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們上去吧。”


    她抬頭看他的時候,他已經轉回身去了。


    青嵐嗯了一聲,直覺得耳朵根發燙。


    罷了,都是男人,這應該也不算什麽吧。


    纖竹還在櫃台旁等著,她又走回去,接過纖竹手裏的東西,囑咐她隔著槅扇往外瞧瞧,看有沒有什麽形跡可疑的人朝裏麵看。


    二人到了樓上,她笑著將手裏拎的東西捧到許紹元麵前的茶幾上。


    “今日中秋,看祥德齋有新式的月餅,就給先生帶了兩盒。”


    “是麽?那咱們一塊嚐嚐。”許紹元笑道。


    他一見那剔紅的盒子就知道這兩盒月餅價格不菲,將蓋子打開一看,裏麵每個油亮亮的月餅上都烙著個“鰒”字,臉上的笑容便是一滯。


    她今日竟如此客套。


    “謔,這兩盒月餅得要不少銀子吧。”幹鰒魚做餡料,難怪配了這麽講究的盒子。他隨意抓了一塊掰成兩半,遞給她一半。


    青嵐憨憨笑了笑:“也還好,先前先生也總是做東請客,這個隻是小小意思。”


    許紹元心裏有個不大好的預感,麵上笑容依舊。他咬了口月餅,點頭讚道:“的確鮮美,我也是有口福了......今日你還特意來找我,是有重要的事吧?”


    “......也沒有,就是有些日子沒見到先生了,想來看看您。”青嵐連連擺手。


    這次與先前不同,直到此刻,她也還是沒想好,到底要不要開這個口。


    “......先生中秋是和家人一起過吧?”她腦袋裏裝著事,好不容易想出一句,還不大高明。


    許紹元暗暗歎了口氣:“是啊,和家母、犬子一起。”


    青嵐點了點頭:“哦,先生家裏人少啊,我們祖家人可多了,也熱鬧些。”


    她不小心撞進他濃深的眸子裏,總覺得他此刻的眼神頗有幾分憐惜,好像能看穿她的心事似的。她便低下頭去撫手臂上微微發皺的袖子。


    許紹元見她如此,覺得心頭壓了塊什麽東西。


    “最近山東出事了,你聽說了吧?”


    青嵐猛地抬頭:“......沒聽說。”


    許紹元看了她一眼,接著道:“有樁盜賣公糧的案子,許多京裏的官員牽涉其中,已經被關進都察院大牢。若是不及時想辦法,恐怕難逃一劫。”


    青嵐點點頭:“......聽上去就是個大案子。”


    許紹元以為她可以就著他的話說她的事,可等了良久也不見她接茬。他甚至有些懷疑她不是為此事來的。可若不是此事,她還能遇到什麽難開口的大事。


    青嵐發覺今日實在不宜沒話找話,便望了望窗外的天道:“時候不早了,今日家裏還有些事,我就先告辭了。”


    說著便起身要走。


    她想清楚了。許先生雖待她好,但沈家的事畢竟與他無關。她顧著沈家,他也得顧著許家,此事不該對他開口。


    “你等一等。”他一把握住她的手腕,見她驚訝地看向他,便又即刻放開她,“你一定有事,跟我說說吧。”


    青嵐幹笑了兩聲:“真的沒什麽事,就是來看看您的。”


    許紹元還要再說,卻聽槅扇被人敲響,是鋪子的掌櫃來告訴他,李得琳來找他。李得琳本來要上樓,被他好說歹說攔下了。


    許紹元隻好先隨掌櫃下樓去,讓青嵐在這裏等他。


    青嵐見他下樓,本想不告而別,然而她出門前喝了口茶,在茶湯的倒影裏看見自己的樣子。她頂上的一縷發已經飄落下來,打著卷依在臉龐上,徒然添了幾分女氣。


    這樣出門自然是不行的。趁著他此時不在,她背對著門,將頭上的竹冠拆下來,以手指為梳子,給自己梳頭發,重新將頭發束到發頂。


    作者有話說:


    7.17 早補字。頭禿的小作者羨慕女主啊......鰒魚,其實就是鮑魚。-----------感謝在2023-07-15 22:01:16~2023-07-16 21:11:17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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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1章 戲假、情真


    ◎“這姑娘,下官的確是中意的。”許紹元道。◎


    然而, 她發現在沒有鏡子的情況下,把頭發束到腦瓜頂的正中並非一件容易的事,對於她這種平日有人幫著梳頭的便更是如此。那盞茶雖勉強可以照一照, 可她的頭發長到腰, 又沒法盯著那茶湯梳。


    她接連梳了兩回,一摸還是歪的。


    所幸,外麵還沒什麽動靜,她便又拆下竹冠來重梳。


    誰知剛拆下來,樓梯上便響起腳步聲,來人很是匆忙,像怕她跑了似的。她來不及梳好, 那人已經推開了槅扇。


    她嚇得一哆嗦,微微側過頭來看, 手裏的青絲像瀑布似地滑落了大半。


    餘光裏那人身形高偉,似是突然定在了門口。


    他必是在望著她的,她卻看不清他的表情。


    “......讓先生見笑了, ”她暗暗倒吸了口氣, “我頭發亂了,重新梳一下。”


    “......自然。”他柔聲應道。


    她便重新將頭發放開, 散落到到腦後, 指尖插進發絲裏往下梳。事已至此,他若是突然走到她正麵, 她便換個方向站著, 反正不讓他看到臉就是了。


    然而等了半晌, 他好像根本沒進門來, 一點動靜都沒有。


    他怎麽不進來, 在門口站著做什麽?......總不會是看她梳頭吧, 梳頭有什麽好看的!


    她心裏慌亂,梳得更是亂七八糟,這次雖然束得還算正中,但腦後的頭發鼓起來癟進去的,摸著都不平。她梳得胳膊都酸了,賭氣將簪子一拆,先抬手給自己捏了捏手臂。


    許紹元靠在槅扇上,悶聲笑了笑。


    青嵐一皺眉:“先生笑什麽?”她稍側過臉,露出微微泛著櫻粉的臉頰,“我赤手空拳,能梳成這樣還算不錯吧!”


    許紹元笑著應她:“嗯,說得也是!”


    他說罷,似乎是轉身出了門,片刻的功夫又走進來。


    她聽著他走到身後,見一隻骨節分明的手越過她的肩膀遞來一個篦子。


    她將篦子接過來,雖然聽不到他的動靜,卻能感覺到他的目光已經凝在她的發絲上,弄得她頭皮都發僵。


    “......我看我自己還是不太行,能否勞煩先生將我的丫鬟喚上來?”她稍側過頭,透過發絲的簾幕看著他。纖竹來了她便不會這麽尷尬了。


    身後的人稍有些遲疑。


    “......不必麻煩了,還是我來吧。”


    青嵐還來不及回絕,他已將她垂落在身前的發絲攏到她身後。


    濃密烏亮的青絲垂到她的腰際,朦朦朧朧勾勒出一個清麗的背影。他將那些青絲握在掌中,覺得它們柔順又光滑,帶著一點點她的體溫,撫上去勝過世上最好的絲綢。


    青嵐紅著一張臉,起初脖子都有些僵硬,好在他的動作很是輕柔,她才漸漸放鬆下來。他一隻手扶住她的頭,另一隻手捏著篦子從她頭頂的發心一路梳到尾,她一點都不痛。


    許紹元看著身前單薄的倩影,喉結微動。


    “......你家裏是不是也出事了?能告訴我嗎?”


    他的聲音沉鬱柔和,從頭頂傳來,青嵐覺得她被籠進了一團溫熱裏。也不知是不是這團溫熱讓她軟了心腸,她覺得和他說一說也好。


    “是出事了。我有個伯父被牽扯到您說的那樁案子裏。以我對他的了解,他不是一個敢貪贓枉法的人,想來是被冤枉的。”


    許紹元等著她往下說,卻沒有後文了。


    “所以你是想找我幫忙,走走門路,救你那位伯父出來?”


    “......我哪敢有那樣的奢望,此時能為他訴冤就已經很好了。我今日本來是想求先生的。不過,我也明白此案是要案,太子盛怒之下嚴令徹查。都察院連我們祖家都不知會,想必是事關重大,連去牢裏探看都很難。這種風頭正緊的時候,即便先生您自己就是朝廷重臣,恐怕也須如履薄冰,畢竟一個不留神可能就連累了自己。”


    許紹元聽她這樣說,手上的動作都慢下來。


    他將她的簪子插好,才繞到她麵前去。


    “所以你這是......?”


    青嵐歎了口氣,眼神裏顯出些超越年齡的踟躕。


    “我也不知該怎麽說......我和這個伯父談不上有多親近,但他也是家裏的頂梁柱,我和姐姐也受他的照拂。而且家父若是在世,必是希望我盡力救他。所以我既然知道先生有門路,便不能不試一試。可先生想必有先生的難處,我也不想讓您被我拖累......所以,我來求先生,便是我盡了力,而先生不答應,便也不會因此為難。”


    她仰著臉想看他有沒有聽明白,卻發覺他眸色深濃得化不開,像是漸漸積蘊了許多沉厚又柔軟的情緒。


    他凝神看了她良久,她眼見他抬起一隻大手,覆在她的頭上,手指輕輕撫了撫。


    “......先生?”青嵐感覺著他手掌的溫熱,眨了眨眼。他今日好生奇怪。


    許紹元卻沒有因此而移開手,甚至還稍往前挪了一步,高大的身影將她包圍在裏麵。偏斜和暖的日光之下,二人的暗影融到了一處。


    二人這樣站了片刻,許紹元已在心裏做了一個重要的決定。


    “這次我恐怕是幫不了你,實在抱歉。”


    青嵐雖有些失望,但聽他這麽一說,反而輕鬆了許多。


    “先生千萬不要勉強,這本就不是我的本意。”她笑著露出貝齒。


    ......


    因青嵐疑心有人跟蹤,許紹元讓她乘了他的馬車從後門出發去大興隆寺。


    他眼看著小姑娘離開,才讓人將等在賬房裏的幕僚徐智叫出來。


    “你拿著我的名帖去左副都禦史王大人家,待見到王大人本人,問問他沈侍郎在牢裏可還好?另外問他何時有空,我想盡快和他見一麵。”


    原本他覺得即便沈茂出事,她們姐弟也不會受牽連,但見她今日如此,他又有些於心不忍了。沈茂於她們而言是到底還是極重要的倚仗,旁的不說,若是沒有沈茂,即便文清願意,淮安侯府也不會接受這樣一個兒媳婦。


    隻是人到底救不救得出,也要看都察院手中的證據。他既不想讓她空抱著希望,又不想讓她覺得虧欠。


    徐智遲疑了片刻:“四爺,您說的是禮部的那位沈侍郎?......您要管沈家的事?”


    四爺不是不想和沈家沾上關係麽?當初去薊州吊唁,可是連名字都不願意留給人家呢。


    許紹元明白他的意思,看了他一眼:“你去就是了。”


    沈茂看上去雖是個中正的純臣,卻因為和皇後的親戚關係,曆來被太子視作三皇子的人,所以他一向不想和沈家走得太近。當初他開始管小姑娘的事,還以為自己什麽都能把握得分毫不差。既幫了她,又不至於與沈家扯上關係。卻沒料到他會越管越多,以至於到了今日的地步。


    ......


    兩日後,許紹元趁著宮裏午膳前的時辰來到了文華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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