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兩秒,周念發出威脅:“你再這樣,我就把你畫得巨醜。”


    鶴遂單手掐腰站著,毫不在意地聳了下肩膀:“這種昧良心的事,你要真願意幹,我也不攔你。”


    周念:“……”


    她覺得越和鶴遂相處,越能發現他根本就不是外界傳言的那樣狠厲冷漠。


    甚至完全相反——


    他灑脫隨性,善良恣意,有時候可以說還有點幼稚,總會故意把她逗得又氣又笑。


    春風得意馬蹄疾。


    至此耀眼的少年想必也就是鶴這樣子的人吧?


    過了一會兒,鶴遂用井水洗了一兜杏子,端到周念麵前。他從中裏麵挑了一個,遞給周念:“嚐嚐?”


    周念看一眼那個杏子,牙齦止不住發酸。


    杏子被遞至麵前。


    鶴遂在她開口拒絕前,搶先一步說:“這個杏子,你今天得吃。”


    周念嘴裏在泛清口水,她不明白他為什麽執意要讓她吃下這個杏子。


    再三猶豫後,她還是緩慢伸手接下了那個杏子。


    杏子喂到嘴邊,周念眉心微蹙著,表情掙紮地張嘴,很小地咬了一口杏子。


    果實的薄皮在牙齒間撕裂,杏汁濺噴至嘴裏,酸意迅速擴散,周念敏感得直皺眉,牙齒酸得要打起架來。


    這是周念人生中吃過最酸的一顆杏。


    在她17歲的這個夏天。


    周念被酸得難以控製五官,酸得她根本難以強行下咽,她看向鶴遂,含糊不清地說:“鶴遂,你家的杏子怎麽會這麽酸。”


    鶴遂的眸子漆黑,他平靜地看著周念說:“因為這是我特意挑的。”


    從一兜杏子中,他為周念挑出了最酸的那一顆。


    “酸嗎?”他腔調平穩地問。


    “……”周念扭頭,吐掉嘴裏的果肉,“當然酸啊。”


    鶴遂把竹兜子放在矮桌上,沒什麽情緒地說:“可這比不上人的胃酸。”


    周念登時怔住。


    她想到鶴遂出現在廁所時,她正在大口大口地往外吐著胃酸和膽汁。


    這就是他要她吃酸杏的原因。


    “周念,一個酸杏都吃不了的你,是怎麽忍受的?”他的嗓音沉穩平靜,分析得一針見血,“像今天這樣的情況,你不是第一次。”


    “……”


    的確不是第一次,而是日複一日。


    周念神思恍惚,表情有些走神,她甚至想不起來到底是從什麽時候變成這樣的?是周盡商去世以後嗎,不對,是更早以前。


    杏子飄香,恰值初夏的天,陽光暖烈,她卻感受到一種徹骨的寒。


    沉默良久。


    周念低著頭,盯著手裏的酸杏像在發呆,她突然輕聲開口:“鶴遂,你能替我保守秘密嗎。”


    鶴遂撈起一個杏子,在手裏拋著玩,漫不經心地說:“知道了。”


    周念緩緩抬頭,看著他的眼眨了眨:“你知道了我的秘密,我也要知道一個你的秘密。”


    “我的秘密?”鶴遂拋杏子的動作一頓。


    “嗯,你的秘密。”周念說。


    鶴遂把杏子放回竹兜裏,俊臉上帶著淺顯的笑意,他目不轉睛地看著她:“這麽給你說吧,周念,你早就發現了我的秘密。”


    周念有點懵:“我早就發現了你的秘密?”


    “嗯。”


    周念左思右想都沒想明白,疑惑地說:“可我並沒有知道你的什麽秘密。”


    鶴遂抬手指著自己,低聲開口:“現在站在你麵前,這樣的我,本來就是一個秘密。”


    周念瞬間醍醐灌頂,一下子就明白過來,他說的一點都沒錯。


    在這個小鎮上,他是眾人口中的瘋狗,是最離經叛道的存在,人人都對他避之不及,而他展現出來的,也是符合人們預期中的狠厲樣子——陰鷙,冷漠,打架不要命,死都不怕。


    沒有人知道他暴戾皮囊下的真實樣子,隻有周念知道,並且在周念之前,從未有人走進過他的生活。


    原來她早就發現了他的秘密。


    “那說好了。”少年懶洋洋的嗓音響起,“你也得幫我保守秘密。”


    “好。”周念輕聲答。


    ……


    還是老樣子,鶴遂把躺椅搬到周念旁邊,隨意地躺上去,長腿大喇喇地敞著,點著地麵,躺椅也會跟著搖搖晃晃起來。


    周念安靜地在旁邊畫著素麵,畫紙上是舉著竹竿打杏子的他。


    鶴遂偏過臉,在光線裏微微眯著眼,看著專心致誌畫畫的她。


    瘦白的脖頸,發梢有點泛黃。


    一張小臉隻有巴掌大,五官生得非常秀氣,尤其是眼睛看上去特別靈動。


    畫著畫著,周念突然問:“鶴遂,你以後想幹什麽?”


    鶴遂將雙手枕在腦後,吊兒郎當地晃著躺椅,淡淡說:“沒想過。”


    周念用橡皮擦掉一點瑕疵:“怎麽會沒想過。”


    鶴遂收回目光,看著頭頂上方綠葉黃杏,視線沒個定點,嗓音也輕飄飄的沉:“我是個沒有以後的人。”


    “……”


    周念的心豁然收緊,聽他這麽說,隻覺得好心疼。


    他說自己是個沒有以後的人,這是得對生活多絕望才會說出這樣的話。


    周念掩過眼裏的悲涼,故作輕鬆地笑道:“會有的,鶴遂。”


    鶴遂懶懶應:“也許吧。”


    誰都沒想到,後來的鶴遂不僅有以後,還是璀璨無比的以後。


    隻是可惜這樣的以後,裏麵沒有周念。


    在周念收拾東西準備離開的時候,她注意到鶴遂到樓上去換了套衣服和鞋子,變問:“你要出門嗎。”


    鶴遂淡淡嗯一聲:“去喂貓。”


    長狹弄的那隻小黑貓。


    之前鶴遂還在住院的時候,都是周念負責投喂,她當時感冒得很嚴重,都還是會強撐著身體去喂貓。


    “我和你一起吧。”周念說,“正好回家也順路。”


    “出門別和我走在一起。”他淡淡道。


    周念知道他這是在保護她,若是讓鎮上人看見她和他走在一起,不知道背後會有多少風言風語。


    說到底,還是她內心懦弱。


    她想開口說點什麽,可到最後卻低低地嗯了一聲。


    出門後,兩人一前一後走出小巷子。


    鶴遂走在周念的後方,始終和周念保持著十來米的距離,他穿著件黑色帽衫,帽子戴著,擋住額頭部分,隻露出鋒銳的下頜線。


    他目光凝在周念的身影上,腳步沉穩。


    人來人往的南水街,鼎沸鬧騰。


    誰都沒有發現,他踩過她的腳步,和她走的是同一條路。


    越靠近長狹弄,周圍的人就越少,周念注意到四周沒有一個人的時候,便立馬轉過身,就看見十米開外的鶴遂。


    他見周念轉身,也順勢停下腳步,站在原地。


    周念小跑著向他靠近:“現在沒有人了,我們快走吧。“


    鶴遂輕笑了下:“你怎麽像個賊。”


    周念溫吞道:“我們這樣子偷摸摸地來往,可不就是像賊嗎。”


    在這一刻,周念在心裏暗暗下決心,她總有一天會變得徹底的勇敢,會讓所有人知道她和鶴遂是朋友。


    兩人來到長狹弄,在鶴遂從口袋裏掏貓糧出來的時候,周念問:“那隻小黑貓叫什麽名字呀?我之前忘記問你了,我都是叫它咪咪。”


    鶴遂慢條斯理地拆開貓糧的封口:“它叫厭厭。”


    “哪個yan?”


    “厭世的厭。”


    不用多說,周念都知道這名字是鶴遂給貓起的,這麽頹喪的名字,也隻有他能取得出來。


    “厭厭。”鶴遂淡淡叫了一聲。


    “喵——”


    瓦簷上立馬傳來回應。


    周念循聲望去,已經長大不少的小黑貓靈活地奔跑在瓦簷上,飛快地衝向鶴遂。


    鶴遂單膝蹲下,把貓糧倒了一點在地上。小黑貓跳到他的身前,開始狼吞虎咽。


    周念在他的旁邊蹲下,好奇地問:“你既然這麽喜歡它,怎麽不帶回家養。”


    鶴遂:“帶回去過,但老往外跑,它更喜歡自由。”


    周念:“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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