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摸螺螄


    一連好幾天,馮小河都窩在樓上,胡子不刮臉不洗,往電腦上劈裏啪啦地寫代碼。隻在吃飯時露個麵。為了不打擾他,外婆經常把孩子們叫去廚房,或到樟樹下玩。


    兩個孩子現在接到了新的任務:畫畫。家裏的白牆上沒有任何裝飾,佳慧覺得不夠好看,於是網購了彩色鉛筆、油畫棒和紙張,還有大大小小的相框,請兩位小畫家“自由創作”,到時還要裝進相框掛在牆上的。


    茲事體大,苗苗有點為難:“可是,我沒有學過畫畫呀。”


    “沒事兒,想畫什麽畫什麽。”佳慧說:“我上次看到你用彩筆畫的小房子,那個就很好啊。”


    苗苗受到鼓勵,頓時有了信心。她展開一張大紙,先是在廚房的餐桌上畫,後來覺得不方便,又趴到廊沿的水磨石地麵上畫。花了大半天時間,勤勤懇懇地用彩鉛描繪了很多小房子、樹和花朵,又塗上了各種顏色。七寶反正是姐姐幹什麽她跟著幹什麽,看到姐姐畫畫,她也拿了筆,哼哧哼哧地在一張較小的紙上畫了好幾個火柴人,其中一個火柴人畫了一根粗黑而雜亂的馬尾,下麵的腳是四個圈,表示她走路像風一樣快;另一個火柴人的麵前畫了一個方塊。看得出來她努力想要把這個方塊畫得比較方,結果隻畫出來了一個簡陋的多邊形。


    “這是爸爸的電腦,”等佳慧回家了,她指著多邊形介紹。又用她的小黑指頭點了點風中淩亂的馬尾小姐,“這是媽媽。你有漂亮的辮子。”


    佳慧哈哈大笑,又指著右邊那個黑坨坨問:“這是誰呀?”


    “是小剛呀,”七寶不滿地看了媽媽一眼,鼻頭糊得黑黑的也沒顧得上擦,“你看,她額頭上明明還有紅痣!”


    “可把孩子們給忙壞了,比大人還忙,”外婆嘮叨,牽著兩個孩子去洗臉洗手,“從早上畫到中午呢,一口氣都沒歇,差點沒顧上吃飯。”


    佳慧把孩子們一頓猛誇,兩張畫作都被裝進了相框。可別說,充滿童趣的作品被相框和卡紙一襯,立刻顯得高級了起來。苗苗畫的村莊圖被掛在電視旁邊的牆上,七寶畫的全家福掛在了樓上書房裏。孩子們非常自豪,晚上苗苗跟媽媽視頻時,花了十幾分鍾描述自己的構思和畫作,還讓佳慧把手提電腦帶到樓下,讓林芬親眼看她的畫。


    “媽媽你看,這是我們的房子,畫得好看嗎?……還有村口的那棵樹,下麵還有牛……這是我們家的菜園,奶奶種了綠色的韭菜……後麵還有老祠堂,我把它畫得比較新……”


    自從通了網絡,母女倆隔三岔五就能視頻聊聊天,苗苗已經不複最初的拘謹,在林芬麵前漸漸變得活潑而話多。林芬看著女兒也是滿心歡喜,臉都快貼著電腦了,很認真地聽她講話,不時嗯嗯哦哦地回應。


    天氣越來越熱了,佳慧和奶奶現在中午也不出門了,趁著早晚涼快時跑一趟就回家。外婆在一樓地上鋪了席子,孩子們在席子上看看書,和佳慧一起撿來各種顏色的樹葉,用樹葉和花朵做貼畫玩。前門和後窗都打開讓空氣對流,旁邊再插個小電扇,涼悠悠地吹著,這樣才不至於玩出一頭汗。


    因為熱,外婆到菜地裏割了一把嫩嫩的小香蔥,在鍋裏煎出蔥油來,中午就吃的蔥油拌麵,奶奶又拌個酸酸辣辣的醃黃瓜,炒了個土豆絲。一家人圍在餐桌邊,稀裏呼魯地吃麵時,奶奶便說起大姑的女兒。李文琳前兩天打電話回來,說是最近就能到家,小半年沒見,老人家對外孫女很是想念。


    馮小河也下樓來吃飯,他坐不住,端著碗走來走去,還說:“現在真是年紀大了,稍微坐一會兒竟然腰疼。”


    佳慧提醒他:“你不是稍微坐了一會兒,你是稍微坐了五六個小時。”


    “啊?有這麽久?”馮小河表示詫異,奶奶立刻說:“坐那麽長時間不動,是個石頭人也坐損了!吃了飯你去活動活動,到菜地裏給我澆澆水。”


    “大中午的澆什麽水?別把孩子熱中暑了,”外婆說:“回房躺著歇會兒,睡個午覺也好。”


    “不行,躺下就不想起來了。”天氣熱,馮小河沒多少胃口,吃了點麵條就去廚房廊沿下站著了,前俯後仰地活動著他的老腰。


    佳慧看看門外,又看孩子們,問:“兩位助人為樂的小朋友,有人腰疼,大家想不想幫他捶捶?”


    兩個孩子立刻響應:“我去我去!”“媽媽我幫爸爸捶背!”


    她倆忙忙地扒完飯,就拉著馮小河要幫他按摩。可把馮小河給感動壞了,左擁右抱地牽著女孩們往客廳去了,“謝謝我兩個閨女啊,這幾十斤的小體格子,真沒白養!”


    等佳慧吃完飯去客廳時,就見馮小河舒舒坦坦地趴在席子上,他大閨女在捶背,小閨女在踩腰。馮小河不時指揮:“上一點上一點,對就是這裏,使勁兒敲!”一副其樂陶陶的樣子。


    佳慧走到他旁邊,說:“奶奶讓我問你,晚上想吃什麽。”


    馮小河臉悶在枕頭裏,含糊道:“炒田螺!”


    “什麽?”佳慧警告道:“你想清楚了再說!給你個更改決定的機會!”


    馮小河把臉從枕頭裏轉過來,嘟囔道:“鬼天氣這麽熱,我就想吃點田螺喝點冰啤酒,怎麽了?七寶,你想不想吃?讓你媽給我們炒田螺去!”


    七寶立刻回頭責備佳慧:“媽媽!你炒田螺去!我也想吃!”


    佳慧:……真後悔,早知道就不讓閨女助人為樂了。


    她朝父女二人挑眉:“說得輕巧,誰去摸螺螄?”


    “買去呀,”馮小河說:“鎮上肯定有賣螺螄的吧?”


    鎮上固然有賣螺螄和小魚小蝦的,不過要趕早集。天熱,這種鮮貨存不住,一大早就要趕緊處理掉,不然就臭了。佳慧正在心裏抱怨,忽然聽到外麵傳來“外婆外婆”的叫喊聲,奶奶也在樟樹下大聲回應。馮小河聽了嗬嗬笑:“好,摸螺螄的主力來了!”


    苗苗聽到聲音,從席子上爬起來,一路大喊著“幺幺”衝出門去了,七寶也緊隨其後,等佳慧跟馮小河不緊不慢地到院子裏時,就見一個年輕女孩連走帶跑地到坡上來了,抱住台階旁等候的奶奶撒嬌:“外婆,我好想你哦,想得不得了!”


    奶奶滿臉是笑,把女孩拍開,指指旁邊站的外婆說:“叫人!”


    女孩便甜甜地喊人:“小外婆!”又去抱苗苗,“苗兒,七寶,想幺幺沒?”


    這便是大姑的小女兒李文琳了。她在省城讀大三,放暑假後又實習了一個月才回家。此時她先是掏出兩根彩虹棒棒糖,惹得小姑娘們一陣歡呼,這才直起腰跟佳慧他們打招呼:“大嫂,大哥!”


    “回來啦?”馮小河是看著小妹穿開襠褲長大的,因此說話毫不客氣,“剛在發愁沒有人摸螺螄,你就來了!”


    文琳瞪大眼睛:“啊?我一來就給我派活兒啊?”


    奶奶趕緊打岔:“別聽你哥的,大中午的摸什麽螺螄?吃了飯沒有?外婆殺西瓜給你吃!”


    馮小河到小橋那兒,從水裏提出一個西瓜,佳慧在樟樹下的小桌上切開,遞給大家,李文琳一邊吃瓜,一邊嘮裏嘮叨地跟兩位老人和孩子們聊天,講到學校的趣事、實習的經曆時,二十出頭的少女笑靨如花,哪怕不是時下流行的白皮膚尖下頦,那靈動的大眼和嬌憨的神態在佳慧眼裏也是妥妥的美人兒。


    就是這樣一個單純可愛的小姑娘,卻是個戀愛腦,上輩子卻被她男朋友pua,拿捏得死死的,後來又隨他嫁去外地,一次次遭遇家暴、一次次鬧離婚又一次次反悔,折騰得全家都操碎了心,大姑一提到這個女兒就要淌眼抹淚。


    這樣的姻緣,就算是鋼筋鑄的,佳慧也得把它給掰折了。更何況上輩子她也時常為這件事感到愧疚,因為琳琳談戀愛結婚的這段時間,正好是他們為官司焦頭爛額的時候,也牽扯了姑姑的很多精力。如果不是這樣,或許,大家就會早點察覺出那個男人的不對勁兒,讓琳琳避免這樣慘痛的命運。


    因此中午稍事休息,她就叫文琳跟她一起到溪裏摸螺螄去。家裏掙錢最多的人想吃螺螄,奶奶和外婆便不阻止,任由姑嫂兩人拿著塑料水桶,提了相機,有說有笑地往溪邊去了。


    溪流旁邊的石頭上滿布著青苔,在石頭水下的部分,往往吸附著一隻又一隻的螺螄,水麵上看不太清,要用手摸過去才能感知,因此抓螺螄的過程又叫作“摸”螺螄。溪水裏長的是石螺,比田螺尖,顏色偏黑,因為生長環境對水質要求高、數量又少,價格更貴。兩人挽高褲腿,順著菜地旁的溪流朝山裏走,從石頭縫裏不時掏出幾隻石螺,丟進水桶裏,清脆作響。


    佳慧站在小溪裏,連拍了幾張照片。文琳扭過頭看她,“大嫂,你拍這麽多照片幹嘛呀?”


    “好玩兒唄!”佳慧道:“拍了發論壇裏,發博客裏都行。”


    “啊?發在哪裏了?讓我看看啊,”文琳彎著眼睛笑起來,“要把我拍好看點呀。”


    “那當然,”佳慧誇她:“你不用拍好看,你本來就好看。”


    “哪有哦,”文琳不好意思地笑起來:“我覺得大嫂你才好看,雙眼皮大眼睛,特別漂亮。”


    佳慧低頭翻看拍好的照片,青翠小山、清溪白石,還有溪水中彎腰摸螺的少女,有種夏日蓬勃燦爛的美。她看了好一會兒,才抬頭問:“琳琳,談男朋友了沒?”


    文琳抿著嘴笑,摸起一個石螺丟進桶裏,才不好意思地說:“哎呀嫂子,你說什麽呢?”


    “這有什麽呀,女孩就是要多談戀愛,跟男人接觸多了,才知道什麽是好什麽是壞,”佳慧不遺餘力給她洗腦,“覺得不合適了趕緊換下一個,千萬別吊死在一棵樹上。”


    “啊?”文琳瞪大眼睛,又驚訝又好奇:“大嫂,你……你跟我哥不就是初戀嗎?我看也挺好的呀。”


    “誰說初戀啊?那是騙你哥的!”佳慧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悄悄告訴你,在跟你哥戀愛之前,我還談過一個呢。那男生是個才子,可會寫詩了,還彈吉他!你想想,一個長得有點小帥的男孩,為你寫詩,還譜上曲子唱給你聽,那哪個女孩招架得住?”


    寫詩彈吉他這些事,都是上輩子的琳琳告訴她的,她們姑嫂關係一直都很不錯。跟同母異父的妹妹相比,佳慧更喜歡單純善良的小姑。在琳琳婚禮前一晚,女孩很甜蜜地說起跟男朋友相識相處的那些浪漫細節,後來總結起來,其實就是一些不花錢卻又能贏得芳心的小伎倆罷了。


    “琳琳,嫂子跟你說,千萬別因為一個人有才華就喜歡他。談戀愛也好,過日子也好,人品才是彼此相處的基礎。一個人有才,可不代表他人品好。薛仁貴知道嗎?王寶釧為他挖了十八年野菜,最後不也一腳踹了嗎?無論啥時候你都記著,咱不欺負人,可也休想讓別人欺負我!”


    “哦,”琳琳若有所思,又吞吞吐吐,“可……可是大嫂,有人為你寫詩彈吉他,真的好浪漫哎。”


    “你這是中了言情小說的毒!”佳慧斬釘截鐵道:“女孩子要想幸福,心裏得有算計。你得看看什麽人是真正對你好。我總結一句話,肯為你花錢的不見得愛你,不肯為你花錢的一定不愛你!真的不信你試試!別相信他說的什麽談錢庸俗,自己辛辛苦苦掙的錢,有什麽可俗的?這都是借口!哦,他為你寫兩句歪詩就是喜歡你?我呸!他那是找個觀眾展示自己的那點歪才情!等你愛上他了,他再各種拿捏你,說你這不好那不好,這叫pua你懂麽?……”


    這年月pua還不為大眾所熟知,因此佳慧詳細科普了一下這個概念,順帶還把她上輩子看過的名校女大學生遭遇pua後自殺的例子講給琳琳聽,當然姓名都換成了小麗和大壯。把小姑娘聽得一愣一愣的,神情也凝重起來。最後佳慧又趁熱打鐵,道:“凡是讓你感到不舒服或痛苦的關係,都是不正常的,一定要牢記這句話。你要有事拿不定主意,記得給嫂子打電話。”


    “好的,我知道了大嫂。”琳琳連連點頭,“怎麽有那麽壞的人!讓人覺得好恐怖。”


    佳慧心想,傻姑娘,就是要你對這個世界保持警惕才好。這時就聽琳琳又問:“那,你跟那個寫詩的才子後來是怎麽分的?又怎麽跟我哥認識的呢?”


    “哦,”佳慧彎腰從水底摸出一顆超大的石螺,心情大好,笑道:“才子隻肯為我寫詩,你哥卻肯花打工掙的錢給我買冰淇淋,你說我要選誰?”


    第20章 老和小


    晚上吃飯時,馮小河從樓上下來,看到水桶裏用清水養著半桶石螺,臉上抑製不住笑意。


    “摸了這麽多?”他喜滋滋地蹲在桶邊,翻撿著螺螄:“這石螺還挺幹淨的,養一晚上泥沙就吐得差不多了。明天就可以炒著吃了吧?”


    文琳趁著大嫂不在跟前,在大哥旁邊蹲下,小聲問:“哥,你以前是不是經常給大嫂買冰淇淋?”


    “啊?”馮小河的腦子還沒從代碼和螺螄中走出來,整個人都遲鈍了好幾拍。


    文琳現在看自己的大哥,就覺得他跟個傻黑甜似的,盡惦記著螺螄,讓人忍不住要為他操心。她忙憂慮地小聲支招:“你以後經常給大嫂買點冰淇淋,知道不?要肯為女人花錢!不然被別人搶走了你別後悔!”


    “哦,”馮小河瞪著眼看她,一副不明所以的懵懂樣子。


    這時佳慧帶著兩個孩子過來了,兄妹倆結束了這場雞同鴨講的對話,一家人開始吃晚飯。晚飯擺在樟樹下,因為文琳是遠客,奶奶把冰箱裏最後一隻臘鴨拿出來砍了,焯水後煸炒出油,加蔥薑蒜爆炒。孩子們不吃辣,先給她們盛了一碟,剩下的加青紅辣椒炒了盛出來,紅的綠的辣椒點綴著油潤緊實的鴨肉,又香又辣又好看。


    七寶吃了兩塊鴨肉,就站到佳慧旁邊,像隻嗷嗷待哺的小鳥一樣,仰頭大張著嘴,讓媽媽幫忙剔牙縫裏塞的肉絲。佳慧幫她剔牙的同時,仔細觀察了一下牙齒,說:“以後別吃太多糖了哦,小心蛀牙。苗苗也是。”


    “那幺幺送的彩虹棒棒糖能吃嗎?”苗苗立刻問。


    “不能吃,那個糖太大了,而且色素……”她想了想,改口道:“而且那麽漂亮,吃了就沒有了。”


    “啊?”佳慧的回答引起了女孩們的懊惱,“我還留著準備跟妹妹看畫冊時吃的呢,”苗苗可憐巴巴地眨著大眼睛看佳慧,七寶則直接找後台撐腰:“不行!我的糖!大太太,我要吃糖!小太太,我要吃糖!”


    她挺著小圓肚子站在兩個靠山旁邊,還斜眼瞪佳慧。果然兩位老人禁受不住孩子的央求+撒嬌攻勢,化身為端水大師,勸佳慧說:“讓她們少吃兩口,孩子哪有不愛吃糖的。”又勸兩個孩子:“嚐一點是個意思!媽媽/大媽也是為你好!糖吃多了蛀牙!”


    聽說能吃糖,兩個孩子這才心滿意足地繼續吃飯。佳慧沒說話,心想跟老人住一塊兒確實有利有弊。孩子們得到了更多的寵愛和照顧,卻也容易有恃無恐起來,改天怕是要好好跟她們立一立規矩。


    不過這種情景也早就在她的預料當中。事實上,包括兩位老人在相處中可能產生的矛盾,佳慧都提前有過設想和分析。人的嘴唇和牙齒還時有磕絆呢,更何況兩個素未謀麵的老人。各有各的脾性和生活習慣,忽然搬來住到一起,小爭小吵在所難免。萬幸兩位老人都很明事理,又是一個性子剛,一個性子柔,即便有矛盾,想來也不太容易吵起來。


    事實也是這樣,甚至比佳慧想的還要好。起初她以為這大概是因為外婆性格好相處,後來才發現,能有這種局麵更多是因為奶奶。比如外婆每天起床後第一件事就是疊被子扯床單,一絲不苟地扯平整後,她的床上是不能坐人的,會把被單坐皺。但奶奶哪裏會想得到?兩位老姊妹相互串門聊天,坐哪兒不是坐?外婆倒也不至於當場甩臉子,隻是在奶奶走後,把床單重新再拉扯一遍。時間一長,奶奶也就察覺到了,覺得自己是不是被嫌棄了。


    這就體現了為人豁達的好處,奶奶並沒有生悶氣或針鋒相對,而是找了佳慧,說出自己的顧慮,“敢是外婆覺得我褲子髒?我也每天換洗,幹幹淨淨的呢。”佳慧趕緊好一通解釋,說外婆幾十年來都是這樣,才消解了可能產生的誤會。後來外婆知道了,也很不過意,跟奶奶再三道歉。打那時起,奶奶就很注意了,再沒坐過另一個房間的床。現在連七寶都知道,大太太房間裏大鬧天宮都沒事,小太太的床是不能隨便上去翻滾的。


    如今佳慧倒是不太操心兩位老人的相處了,她更擔心馮小河和老人之間產生摩擦。比如在花錢這件事上,年輕人再儉省,也是達不到老人那種程度的。老人炒了肉菜,自己可以一口都不碰,全留下來給他們和孩子吃。不是她們不愛吃,現在裝假牙了也吃得動,主要是覺得好菜理應留給小的、照顧當家掙錢的。她們老了,跟著喝點湯都是享福呢。


    如今家裏冰箱每天都有個碗,裝著剩飯剩菜,哪怕就剩一口湯,老人們都要留著。奶奶還經常加點菜葉進去煮,這就又成了新的一盤菜。這要放在從前,佳慧非急眼不可。現在她心態變了,都是老小孩呢,隻要她們高興,食物沒變質就隨她去吧。反而是好脾氣的馮小河動不動跟老人們急眼。每到這時,兩位老人就會放下分歧(如果此前有分歧的話),神采奕奕地一致對外。有油有鹽的東西怎麽舍得白白扔了呢?在從前這是要被指著鼻子罵敗家玩意兒的!


    這都是過往的艱難歲月留給主婦們的寶貴經驗,哪怕現在物資豐足了,幾十年的習慣也無法說改就改。但飯菜方麵儉省也就算了,佳慧唯一覺得無法容忍的,是奶奶在吃藥方麵也奉行這一原則。她不是血壓高每天都要吃藥嗎?老人就覺得,既然吃一次藥血壓就能降下來,又何必多那個事,一天喝兩次呢?兩天喝一次應該也可以。這樣一瓶藥就能多喝大半年了。幾塊錢不是錢嗎?孩子們經濟又不寬裕,她一個不能出去扛活兒掙錢的人,省一分是一分那不是應該的麽?


    為了這事,馮小河已經跟她吵過兩次了,每次老人都梗著脖子說自己心裏有數,“我腦殼又不昏了!好得很!是藥三分毒,你當天天吃藥蠻好咧!”馮小河氣得背地裏嘀咕“強老太太”,卻又拿她毫無辦法。


    坐在樹下吃晚飯時,佳慧終於找到了好的解決辦法:既然孩子們的撒嬌這樣好使,當然不能白白浪費。於是,晚上到了奶奶吃藥的時間,佳慧便交給兩個孩子一個任務:監督大太太吃藥。


    苗苗和七寶當然是樂意至極,這麽重要的事!竟然交給了她們!去充當醫生和護士的小助手,四舍五入一下不就是醫生和護士麽?她倆趕緊一個捧了藥,一個端了水,來到客廳裏,一左一右把奶奶夾在中間。


    苗苗說:“大太太,你別怕苦,閉著眼睛一下子就咽下去了。”


    七寶則偎在旁邊,用她的小肉手輕拍奶奶的背,“大太太,勇敢!”


    奶奶趕緊推辭:“感謝我重孫!我喝過了,我上午都喝過了!”


    “那不行!醫生說過每天要喝兩次的。要聽醫生的話!”苗苗說。


    “大太太,勇敢!”七寶說。


    ……


    經過好幾個回合的半哄半逼,她們的大太太終於敗下陣來,心痛地把價值一分多錢的藥喝了。馮小河在旁邊笑得前仰後合,還嘲笑他奶奶“您也有今天”。之後佳慧把藥瓶交給苗苗,讓她們每天到點監督,兩個孩子猶如扛著尚方寶劍,雄糾糾地走了。


    琳琳這麽久沒見外婆,照例是要住幾天的。她貪圖涼快,晚上在一樓廳裏打了地鋪,兩個孩子也歡天喜地地要跟幺幺睡地上。臨睡前,馮小河在二樓喊,讓文琳給他衝杯咖啡,文琳端著咖啡上了二樓,看到佳慧在房間的電腦上寫稿,便過去問了一句,佳慧又放下手裏的活兒,抓緊時間朝她一通輸出,灌輸“女人要想有尊嚴,少談戀愛多掙錢”的道理。


    文琳倒沒覺得這跟下午佳慧勸她“多談戀愛廣撒網”有什麽衝突,反而很佩服嫂子的見多識廣。一番教育之後,文琳下了樓,馮小河端著速溶咖啡,搭拉著疲憊的眼皮問:“你跟她說啥呢?”


    “女人之間的事兒少打聽!”佳慧轉身就回房了。


    馮小河站到房門前,慢慢啜飲著速溶咖啡,說:“你別搞得我妹嫁不出去啊,她本來就是個實心眼,這要聽真了,以後不談戀愛了,我姑不得急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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