維恩……


    安塞爾張了張嘴,卻發不出聲音。


    維恩穿著絲綢的睡衣,半敞開露出裏麵雪白的肌膚,蓬鬆的黑發隨意地抓了抓,臉色紅潤,眼眸明亮,慵懶漂亮好像盛開在花瓶中的嬌貴的花。


    和形容憔悴,衣著樸素的自己已經像是兩個世界的人。自卑惶惑的心情又一次抓住了這個驕傲的青年。


    他大腦空白了一會,莫名其妙地笑了一下,笨拙地想要彎腰撿起毛線球。


    就在這時,從維恩身後轉出一個穿著禮服的金發貴族,安塞爾眼睜睜地看著他親昵地攬住維恩的腰,自然而然地附身湊上。


    在兩人快要吻上的時候,安塞爾猛地閉上眼睛轉開頭,好像窒息一樣地猛吸一口氣,跨過紅繩快步走開。


    維恩推開笑嘻嘻的希金斯,再轉身,看到的就是安塞爾決絕的背影。


    “安……那個是不是伯爵……”查爾斯端著安塞爾的酒杯,緊緊跟上,忍不住地頻頻回頭。“是……”安塞爾悶悶地開口,突然停住腳步,查爾斯猝不及防差點撞在他的身上。安塞爾麵無表情地接過酒杯,腦海裏還是剛剛那幕。我一無所有,又能給他什麽呢?他眼眸暗了暗,仰頭,將杯中苦酒一飲而盡。


    “那個什麽機器的事,我們還需要再商討商討……這期間,艾姆霍茲先生,就勞煩你待在霧都……”希金斯替安塞爾倒上一杯紅酒,淡淡道:“如果沒有住處的話,我可以代為安排……”


    “這些不勞伯爵費心,我們隨時準備著,伯爵盡管召喚我們就行……”安塞爾雙手端起酒杯,露出舒心的笑容。


    “在此之前,我還有一個小小的交易想和你做。”希金斯抿了一口酒,”報酬方麵能解你們的燃眉之急。”


    “伯爵請說。”


    “聽說閣下擅長肖像畫,我想請你為我的情人畫一幅。價格我可以給五萬英鎊。”


    安塞爾的笑容一滯,定定地看向坐在一旁的維恩,輕聲推辭道:“我不知道伯爵從哪裏聽說的,但是我並不擅長繪畫。我是商人,並非畫家。”


    維恩不解地皺起眉頭,他好不容易才說服希金斯從安塞爾這裏買畫,卻沒想到被安拒絕了。“可是……”希金斯的目光在兩人身上來回掃過,托著下巴,笑道:“維維就是喜歡你畫的……據我所知,你現在很缺錢吧,五萬英鎊不夠的話,我還願意再加……”


    “抱歉。”安塞爾的自尊好像被他的話刺了一下,臉漲得通紅,緩緩起身:“五萬英鎊伯爵完全可以找專業畫家來,我雖然拮據,但並不想以次充好,昧著良心賺錢……”


    希金斯眯起眼睛,若有所思地看著他。


    “抱歉。”安塞爾直視著對方淺紫色的眼睛,然後端起酒杯一飲而盡算是賠罪:“我先告辭了。”


    說完,轉身便走。“等等!”維恩追出門外,一把拉住安塞爾的手:“你為什麽不同意?”他的聲音低落下去:“……就這麽不願意畫我嗎?”


    安塞爾心裏空空的,失望地反而想笑,一字一頓地開口:“我的畫不是賣的,我隻畫我的[愛人]。”


    “愛人”兩個音節又輕又緩,落到維恩耳朵裏卻如同千鈞之力。他窘迫萬分地鬆開手,滿臉通紅,眼神懊悔。


    是了,是他天真了,他怎麽能用五萬英鎊去衡量安塞爾為他做畫的情誼,這和侮辱對方有什麽區別?


    可是,他又不願意安塞爾為了拉投資到處奔走,看人臉色,而且他是真心實意想要一幅畫,想要安塞爾用以前那種專注安寧的眼神望著自己,描摹自己……


    “那之前的呢?”維恩艱難地眨眨眼睛,結結巴巴地開口:“之前那麽多幅,你隨便拿出一個……”


    他的語氣試探,帶著期望與幻想。他知道安塞爾已經搬出了莊園,可正是這樣,如果安塞爾還能保留一幅他的畫像隨身帶走,是不是說明……


    他的心又開始活泛起來,眼眸亮晶晶地看著安塞爾,試圖從那張從來溫和含笑的臉龐上得到肯定的答案。


    “沒有了。”安塞爾輕聲道,眼裏俱是苦澀,他親手將它們全部燒掉,看著它們化作灰燼:“以後也不會有。”


    這個周全的男人甚至將維恩的下一句話也冷酷地堵死。


    維恩眼眶一下紅了,不可置信地看著安塞爾琥珀色堅定的眸子,聲音在喉嚨裏滾動,雙手微微抬起,整個人都很不自在。


    好一會,他終於回過神來,吸了吸鼻子,換了一個站姿,雙手揪住褲縫,怪異地哼了一聲,然後歪過頭,瞪大眼睛,好像第一次說話那樣生疏地開口,聲音顫抖:


    “哼……我……我不信。”


    說完他竟然扯動臉上的肌肉露出了一個僵硬的笑容,看上去可笑無比,但是那雙被淚水充盈的碧綠眸子暴露了他內心的破碎。


    安塞爾紅著眼睛看了他一眼,什麽話也沒有說,決然地轉過身。清秋的街道,落葉蕭瑟,人的心卻比此景更荒涼。


    老舊的旅店,借著昏暗的油燈,安塞爾眼神朦朧翻看著來到霧都後的賬本,手邊還放著醒酒的濃茶。


    他現在已經養成了習慣,再小的開銷也會記得清清楚楚,聚沙成塔,集腋成裘,都是這麽積累出來的。


    剛剛參加完一場宴會,不得不陪了好多酒,本就不勝酒力的他此時更加暈乎,查爾斯已經在對麵的房間裏打起了呼嚕。


    燈芯快要燃盡,安塞爾搖搖晃晃地起身拿起蓋子準備罩上去,突然聽見門外傳來敲門聲。安塞爾疑惑地打開門,卻看見門外站著一個渾身濕透的黑發俊美青年,正眼神濕漉漉地望著自己,身上也帶著刺鼻的酒味。


    維恩一把抓住門框,在安塞爾關上門前擠了進去。


    狹小的空間兩個成年男人根本舒展不開,維恩站在床邊就開始脫著手上的戒指,頸上的項鏈,連帶著錢包胸針所有值錢的東西一股腦地放在安塞爾的的桌上。


    “你做什麽,嗯?”安塞爾愣了一下,慍怒地走過去揪住了他的領子,壓低聲音:“出去!”維恩抬起眼睛望向他,眼神混濁貪欲,鮮豔的嘴唇微微張開,呼吸沉重。


    他扯開自己的領結,露出裏麵分明的鎖骨,欺身而上,將安塞爾逼得倒退一步,腿彎抵住床邊。不隔音的旅店隔壁響起了令人尷尬的聲音,讓本就奇怪的氛圍更加暖昧,兩個人的臉瞬間變得通紅。


    安塞爾回頭看一眼關得緊緊的房門,心裏生出一絲害怕,但還是強裝鎮定用手推住維恩的胸口,冷聲道:“你要羞辱我嗎?”


    “不……?”維恩看上去好像很驚訝,挑了挑眉,幾乎沒有思考就回答道:“我想您。”


    安塞爾愣住了,瞳孔因為這句直白的話不停顫抖。


    “我去找過您,但是我找不到。我打聽過您,但是一無所獲。我有過好多話想對您解釋,好多事想過向您道歉,我甚至恨過您,恨您為什麽不願意了解共情我的遭遇,但是現在……”


    他頓了一下,眼神迷離起來,隔壁的動靜越發激烈,令人麵紅耳赤的聲音讓醉意達到了巔峰。“現在……”維恩摟住安塞爾的腰,偏頭想要吻上去:


    “……我愛您!”


    他的那些話都是過去時,卻隻有“愛”不是。


    安塞爾被他的舉動嚇了一跳,一把抓住他的頭發,別開臉低吼道:“你真的是喝醉了!”“難道您沒有醉嗎!”


    維恩壓抑已久的愛恨都決堤,衝垮了最後一絲理性,不管不顧地將安塞爾壓倒在床上。


    安塞爾猝不及防,下巴撞在維恩結實的肩膀上,酒氣與熟悉的氣息混雜著高檔香水的味道包裹著他,再回過神,已經倒在了堅硬的床板上。


    因為他倒下去的位置太低,他還沒反應過來,就被維恩抱住腰向上托了托,他覺得自己好像真的也醉了,快要融化在對方的體溫裏。


    “我們已經……三年……沒見了……”維恩的聲音從頸間傳來,委屈嘶啞,伴隨著像是啃咬的親吻。


    他頭發上的雨水灌進安塞爾的領口,滑落到炙熱的皮膚上,帶起一陣陣顫栗。“您……還有一點點的……愛我嗎?”


    安塞爾掙紮著推開他的腦袋,卻被單手抓住雙手手腕按在頭頂。


    “我不想做!”安塞爾襯衫敞開,脖子上全是痕跡,胸口劇烈起伏,一腳踩在維恩腹部,眼神憤怒:“你隻知道這種事嗎?”


    維恩的動作停了下來,支起身子,淩亂的黑發間,懵懂濕潤的碧綠眼眸無辜地眨了眨,醉醺醺地胡言亂語:“我一無所有,除了這副皮囊還算漂亮……我想不到我還能給您什麽……”


    安塞爾盯著他,沒有說話。


    維恩好像也恢複了一些冷靜,卻不敢放開對安塞爾的控製,就這麽跪坐在床上,低著頭,卑微地哀求著:“我把我的錢都給您,您帶我走好不好?”他已經還清了債務,還有了一點自己的積蓄,不會再連累經濟拮據的安塞爾。


    他曾經野心勃勃地想要爬得更高,可是與安塞爾再見的那一刻,一切權力和金錢似乎都失去了從前的吸引力。他想,隻要能和安塞爾重新在一起,再苦再難的日子他又不是沒有體驗過,有什麽好害怕的?


    他自卑於自己的髒,不敢觸碰心中的明月。卻在這次酒醉之後,得到了試探詢問的勇氣。他不奢望再成為安塞爾的“愛人”,隻要能跟在安的身邊光明正大地看著,就足夠了。


    安塞爾的眼神閃爍,理性與醉意不停交鋒。


    這時,門外傳來敲門聲,接著是查爾斯關切的聲音:“安,你還好嗎?我好像聽見什麽動靜……”


    維恩酒醒了一半,緊張地盯著門口,這個時候隻要安塞爾一句話,就能將他抓走趕出去,甚至送進監獄再不能見麵。


    但是安塞爾喝醉了,臉頰緋紅,半閉著眼睛,胸口起伏,生理眼淚順著太陽穴流下流進鬢角,嘴唇鮮豔,一副動情的模樣。


    “安?”查爾斯疑惑地又問了一聲。


    “我沒事……”安塞爾克製住發抖的身子,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和平常一樣。查爾斯半信半疑地又囑托了幾句,就轉身走開了。


    維恩懸起的心猛地放下,繼而是被維護的狂喜與希望,他手一軟,鬆開了安塞爾,然後側身也躺在了床上。


    小床發出吱呀一聲,他借著醉酒,黏人地鑽進安塞爾懷中,調整了一個舒適的姿勢,竟然咯咯地低聲笑了起來。


    安塞爾的眼珠滑向他那邊,嘴角也不由自主地勾起了一瞬。


    維恩好像受了那轉瞬而逝的笑容的鼓舞,拉起安塞爾的手臂搭在自己的脖子上,眼神溫順,睫毛上還帶著晶瑩的水珠:“我知道我對不起你,我毀了你的名聲,我不求你原諒,但是你去西印之後發生了好多事,我想向你解釋……”


    那個雨夜他什麽也來不及說,等他再回過神已經沒有安塞爾的去向了。


    再次見麵,他拿不準安塞爾究竟對他是什麽態度,每時每刻都在受著嫉妒與愛.欲的焚燒,一直到剛剛,他終於確信了一些事情。


    “我可以解釋的……我……”維恩摩挲著安塞爾冰涼的手掌,輕聲道。


    “我都知道。”安塞爾側過身,麵對著維恩,臉上還帶著未消的醉意,經過剛剛一番動作,反而更加上頭,他伸出手揉了揉維恩後腦的頭發,垂著眼睛。“你們一家的事我感到很抱歉……”


    他在霧都奔走籌錢的那段時間,也意外打聽到維恩家裏究竟發生了什麽事。天啊!我到底做了些什麽?這是他當時唯一的想法。


    我不僅沒有在他最需要我的時候出現在他的身邊,還在他好不容易掙紮著活下來後高高在上地指責他?


    我沉溺在痛苦之中的時候,卻忘了另一個人也在不停地下墜……我算什麽愛人……我不配……


    對維恩的巨大的自責和還不清欠債的挫敗,讓他坐在市中心的噴泉邊痛哭了一場。這個向來成熟穩重的年輕人終於展現了稚嫩糟糕的一麵:他選擇了逃避。


    他從霧都逃到愛丁堡,借著努力工作的名義麻痹自己,讓自己沒有時間去想過去的一切。他本來已經要成功了,但是艾姆霍茲夫人的去世是一個可怕的轉折點,讓他突然意識到了一切都錯了。


    “什麽意思?”維恩有些理解不了,透亮的眼眸看著麵前溫柔安靜的男人:“什麽叫……你都知道了?”


    “哪怕你知道,你也不願意原諒我嗎?”維恩的眼淚湧了出來,有些接受不了地坐起,聲音惶惑:“我知道我不配做你的愛人了,那情人呢,朋友呢,哪怕是像從前那樣做你的仆人,隻要能在你身邊,這樣也不行嗎?”


    “不行。”安塞爾果斷地拒絕,跟著他坐起來,聲音輕柔像是在哄小孩:“正是因為我知道,我們才更不能在一起。”


    “為什麽?”維恩咬著嘴唇,倔強地問道。


    他的目光落在安塞爾胸前掛著的十字架項鏈上,方才就是這個冰了他一下,有些荒唐地笑了一聲:“因為你現在是個虔誠的信徒?”


    “我的母親去世了。”安塞爾突然說道。


    維恩的眼神慌亂起來,手足無措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安塞爾卻沒有讓他說話的打算,自顧自地接道:“有的時候我在想,這是不是上天對我的懲罰,如果我沒有違背教義與男人結.合,是不是一切都不會發生?"


    “我為了一時的性.欲(lust)出賣了我的生活!”維恩瞪大了眼睛,心髒好像被剜出來一般向下滴著血。


    他不可置信地抓住捂著臉哭泣的安塞爾的肩膀,聲音幹澀:“你是說,我們從一開始相愛就是錯的,哪怕曾經有過歡愉也都是罪過?”


    “現在發生在我們身上的所有痛苦,都是因為當初我愛上你的時候,你恰巧也愛上了我?”“除此之外,我想不通命運為何如此對待我們……”安塞爾淚眼朦朧,想伸手去扒開維恩的手,卻無力地握了上去。“我們本該都有更好的生活……”


    就像現在,他身無分文,但是維恩跟在希金斯身邊卻富裕精致,他怎麽能阻礙維恩奔向更好的生活?


    維恩覺得自己要發瘋了,他以為他們之間是一個誤會,隻要解開就好了,沒想到在安塞爾眼中過去的一切都是錯誤,是汙點!


    他的愛人醒了,不願意再和他在地獄中墜落了。那他該怎久辦?


    “可是……”維恩突然歇斯底裏地大吼了起來,眼淚簌簌地往下掉:“我愛你!!”他嘴笨,什麽也不會說,隻希望能用這句話再次喚起安塞爾對他的愛,但是他失敗了。


    安塞爾自下而上地看著他,下睫毛打濕粘在黑眼圈上,眼珠剔透像燃燒的琥珀,嘴角是苦澀嘲諷的弧度:“我不要隻有借著酒精才敢說出的愛……”


    “說你愛我!!”維恩蠻不講理地再次壓過去,安塞爾順從地雙手摟住他的脖子,如同熱戀動情的情侶擁抱著倒在床上。


    隻是這一次,維恩沒有吻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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