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醉眉差點沒淬出口,他們這些窩囊無恥的男人,好女人都被他們糟踐了!


    趙寰拿著筷子夾了塊藕吃,襄陽多江河湖泊,蓮藕長得好,脆甜鮮嫩。她連著吃了幾塊,心想著要將襄陽的藕打出名號來,讓被壓榨盤剝日久的襄陽百姓,早些恢複生機。


    張保心中有事,拘謹拿著筷子,一粒粒數著碗裏的米。趙寰在用飯,他又不敢放下筷子講話,屋子裏隻放了熏籠除潮濕,暗暗焦急得額頭不斷有冷汗冒出。


    趙寰抬眼看去,閑閑問道:“你來找我有何事?”


    張保如釋重負,忙放下筷子,遲疑了下道:“趙統帥,下官剛從兵營裏來。不敢瞞趙統帥,下官在兵營多年,與將領們都熟悉。下午趙統帥所言,他們從未見過此種做事方式,也不懂究竟該如何做。他們就托到了我這裏,想懇請趙統帥能指明個方向。”


    趙寰哦了聲,道:“你既然在兵營多年,那你先說說,在你看來,襄陽兵營中,有哪些好與不好之處?”


    張保一下傻了眼,頓時後悔不迭,早知就不跑這一趟了。麵對趙寰的發問,他哪敢不答,東拉西扯說了幾句不痛不癢的出來:“襄陽兵營好在人數多,兵將能聽從上峰指揮,能打仗。”


    能打仗的話,豈會不戰而降,張俊還折損了進去。張保想起張俊,心裏開始難過,聲音低沉了下去,道:“下官說錯了話,襄陽兵營沒甚好處。”


    趙寰笑道:“你還是挺有自知之明,知道襄陽兵除了人多,再沒其他拿得出手的地方。如果換作你,打算如何改變這種狀況?”


    張保呆在了那裏,他也沒蠢到無可救藥,情急之下,倒讓他憋出了一份機智,道:“下官以為,要將那些瀆職的兵將,全部趕走!”


    趙寰沒開口否定,亦沒肯定,道:“北地的行事作風,與南邊不一樣。少找借口理由,少說無關痛癢的話,靠著家族姓氏混日子的想法,提早得打消掉。飯快涼了,先吃飯吧。”


    冬日天黑得早,眼見就要關城門了,張保還要趕回兵營,他放下筷子起身告退,急匆匆出了城。


    薑醉眉看向屋外張保小跑著離開的身影,暗自翻了個白眼,問道:“趙統帥真打算將兵將全部革職?他們無所事事吃了多年兵糧,養得膘肥體壯。要是聽到革職,且不說他們可會真正造反。端他們中間好些人,以前就犯了事,到哪裏都不能安生,都是一大禍害。”


    趙寰道:“喏,張保不是如乳燕投林一樣,回去指點江山了。待到明日那些將領來了,你再聽聽他們的想法。”


    翌日一早,兵營的將領就來到了將軍府,將前院的花廳正屋擠得滿滿當當,陸續進入趙寰的書屋賠罪檢討,說出改善之法。


    起初的萬戶侯,還有些不習慣,囁嚅了半晌,都沒能說出個所以然。


    趙寰神色沉靜坐在幾案後,看向了一旁燃著的香。


    萬戶侯咽了口口水,忙道:“下官以為,兵將目無軍紀,他們以前犯了事,到了兵營也不服管教。不如將他們按照軍紀處罰,打了軍棍之後,逐出兵營。下官管教不力,也願領罰,任由趙統帥處置。”


    趙寰不置可否,隻唔了聲。待到香燃到一半,便讓他出去,傳下一個進屋。


    張保果真與他們都熟悉,從萬戶侯到百夫長,說的話都大同小異。


    從早上一直到天黑,趙寰耐著性子,聽了一整天。


    最後,趙寰將他們召集起來,道:“既然你們都這般以為,我且按照你們的想法來做。隻涉及到的人實在太多,每個兵丁的情形不同,不能一概而論。你們回去之後,將麾下兵將的履曆查明,兵將所犯之罪,按輕重分開,再將功勞列出,衡量兩相可否相抵。他們既然當了兵,逐出兵營後,無家可歸者,也不能讓他們流落在外,得給他們一條活路。”


    眾人見這一關過了,齊齊鬆了口氣,趕緊退下回了兵營。


    北地兵依然沒有撤退,鎮守在兵營中。


    大宋的兵製是從宋太.祖時期就留了下來,沉屙日久。趙寰無法追述太多,先要解決眼前的問題,退後一步,就是防著將他們放出去為非作歹。


    重罪犯人,北地有拓荒,挖礦的差使等著。偷雞摸狗等輕犯,先服徭役修路修城,用苦役抵消坐大牢後,放其歸鄉。


    普通混日子的兵丁,有家者,責令其歸家。無家可歸者,打散到各州府,分他們些田地,讓他們去種田。


    餘下的精壯兵丁,分到各地兵營,按照新兵訓練。


    有了落腳安身之處,官府再看管著,他們哪怕心有不滿,也翻不起任何風浪。


    接連下來的時日,兵營裏開始有了大動作。


    無需趙寰出馬,那些將領駕輕就熟,主動將刺頭收拾得服服帖帖。


    除了小的爭論風波,兵營逐漸空了下來,很快就恢複了平靜。


    薑醉眉跟在趙寰身邊做事,習慣了不懂之處多看,多思考,然後總結。


    此次趙寰整兵,薑醉眉從頭看到尾,恍然大悟,又佩服至極。


    趙寰起初二話不說,先來了個下馬威,直接血腥鎮壓。隨後再用弓弩威脅,毫不給兵將有任何想法的時機。


    身在極端的恐慌下,就像是猝不及防用一瓢滾油,潑向溫吞的青蛙。他們會不受控製拚命蹦躂,試圖尋找出路。


    一旦眼前的大危機過去,他們對於趙寰的處理,不僅沒了質疑。按他們一貫的秉性,還會變得更積極,甚至會主動幫趙寰壓住底下那些不服的兵將。


    待解決了大量的兵丁,再處置屍位素餐的將領,就變得容易多了。他們家大業大,束手束腳不說,手底下又沒了兵,就再也鬧不起來。


    趙寰將襄陽交給了林大文,領著兵丁,閃電突襲廬州。


    這時,一直爭論不休的臨安朝廷,終於飛快有了反應,派出元佑太後的兄弟,信安郡王孟忠厚前來廬州,與趙寰議和。


    趙寰哪能看不出南邊派孟忠厚前來的那點小心思,仔細算起來,孟忠厚稱得上是趙寰的長輩。


    孟忠厚見到趙寰,倒不敢拿出長輩的架勢,客客氣氣與她見禮,連上首都不敢坐、堅持坐在了下首。


    吃了兩盞茶,寒暄之後,孟忠厚苦口婆心道:“一筆寫不出兩個趙字,眼下南北打得如此厲害,要是底下趙氏的祖宗見了,不知該有多傷心。當年先帝哲宗還在時,我經常聽他念叨,惟願子孫們能齊心協力,將祖宗基業傳下去。唉,二十一娘,我知道你不容易,幸好那些苦難,都過去了。我就倚老賣老多勸一句,二十一娘,南北都是大宋的疆土,你們一家子,就別再打啦!”


    趙寰笑盈盈聽著,爽快地應了聲好,“要不打也可以。勞煩舅公回去替我傳一句話,隻要南邊朝廷答應我提出的要求就行。”


    孟忠厚以為還得有好一番勸說,沒曾想趙寰這般幹脆,愣愣地道:“二十一娘有何要求?”


    趙寰微笑道:“舅公到了廬州府,應該都看到了,百姓在忙著春耕,到處一片祥和,見不到任何打仗的影子。一來,廬州守將兵丁,承平日久沒打仗,跟廢物差不多,在北地兵麵前半招都過不去。二來,南邊朝廷與廬州官員不得民心,百姓敲鑼打鼓迎接北地兵的到來。”


    孟忠厚神色尷尬,趙寰的北地兵,打了西夏打金國,征戰不停。


    南邊有北地擋著,沒了外敵入侵,隻打些匪徒,不成氣候起事的百姓。久而久之,就變成了如趙寰所言般不堪一擊。


    孟忠厚作為秦檜曾經的黨羽,身為外戚逃過一劫,他對朝堂上下官員的種種作為,再清楚不過。


    趙寰道:“隻要南邊朝廷的皇室外戚官員,將家族中一歲以上的兒郎,全部送到廬州府來,抵給北地即可。”


    孟忠厚臉色大變,一下傻在了那裏,道:“你要他們做甚?”


    趙寰笑吟吟道:“當年能送女人給金人抵債,朝廷同樣有難,這次總該輪到男人了,拿他們來換南邊江山的安穩吧!“


    第122章


    春日的江南, 桃紅柳綠,正是一年好春光。


    開春後的春闈,因為連丟兩城後推後一年, 更無人顧得上賞春吃酒, 風波不斷。


    街頭巷尾幾乎空蕩蕩, 茶樓瓦子卻擠滿了人,手上拿著《大宋朝報》,爭論得麵紅耳赤。


    “北地實屬過分, 誰能接受得了此等的無理要求。家族的兒郎送去北地, 斷人香火,等於要人命呐!”


    “金人打到開封時,不照樣送了女人去抵債, 趙統帥是要替女人們出口惡氣呢!香火香火,沒女人能綿延香火,你這話說出來, 就是沒良心!”


    “瞧你這話說得, 北地要權貴家族男丁你就一平民百姓,來吃碗藥湯都算了又算,勉強從牙縫中省出幾個大錢來, 反倒還替權貴們操心上了,想要攀附上去, 也得要人家看得上你!”


    “要不看在多年的情分上, 就衝著你這難聽的話, 我得與你絕交!北地這是鐵了心要打仗,故意使出激將之法呢!”


    “管北地如何做, 真要斷了權貴們的根,我得去廟裏燒高香!這群權貴官員都壞得很, 活該!就盼著北地能打過來,讓我們這些窮苦百姓也能喘口氣。


    “哪有人盼著打仗,還是太平安穩日子好。”


    “嗬嗬,你覺著眼下太平安穩的日子,是天上掉下來的?還不是北地將西夏金國滅了,南邊才能苟且偷生。”


    “可......那北地統帥是女人,被女人壓在頭上,晦氣,心裏總不得勁!”


    “就憑你這副模樣,誰稀得壓你!我就一個沒本事的平民百姓,誰給我們飯吃,不欺負我們,我就服誰。”


    正當他們討論得唾沫橫飛,同情權貴們的時候,門外一個漢子走進屋,大聲嚷道:“朝廷要征兵入伍打仗,要加兵稅了!”


    “征兵加兵稅?正是春日青黃不接的時候,這是鐵定不讓人活了。”


    “朝廷那群狗官,這是盯著清河郡王府給我們的那幾個大錢呢!”


    經過上次對抗禁軍班值之後,百姓沒再如從前那樣懼怕官兵。有漢子怒拍案幾,慷慨激昂喊道:“他們不讓人活,我們就跟他們拚了!”


    “咱們這些光腳的,哪怕他們這些狗官。”


    “開城門迎接北地正義軍!”


    這下再也沒人談論北地提出的要求過分,變得群情激奮起來。


    朝廷官府的意,層層傳達,到了最後的保長裏正一層時,從最初定下的十個大錢,一般都會變成十五個大錢。


    征兵是三丁抽一,即一戶人家若有成年男丁三人,則要強行抽一人前去打仗。家中有門道的,花上些大錢,便能巧妙逃避過去。


    最後攤派下來,當然是無權無勢的窮苦百姓遭殃。


    保長裏正如從前一樣,領了上峰的命令,前去收兵稅點人頭時,強壯的漢子拿著棍棒斧頭菜刀等,氣勢洶洶等著他們。


    保長裏正見機不對,壯著膽子留下幾句威脅,便腳底抹油溜了。


    除了臨安,周圍的紹興府,明州府等地,百姓們互相響應,各地抗爭不斷。


    尤其是婺州等地,民風向來彪悍,好鬥。州府的官員帶著廂兵,氣勢洶洶前去鎮壓,勇猛的百姓半點都不見害怕,與他們混戰起來。


    廂兵沒落得好,反倒刀箭被搶走大半。百姓正式起了事,湧入府衙,將府衙砸了個稀爛,開倉放糧。


    朝廷焦頭爛額,朝會上更是吵得不可開交。


    孟忠厚成了靶子,當年他依附秦檜的事情被重新提起,雪片般的折子彈劾他出使不利,定是與北地有勾結。


    孟忠厚氣得差點吐血,想他一把年紀,車馬勞頓來回廬州,到頭來竟然沒落得一個好字。


    祐太後早已去世,趙構已經中風日久,不知還能活幾日。以前那點外戚,支持趙構為帝的情分早沒了。孟忠厚隻能打落牙齒和血吞。


    從前秦檜還在時,他們一係便是這般對待其他對手。風水輪流轉,不是不報時候未到,如今輪到他了。


    邢秉懿身著深青深衣,寬大的朝服襯得她身形更加消瘦。露出華貴珠冠的頭發,不知何時已經從花白,變成了全白。


    李光與趙鼎站在那裏一言不發,眼睜睜瞧著朝堂上的亂象。


    邢秉懿眼神在他們身上略微停留,枯瘦的手用力拍在椅背扶手上,厲聲嗬斥道:“夠了!”


    底下吵嚷聲頓時一停,邢秉懿冷聲道:“你們在這裏吵來吵去,推卸責任,要是各州府的亂子,能自動平息下來就好了!”


    各州府百姓的叛亂,不斷報上朝廷。邢秉懿頭疼欲裂,她努力克製住,道:“先安撫百姓,停止收取兵稅,征召兵丁入伍。”


    兵部梅尚書遲疑了下,問道:“按太後娘娘的旨意,何來的錢糧,兵丁與北地打仗?”


    邢秉懿譏諷地道:“襄陽十萬大兵,在北地麵前依舊潰不成軍,你們何來的臉,膽敢稱缺兵缺糧!”


    梅尚書一聽,暗自惱怒不已,馬上道:“太後娘娘,襄陽是因著張俊投靠了北地,不戰而降,與兵部何幹?”


    邢秉懿拔高了聲音,怒道:“好一個不戰而降,既然如此,梅尚書,由你前去徽州督軍,立下軍令狀,誓死將北地兵擋在徽州!”


    梅尚書呆了呆,臉一下漲得通紅。


    如今南邊各地州府的守將擁兵自守,尋遍借口不肯前去迎敵。劉光世稱得上戰功赫赫,卻龜縮在京畿,還稱病不來上朝。


    至於韓世忠更狡猾,他在年前就辭了樞密使之位,在府裏閉門不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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