗅覺為何的魔頭來說,那極淡的一氛香,足以讓他愣神。


    赫連斷麵上的僵硬稍縱即逝,眼底滲出危險之色。


    花鈴急了,急忙暗裏提示溫禾:“小主,弄啥嘞?!你摸魔頭摸上癮了,還不趕緊鬆手。”


    被嚇得魂魄險些離體的溫禾,驟然鬆手,還使勁甩了甩手,意識到這個動作像是摸到什麽髒東西的下意識反應,打算搶救一下,手一伸,複又摸上赫連斷的胸口,胡亂揉拍了幾下,同時擠出幾聲尬笑,“不好意思,我們仙門地滑,您多擔待。”


    ……


    赫連斷一臉鬱色,略垂眸打量一眼胸前被抓皺的一團,默然不語,又似再醞釀更大的殺意。


    溫禾十分尷尬,左右望望同門,祈禱有哪個能主持大局的高手出麵緩一緩尷尬氣氛。


    可左右一望,前後一探,眾仙門皆擺出一副不知什麽情況的表情。


    大家看上去比她還懵逼。


    算了,求人不如求己。


    溫禾心一橫,對上赫連斷深邃而危險的雙眸,“沒錯,我就是哂公子,哂公子就是我。”


    赫連斷仔細打量眼前人。


    昨個讓白烏打探情報,白烏返回魔陰王朝,隻說著《赫連氏秘史》者,乃少室仙門一法力低微上不了台麵的小弟子,並未說是個女娃。


    瞧著小姑娘麵皮生得清新溫甜,兩腮是未長開的嬰兒肥,骨子裏更是透著一股不諳世事的小小少女氣韻,怎麽也不能將這清純少女同滿紙汙穢、畫筆香豔露點的話本作者哂公子聯係到一處。


    況且,方才,她不小心抓了他的胸,似有些羞赧,耳根微紅。


    極大反差讓赫連斷有些不可思議。


    他印象中,哂公子應是個猥瑣老書生,或是早年間用腎過度,現如今雄風不再,隻能靠筆下意淫的空虛病弱男。


    會不會哂公子另有其人,仙門隻拉出個小弟子頂罪。


    但白烏護法於偵查探源、刨根問底方麵乃一把好手。


    揪出個話本先生,再簡單不過,應不會出差錯。


    再瞅一眼麵前少女,原身竟是個蒜頭。


    不,是綠茵茵一株蒜苗,生機勃勃似能掐出水來。


    赫連斷朝溫禾欺近一步,眼底勾出一抹猩紅,“好個膽大包天的小蒜苗。”


    溫禾最氣別人誤會她身份,咬牙解釋:“我不是蒜苗,我是水仙,水仙不開花的那個水仙。”


    “……”


    水仙不開花,可不就是裝蒜。


    赫連斷眯眸,高大身影籠上眼前嬌小一團,右掌一抬,拿插畫書敲著溫禾的小腦袋瓜,而後一字一頓,每隔半句便敲一下對方的腦袋瓜,“本君是一次七夜郎?猛如獸,堅如鐵,熱如岩漿?葷素不忌,男女通吃?睡折三千美人腰?”


    天知道,他半死不活精神不濟,橫躺在魔陰王朝螣蛇王座上,白烏一臉神秘,給他呈上個覆著冰蠶綢的玉托。


    他失眠了數百年,以為又是白烏打哪裏搜羅的有助於安眠的天寶物華。


    誰知掀了綢布,竟是一冊書。


    還是冊話本。


    若非扉頁插畫圖中的人,與他頂同一張臉,他根本懶得翻看一眼。


    赫連斷夾起散著油墨香的書冊,越看越來精神,以至於,腰都挺直了。


    那感覺怎麽說,像是個長期萎靡不振之人突然被打了雞血,又似殘廢多年之人被打通任督二脈,周身氣血沸騰,五髒六腑跟著燃燒。


    一冊書從歪著看,到坐直看,到抓著王座扶臂看,再到精鐵打造的螣蛇扶臂被抓出裂痕。


    王座通靈,裏頭有螣蛇蟄身,乃是個忠勇護主之物。


    白烏擔心自家君王一怒之下掐死螣蛇,趕忙著人抬了幾筐石核桃進來。


    讓人捏著看。


    赫連斷看得尤其仔細,不懂的地方還請教白烏。


    比如,何為一次七夜郎。


    白烏說,凡間誇讚男人雄風,用一夜七次郎讚美之。


    說得是一晚上可巫山雲雨七回合。


    至於,一次七夜郎麽,就比一夜七次郎要勇猛持久多了。


    赫連斷虎口卷緊了書,再用力敲了下溫禾的腦袋瓜,“小蒜苗,你讓本君找到當年叱吒六界、氣血鼎沸的感覺,寫得好,寫得好。”


    這絕不是誇她的意思。


    溫禾似乎聽到對方磨牙的聲音,她捂上自己被打疼的腦袋瓜,“……文學麽,誇張手法,藝術加工,不用這麽計較嗬嗬噠。”


    赫連斷磨牙,“本君偏要好生計較計較。”


    言罷,指骨施力,手中書冊化作灰色齏粉,一縷縷飄進近身仙門弟子體內。


    溫禾也吸了一鼻子。


    為首的幾個仙門弟子驚駭,暗自運氣,發現並無不妥。


    可那團團縷縷飄進體內的灰氣是怎麽一回事。


    溫禾亦發現那些詭異粉墨,忙說:“你若真想計較,便計較到我身上,與他人無關。”


    赫連斷氣笑了,按理來說,他親自找上門的仇敵,勿用廢話,早便被他擰斷了脖子。


    這小蒜苗一紙侮辱,竟讓他萎靡了數百年的精神,為之煥發。再加上出於難得的好奇,這才讓她多活幾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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