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喚人間隙之際,隻見薑湛百無聊賴地指尖一挑,打開了裝著各色毒物。


    “父皇,”薑星野頓了頓,“如若兒臣告訴父皇,阿歲先前體內正是中了西域之毒,宮中禦醫才會那般對此,束手無策。”


    薑知妤蜷縮在屏風後的角落裏,分明皇兄說的事自己也知,可這話卻仍舊如一把利劍,刺得她心下一抽。


    章懷良一身素衣囚服,被兩名侍衛押了進來。


    章懷良年逾五十,臉上的溝壑縱橫,一副精明相終究是在這段時日的變故與波折中顯得蒼老與疲憊。


    大理寺的人昨日並未為難他,身上沒有屈打的痕跡。


    章懷良枯槁的脊背彎下,撲通下跪,額頭砸在磚石麵上,發出悶重聲響。


    “罪臣……見過陛下!”


    萬明帝彈指一揮,將那些毒物送到底下人的跟前。


    “章懷良,你好大的膽子!”


    可在場明眼人都明白,一個明州不見其人隻聞其位的小小知府,何來那般大的權力與膽識,敢隻身做出這般的事?若是身後無人,的確不太可能。


    萬明帝眼神落在案上的某處,目光一點點地加深。


    “聖上,鳳儀殿來報,說皇後娘娘今日起身後便狂躁不止,說是要見聖上一麵。”


    一位小黃門急匆匆地來報。


    “讓皇後來宣室殿,切記不要驚動了滿宮。”


    萬明帝的語氣弱了下去。


    章懷良見皇後將至,哭求得愈發動容,“聖上,臣有罪,隻求聖上網開一麵,饒恕臣的家人,臣死不足惜。”


    章懷良一遍一遍地磕著頭,不敢抬起與萬明帝對視。


    薑星野道:“父皇,事到如今您不得不信,這麽多年朝中臣下一直暗中彈劾舅父,您都置若罔聞,如今證據確鑿,您──”


    “住口!”薑湛打斷了他的話。


    薑星野啞口無言,隻覺可笑。


    終究父皇是不願相信,自己那般寵信的薛家暗藏禍心,不僅打起他子女的主意,甚至威脅著他的皇位。


    如此識人不清,的確不是一位顯明的君主。


    “阿野,你先下去……”


    萬明帝似是在妥協,語氣柔和了不少。


    楚修辰同樣開口勸說了幾句,可薑星野仍舊被高在喜帶了下去。


    最有權威可指認的人就是東宮,家醜不可外揚,最該在場的人卻不在殿上。


    楚修辰亦是有些不解萬明帝的意圖。


    他知道薑湛並不是一個是非不分之人。


    薑湛不緊不慢地淺抿了一口參湯,眼神交錯之際,高在喜朝殿外清了清嗓子。


    殿門推開,一身緋色朝服的薛衍抬腳而入。


    他一眼便瞧見了階下的章懷良,以及站於一旁的楚修辰。


    他的思索轉瞬即過,諂媚著朝薑湛行禮。


    章懷良見了薛衍,猶如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爬了幾步,“國公大人,救救我。”


    薛衍嫌惡一般地朝著比他年歲大了不少的章懷良踢了一腳,繼續不動聲色地詢問:“不知今日聖上讓臣在偏殿等候,暫不離宮,是為了何事?”


    他麵上極度自然,待章懷良如從未謀麵的陌生人,讓人瞧不出這二人的關係。


    即便是楚修辰當真查出了什麽蛛絲馬跡又能如何?他不敢與自己撕破臉,而薑湛更是忌憚自己三分。


    “薛國公當真不認得?”


    楚修辰不徐不疾道:“在明州,章懷良私囤糧草,勾結外族的行徑,已經翻了出來,國公是當真不知?”


    楚修辰一直到如今才將事實揭露,自然是想在秋後,一舉拿下,連本帶利討回來。


    他知曉此時糧草應當積囤了不少,搜尋的結果也和他預料的相差無二。


    兩月後,匈奴會在邊境挑起戰亂,而那時他會收到薛衍的書信,以此為脅,告誡他須聽他的安排,聯合外族攻入崇安。


    可薛衍大概未曾料到,他隻知道楚修辰待薑知妤的情誼匪淺,卻不知曉這一世薑知妤涉毒尚淺,無性命威脅。


    更是不曾料到,生性涼薄、無所依憑的楚修辰,在此事上那般的決然,征北鎮國之心,不曾動搖過分毫。


    說服他謀私造反,比殺了他更難。


    “薛衍,朕念及你是皇後兄長,這些年朕待你不薄,薛家因此得以高升。很多事情,朕不是不知。”


    萬明帝將案上的幾摞奏折劈頭蓋臉砸到薛衍的臉上,“你卻將心思動到了東宮,甚至動到了小五身上!”


    自從那日從鳳儀殿龍顏大怒而離去後,薑湛便早已知曉,終究是自己的一時縱容,才惹起這些禍端。


    混淆皇嗣,搬弄朝權,染指外族,這薛氏兄妹當真是做得很好。


    可他也不是傻子。


    這些年即便皇太後時時在一旁點醒,他仍舊憑著那對皇後毫無保留的愛,一直對薛家有所包容。


    隻是這一次,薛衍觸及的,實在是太大了。


    薛衍的臉向一側蓋去,瞬間砸得他有些眼冒金星,雙腿跪地。


    他仍舊質疑著,手指不住地顫抖著,翻開身前的那些文書。


    這十來年的苦心經營,縱使常在河邊走,他也從未出過任何差錯。


    分明,他如今隻剩下最後一步。


    明州一事,薛衍自詡算無遺漏,楚修辰又是如何將手伸入京外?他不可能知曉此事。


    不可能的。


    作者有話說:


    晚上我還有一章,這幾章很重要啊啊啊


    會努力早點發出來的。


    第58章


    語氣泠然, 楚修辰眸子裏翻湧著雜亂無章的思緒,卻在這殿上並未徹底發作。


    他身形如朝氣蓬勃的勁鬆,挺拔高挑。


    “我倘若執劍披甲, 沒有一次是不流血百萬。且不說邕州十萬亡靈尚未安歇,就是我父母如今,仍舊屍骨未寒。”


    他眼眸裹著千萬般思緒, 麵前站著是薛衍。


    是難平,更是不甘。


    正是他造成了兄長的死。


    也是他為了謀權, 進而教唆許兆元迷失心竅, 在當夜原本暗度陳倉的策略上, 反戈相向。


    更是因為他的不擇手段, 薑知妤才會落到後來久病不治的程度。


    看著楚修辰這般模樣, 薛衍嘴角不自覺地抽了抽。


    他倒吸一口冷氣。


    “如何得知這些並不重要,”楚修辰厲聲, “我尊您為長輩,也盼您能如實相告。”


    楚修辰臉上是穩操勝券的模樣。


    “單憑我一人說辭自然無力, 可在明州府庫搜出的大量糧草又作何解釋?章懷良與您往來私交究竟有多頻繁,國公自以為這件事自己不作幹預, 手未曾伸於明州, 便能瞞天過海了嗎?”


    楚修辰仰起頭,棱角分明的臉灑落著殿內的斑駁金輝, 他沉身跪下,“聖上,臣雖資曆尚淺, 卻不是輕浮隨意之人, 如若我今日所做不符其實, 臣願以死謝罪。”


    即便是跪於磚石上, 頭頂上萬人仰賴的天子,楚修辰渾然天成的矜貴與清冷,依然如那雨後鬆竹,極度矚目。


    薑知妤的手不自覺地攥緊,指甲微微嵌入掌心。


    的確,殿內隻有她與楚修辰,也可以這麽說,隻有楚修辰一人知曉舅舅日後的舉動。


    而楚修辰今日進諫,知曉恐會觸了萬明帝的逆鱗,便用自身作為擔保。


    他今日這般行為,恐是籌謀了許久。


    薑知妤繼續抱著雙膝,不敢發出一點聲響。


    且不說父皇那般信任舅舅,又在意母後的感受,如若稍後母後入殿,遇到這般情景,以往她定然是要全力護著舅舅的。


    的確,隻憑章懷良一人道出與薛家關係的憑證,薛衍定然是將此事與自己的關聯斷了一個幹幹淨淨。


    父皇大概不會料想在那一日,竟是自己的枕邊人密謀算計著他。


    薑知妤唏噓不已。她不想,也絕不會再讓此事發生。


    隨後薛鬱離入了殿。


    可她似乎有些不解自己為何而來。


    她好奇地打量著殿內陳設,第一件事不是行禮請安,而是小跑著上前拉著薛衍衣袖,急迫地詢問著:“哥哥,你怎麽傷到了臉?”


    一旁的楚修辰循著起身緩緩抬眸,隻見薑湛一步步從台階上走了下來。


    眼眸裏的怒意無處掩飾。


    薛衍推開了她的手,極力保持著兩人的距離。


    “阿離!你……”


    他知道薛鬱離究竟因何事而瘋。


    薛鬱離看著薑湛朝著自己一步步走來,隻覺恐怖,下意識地躲到了薛衍身後。


    所幸此刻殿中並無任何宮人,否則皇後這般失德無狀,定會引起滿宮非議。


    薑湛看著此景,倒是有些滑稽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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