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人天生注定會讓人多加容忍,哪怕明知他是故意的,卻還是挑不出錯來。


    盛昭也不惱他的挑釁,也跟著笑了起來,微微頷首,注視著台階上的人:“六弟確實失禮了,貿貿然上來打攪女郎們休息。”


    盛宴摸著袖口的手指一頓,借著上前的動作掃了盛昭一眼,不甘示弱說道:“三哥不是也打擾了二娘她們玩樂,雖說早來了一步,但怎麽好如此義正辭嚴地教訓我。”


    盛昭歎氣,輕笑一聲,無奈說道:“不巧,某來這是有事而來。”


    盛宴立刻去看白淼淼。


    白淼淼頓了頓,側首去看李明霜。


    李明霜一口冷酒吐也不是,咽也不是,在心裏罵了一聲娘,眼珠子在盛昭臉上徘徊了一下,觸及到他深沉的眸光,最後果斷點頭:“對,有事,我的事,私事,小事,不能說的事。”


    盛昭臉上笑意加深。


    “那說不好我也有事呢。”盛宴眯了眯眼,目光在涼亭內三人中轉了一圈,隨後笑著發難著,“難道隻許三哥有事,不許我有事。”


    李明霜的視線忍不住在兩位殿下身上轉了好幾圈,最後齜了齜牙,悄無聲息地坐到白淼淼身邊。


    ——當個安靜的,不理俗務的,成了精的梅樹叉。


    朝野上下如今有立儲輿論,最得勢的自然是六殿下,母妃是宮內妃位最高的張淑妃,淑妃又和陛下有共患難的情誼,一出生就是眾星捧月的金貴人。


    隻是隨著靖難之後,三殿下,四殿下各自有了軍功,朝廷上擁戴的人也不少,尤其是武將,三年時間足夠一個皇子在軍中站穩腳跟,有了一大批擁泵。


    三年時間,足夠朝堂的局勢緊張起來,據說內宮熱鬧程度也毫不遜色前朝。


    本朝素有女子幹政的前科,公主後妃一向是熱鬧張揚的人。


    “自然可以,隻是若是小事以後說便是,沒必要打擾娘子們雅興,若是大事,想來也不該和她們商量。”盛昭循循善誘,頗有為人兄長的架勢,慢條斯理,一本正經。


    盛宴驀地露出委屈之色,側首去看白淼淼,眼尾一拉,可憐兮兮問道:“二娘,我可是打擾你了?”


    涼亭內小娘子坐著,郎君們站著,乍一看稱得上一片祥和,北風呼嘯而過,帶著聲音逐漸飄向梅林。


    李明霜聞言在心底哀嚎一聲。


    ——這火怎麽燒到二娘身上了。


    隻可惜白淼淼一心撲在冷酒上,一口糕點一口冷酒,吃的不亦樂乎,尋常在家中,阿娘管的緊,隻有外出時才能痛痛快快吃一場,偏前幾個月家中閉門,她已經許久沒敞開肚皮吃東西了,真是痛快。


    眾人看向她時,她正把最後一口糕點塞進嘴裏,聞言隻是不解地抬起頭來,絲毫沒有察覺出涼亭內古怪的氣氛,隻是眨了眨眼,迷茫說道:“沒有啊。”


    盛宴立刻露出得意之色,炫耀著:“我和二娘多好的關係啊,怎麽會嫌我呢,三哥許久沒回來,消息已經不靈通了。”


    若是尋常人說這樣的話,無疑是挑釁,可偏是年僅十八的六皇子。


    他肖像其母,長了一雙多情的桃花眼,眉眼卻又帶著少年人才有的銳利,瞳仁流轉間是意氣風水的明朗,尋常喜怒都不知不覺中成了不經意的桀驁,令人無法心生怪罪。


    “這倒是有趣,不知二娘何時和六弟認識的?”盛昭盯著麵前吃冷酒的小娘子,狀似隨意地問道。


    “很早就認識了!”盛宴親自給白淼淼倒了一壺酒,“酒要沒了,等會帶你去喝酒吧,二姐府中有一人釀梅花清酒格外拿手,我們早些去,還能挑個陳釀來。”


    他態度嫻熟,口氣親昵,撐著下巴,笑臉盈盈地看著白淼淼。


    “很久是多久?”盛昭低眸,注視著麵前的白淼淼,堅持問道。


    涼亭內氣氛一頓,那點勉強和平的寧靜被人直接劃拉出一道縫,大有大雪紛飛,天崩地裂的架勢。


    “去看九殿下的時候認識的。”白淼淼被李明霜捅了捅腰子,不得不從酒中抬起頭來,露出一張紅撲撲的小臉,一雙漆黑的眼珠子越發水潤,“他撞了我的轎子,害我摔倒!”


    她皺了皺鼻子,有些不高興:“還摔壞了我新買的珠釵。”


    “十五歲的小郎君最是上躥下跳的時候。”盛昭完全是大人模樣的口氣,好整以暇說道,“二娘去看九殿下,被他纏鬧也很正常。”


    盛宴板著臉,冷哼一聲:“我那是不小心,後來不是賠了一個小貓朱釵嗎?三哥認識二娘子也才八歲,比我還不如呢。”


    白淼淼聽了這話,終於察覺到不對勁,忙不得咽下最後一口冷酒,皺著眉打量著麵前兩人,猶豫片刻後又直接問道:“你們,在吵架?”


    涼亭瞬間安靜下來,連著北風都繞道此處,呼呼的聲音也消失不見了,原本即將維持不住的崩潰氣氛迅速裹上冰霜僵持在這裏,所有人都斂了神色,下意識看向白淼淼。


    李明霜被自己的口水嗆到了,抓著桌子邊緣,咳得直彎腰,緊緊抓著白淼淼的帔巾,半句話也說不出來。


    盛昭和盛宴看著白淼淼不解的目光,隨後各自移開視線。


    “我和三哥吵什麽。”盛宴先一步開口,笑說著,“你何時見我和人吵架,許久沒見到三哥有些激動罷了。”


    “是啊。”盛昭撫了撫桌子上飄進來的雪花,涼涼說道,“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可是老師自小教導的,自然牢記於心。”


    白淼淼很少把心事放在別人身上,這次能多嘴問一句,也是因為盛宴好端端提起多年舊事,這會兒聽他們這麽說,便也順坡下道,開口緩和氣氛:“嗯,吵架不好。”


    盛宴直接坐在白淼淼的另一側。


    “這糕點這麽好吃,一個人全吃完了。”


    盛宴看著空蕩蕩的碟子,轉移話題:“二姐最會折騰吃的,宴會上的東西更好吃。”


    白淼淼摸了摸肚子,露出一個小小的梨渦:“還能吃很多。”


    “二娘還小,多吃點長身體。”盛昭附和說著,甚至頗有閑情逸致地為她倒了最後一盞冷酒,“等會我帶你去別的地方轉轉。”


    “不如我現在帶你去廚房吃酥山。”盛宴姿態嫻熟,口氣自然奪過話題,“或者現在下去消消食,等會兒還能再吃一點。”


    白淼淼眼睛一亮:“今日還能吃到酥山?”


    雖說冬日吃酥山最方便,畢竟天寒地凍,酥山化得不快,但這東西畢竟是解暑的東西,還是盛夏時更為歡迎。


    “請的是繁花樓的大廚,他家的奶酪吸取各家所長,做出來的醍醐綿密甜潤,滑而不膩。”盛宴誘惑道,“我們現在去廚房,許是能吃到最新鮮的。”


    白淼淼不爭氣地咽了咽口水。


    “也不急於一時,現在還下著雪,貿然下山不安全。”盛昭的聲音淡淡的,聽著比冬日的雪還要冷上幾分,偏看向白淼淼的視線格外溫和,“看看雪也不錯。”


    兩人對視一眼,隨後各自微微一笑後移開視線,口氣越發溫和了。


    “不礙事,我會保護二娘的。”盛宴長眉一挑,眸光倒映著麵前乖乖捧著酒盞喝酒的人,眼尾掃向一側之人,“現在去花園走走,正好消消食。”


    白淼淼心動,可一看了眼外麵的大雪,攏了攏披風,輕輕吐出一口白氣,開始犯懶:“算了吧,太冷了。”


    盛昭輕笑一聲:“確實,今日太冷了些。”


    盛宴沉默片刻,目光在是石桌上的紅梅上一掃而過:“這個梅花好好看,剛才看他們在下麵簪花,很是羨慕,不如二娘替我帶這個?讓我等會去宴會上轉一圈,顯擺顯擺。”


    時下富貴之家,如得麗人,則當遍訪名花,植於閫內,使之旦夕相親,珠圍翠繞之榮不足道。


    簪花是宴會上最是流行的一種交流方式。


    白淼淼看了看那株梅花,又看了一眼盛昭,嘴角微動,一臉糾結。


    盛宴臉上笑意加深,笑容越發燦爛:“雖隻有一朵,但三哥是大人,才不會和我們計較這些。”


    盛昭臉上露出似笑非笑之色。


    白淼淼小臉皺著。


    李明霜眼觀鼻子鼻觀心,連著呼吸都緩了不少,恨不得直接隱身在眾人麵前。


    “不過是簪個花而已。”盛宴一臉委屈歎氣,“這也不行嗎?”


    “不是不行。”白淼淼捏著手指,欲言又止,小臉為難,“可這個是……三殿下的。”


    不遠處的大雪壓垮了梅花的細致,發出清脆的咯嗒一聲,摔落在地上。


    李明霜死死抓著白淼淼的袖子,才沒有笑出聲來。


    “啊,想起來了。”一直不說話的盛昭笑眯了眼,煥然大悟說道,“確實是我摘的,剛才瞧著這支橫出來了怪礙眼的,順手折了,許是打算扔了,二娘心善,接過去了。”


    “要不讓三殿下給你帶。”許是盛宴的臉色不好看,白淼淼小心翼翼彌補著,“晨起簪花,喜紅則紅,愛紫則紫,隨心插戴,六殿下這身紅衣服,配這花還挺好看的。”


    “是啊,不如我給六弟帶一下。”盛昭看熱鬧不嫌事大,宛若兄長慈愛。


    “不要。”盛宴盯著那梅花,最後撇頭說道,“醜。”


    白淼淼哎了一聲,茫然說道:“又不好看了嘛。”


    “十八歲的年紀,最是多變的時候。”盛昭和顏悅色,“男人心海底針,二娘要記住了啊。”


    白淼淼盯著那花,再看著兩位殿下,後知後覺察覺出兩人不對付,捏著手指,慢慢吞吞:“我要和阿霜去頑了。”


    她頓了頓,趕在兩人開口前,先一步強調著:“就我們兩個!”


    第10章


    李明霜笑聲放肆囂張到連小鳥都不願意停留,撲棱著翅膀飛走了,湖心亭回蕩著她不節製的大笑聲,連帶著湖對麵的娘子郎君們都忍不住看了過來。


    白淼淼惱羞嗔怒:“再笑我就再也不理你了。”


    李明霜是一點也聽不進去,整個人笑趴在白淼淼肩上,聽了她的威脅,不僅沒有停下來,反而笑得更加大聲,就差把屋頂給掀翻。


    白淼淼氣得小臉通紅,轉身就要離開,卻被李明霜攔腰抱住,整個人按了回來。


    “好妹妹,別生氣了,姐姐這不是也第一次見嗎,大開眼界,大為吃驚,目瞪口呆。”


    白淼淼被人緊緊抱著,掙脫不得,隻好雙手抱臂,一臉冷漠。


    “太好笑了,你竟然才發現!”李明霜笑的直不起腰來,“他們就差扯頭花了,你還一心吃著你的冷酒和糕點。”


    “李、明、霜!”白淼淼小臉漲紅,一字一字喊著她的名字,“等你阿耶阿兄回來,我要跟他們說,你最近一直往兵部跑,甚至還偷偷翻牆進去。”


    這也是李明霜總是能比白淼淼這樣的隱居在家的閨閣女子更早一步知道消息的主要原因。


    誰叫人家的膽子大概有八百個。


    李明霜笑容一頓,隨後大驚,一把捂住白淼淼的嘴,憤憤說道:“不是說好不說的嗎!”


    白淼淼小嘴一撅,不高興反駁道:“那你不是說好不笑的嘛?怎麽還笑的這麽大聲。”


    兩個小女郎對視著,兩雙明亮的眼珠子各自不服,但很快又無聲地達成共識,各退一步。


    “不笑了,那你說怎麽辦,等會還要去吃飯呢,這也太尷尬了。”李明霜先一步下台階問道。


    白淼淼苦惱地皺了皺臉:“不知道。”


    “合計也不會尷尬,畢竟這些人總是很能忍的。”李明霜托著下巴,“三殿下和六殿下以前有矛盾嗎?”


    白淼淼也跟著撐著下巴,惆悵說道:“不知道啊。”


    “那你覺得是因為你吵架的嘛?”李明霜堅持不懈地繼續問著。


    白淼淼換了隻手托下巴,一雙明亮的眼珠子直勾勾地看著好友,嘴巴微動,最後小聲說道:“不知道啊。”


    李明霜沉默了,忍不住倒吸一口氣:“你怎麽什麽都不知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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