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接到通知到正式筆試,之間隻有三天的準備時間,何媽媽請了年假,堅持要陪何笑然一起去,美其名曰順便考察報社和那裏的城市環境。何笑然的抗議被何爸爸同何媽媽一起否定了,隻能乖乖去排隊買第二天晚上的臥鋪車票,收拾了幾件換洗的衣服,帶齊學曆證明、身份證等等的證件,準備出發。


    而整個準備出門的過程,也就是第二天一個白天,中間何爸爸同何媽媽沒有插手任何事,隻是看著何笑然一個人跑來跑去的收拾東西。一直到臨出門的時候,何媽媽看著那個裝得整整齊齊的大背包,才有些感歎的說,“然然真是長大了,可以自己照顧自己了。”


    “媽媽——”何笑然過去抱住何媽媽蹭了又蹭,撒嬌的說,“找工作的事兒八字還沒一撇呢,你別弄這麽傷感,我會有負擔的。”


    “快放手,才誇你長大了,又這樣。”何媽媽笑著拍打她的後背,把她從懷裏揪出來,催促她背好包,拉著她下樓打車去火車站。


    從小到大,何笑然還沒坐過臥鋪,主要是她還從來沒有離開家這麽遠過。而火車站似乎永遠是一個城市裏最繁忙的地方,哪怕已經是夜裏了,候車室的檢票口前、站台上,依舊是燈火通明,來來往往的人們每一個都是腳步匆匆。


    何爸爸沒有來送他們,何笑然猜,必然是爸爸不喜歡看這種離別的場麵。其實她也不喜歡,排隊檢票,小跑著從通道跑到站台,又小跑著找到車廂,這個過程太忙碌,還來不及多想。可是真到行李放到架子上,車內開始一遍一遍廣播,火車就要離站,請送站的人盡快下車的時候,她才覺得自己的心一下子就空了。


    真的要就此離開了嗎?她出生、成長的地方,她所有的家人生活的地方,還有,她默默愛著的那個人存在的地方?回答她的,是站台上急促的鈴聲,然後她身子不由自主的微晃,火車已經開始緩緩移動了。


    站台上一盞盞的燈在她麵前由慢而快地閃過,很多送站的人還沒有離開,都在朝車廂揮手,火車很快駛出了車站,車廂內的明亮開始和車廂外的黑暗行程鮮明的對比。


    何笑然在家已經洗漱過了,這會就一直趴在窗口向外,何媽媽不知什麽時候坐到了她對麵,指著外麵告訴她,“看,這是你平時上學路過的立交橋。”隔了一會又說,“然然,看見家的方向了嗎?就在那邊,不過有這麽多樓擋住了,不然能看到你的窗戶呢。”


    “真的嗎?”何笑然更近的貼住窗戶,車廂裏太亮了,看外麵格外的費力,幸好臥鋪車廂很快就關燈了,不過火車一直沿著這樣一根鐵路線不斷前進,城市的高樓大廈這會已經被拋到了遠處,四下裏都成了黑黢黢的一片,她早已經看不到家的方向了。


    火車在第二天的大清早到達了c市,坦白說,一下火車,何笑然還是有些失望同不適應的,從大城市到中型城市的感覺,讓她有一段時間,看什麽都覺得不順眼。不過幸好中國的城市還是大同小異的,比如火車站都是人流最密集,三教九流匯聚的地方,而坐上公交車,走一兩站地之後,世界就變得清淨了。


    c市沒有她家鄉生活節奏那麽快,早晨不到七點鍾的時候,整個城市還處於似醒非醒的狀態,公交車裏早起上學的學生居多,小馬路上會有賣煎餅油條豆漿豆腐腦的早餐棚子。


    下火車的時候,何笑然已經買好了一張c市的地圖,這會按著地圖先找到了通知她麵試的c市晚報,二十多層的一棟高高的辦公樓,是晚報所在的報業集團的大樓,看起來規模很大,何媽媽同何笑然立刻都覺得放了心。同前一天一樣,何媽媽還是什麽都不管,隻是跟著她,看何笑然在報社附近找了一家不大的時尚旅店,辦理了入住手續,就和她一起安頓下來。


    整個白天,何笑然先是利用上午的時間,在旅店外買了當天c市幾家報社的報紙,回來細細的讀了一遍,下午就拉著何媽媽一起在附近轉悠。報社所在的地點,算是c市非常繁華的地段了,五分鍾路程內,有好幾家大型商場,稍遠點還有兩家大型的倉儲超市,生活設施非常完備。到了晚上,何笑然又用自己的本子在賓館裏上了一會網,主要瀏覽了c市最近半年的時政和社會新聞,算是對這個城市,有了進一步的了解。


    第三天是筆試前的最後一天了,她留在賓館,看昨天晚上順便查的一些新聞基礎知識,何媽媽倒是一早就出門了,說是要去逛逛商場。


    筆試的時候,何笑然還是挺緊張的,因為開考之前,她和其他幾個坐在身邊的女生聊天,發現她們都是本地人不說,還是新聞學專業出身,有人還曾在c晚報實習過,熟門熟路,甚至認識監考人員,這讓她有點喪氣。不過幸好筆試的題目大部分還都在她可以接受的範圍內,並不是之前想的都是新聞專業知識,反而像一張趣味答卷,從天文到地理,從體育到娛樂,從古文到如今的網絡語言,居然無所不有,她答得很順手,回到旅店又等了兩天,果然接到了麵試的通知。


    比照之前的筆試,麵試的時候,人明顯少了很多,這也是何笑然第一次參加正規的麵試,在穿什麽衣服來這個問題上,她稍有猶豫。按照她慣常的風格,運動鞋配上運動褲和t恤衫會讓她心裏踏實,可是何媽媽這些天逛街,卻給她買了一身看起來特職業的套裙和一雙高跟鞋。


    最後,她到底還是堅持了自己的行頭來麵試,於是不小心就在一群打扮職業的女生中,鶴立雞群了。


    麵試的陣勢很大,十幾個人坐在一間特別大、但是隻有兩扇能打開的小窗戶、且沒有空調的大會議室裏,一走進去,被十幾個人的視線刷刷的來回打量,感覺可不太好。


    何笑然按照事先想好的,一直微笑,進門問好,坐下,自我介紹,然後見招拆招。


    嗬嗬,她喜歡這個詞匯,當不停的有人向她發問,且問題五花八門、千奇百怪的時候,她不自覺的就把這個和她過去練功時的對打練習聯係到一起,這樣一想,在門外等著時候的緊張心情,就緩解了很多。


    麵試過後,何笑然原本準備同何媽媽一起回家,沒想到,車票還沒買到,報社通知錄用她的電話倒先來了,新人到崗要馬上接受培訓,這中間,居然沒有再留下可以供她回一趟家的時間。


    何笑然找工作的事情這麽快就有了結果,何媽媽在欣慰之餘,也覺得有些措手不及的忙亂,她的假期還有幾天,何笑然開始培訓了,她就馬不停蹄的買了份房地產報,開始替女兒找房子。


    當然,要在這麽短的時間裏,找到一處合心合意,距離何笑然單位不太遠、租金又合適的房子,那幾乎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事情了。比較了幾天,她為何笑然選了一處與人合租的房子。地點在距離報社步行二十分鍾左右的地方,是一棟老式居民樓的頂層,一套兩室一廳的房子,裏麵倒還幹淨,原本是個同何笑然年紀相仿的女孩租下的,如今分租一間出來,也是分攤租金的意思。一個月五百元錢不算太貴,何媽媽算了下,開始幾個月房租她來拿,如果何笑然工作順利的話,應該很快就能自己承擔租金,如果工作不順利的話,應該很快會回家,比起那些要簽一年合同,一次交半年租金的地方,這裏要更合適一些。


    對於房子,何笑然也沒什麽挑剔的,四個人一間屋的寢室都住過,如今雖然不比家裏寬敞,但是能有一間獨立的屋子,有屬於自己的空間,加上同住的女孩子看起來也幹淨漂亮,她就很滿意了。


    何媽媽臨走之前自然是千叮萬囑,要何笑然好好和二房東相處,也好彼此有個照應。想想又說,也別太相信人,畢竟人心隔肚皮,現在年輕女孩心思複雜,城府深沉的多了去了,小心自己的財物,小心上當受騙。末了,又支支唔唔不太好意思的提醒何笑然,女孩子自己在外地工作,要懂得保護自己,和異性相處很正常,但是交男朋友就要謹慎了,“女孩子不比男孩子,然然從小就是讓媽媽省心的孩子,現在自己在這邊,得保護好你自己。”


    何笑然也不是小女孩了,自然聽出了老媽的弦外之音,幹脆的說,“媽,我知道了,您的意思就是,我最好別交男朋友。”


    “媽也不是這個意思,有條件好的男孩子,也別錯過。”何媽媽歎口氣,她是希望何笑然在外麵呆一段時間就倦鳥知返,早點回家來,如果她交了男朋友,感情太好了難免就是牽絆,她就隻有這一個孩子,自然不希望她嫁到離自己這麽遠的地方來。可是女孩子到底不比男孩子,這青春歲月沒有幾年,萬一她幹好了,一時不願意回家,又沒有男朋友,那過幾年更麻煩。


    “我知道,媽,你放心吧,男生想欺負我,也得事先掂量掂量自己有沒有這個本事,還有,如果不結婚,你姑娘我是不會和男人同居的,你想說的就是這個吧?”何笑然嘴快,又把話接了過來。


    “你這孩子,挺大的丫頭了,說話沒遮沒攔的。”聽何笑然說得直白,倒是何媽媽有些不好意思了。


    分別的時間到底還是來了,那天晚上送媽媽上了火車,何笑然獨自坐公交車回到自己現在的“家”裏。同住的女孩子這會還是不在家,六十多平的空間裏就隻剩下她一個人,沒有了媽媽的嘮叨和耳提麵命,也沒有了她熟悉的家俱和擺設,繼而想到,如今這一刻,她在這個城市裏已經是孤單一人了,沒有親人,也沒有朋友,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了,她忽然就覺得心裏空了,好像她所依賴的一切都沒有了。


    這一夜,何笑然抱膝坐在床上,臥室的門鎖得緊緊的,黑乎乎的小空間裏,隻有她一個人,眼淚滾滾而下。


    為期一周多的新人崗前培訓結束得很快,何笑然被分到了社會新聞,成為了一名實習記者。帶她的老師在報社工作五六年了,是個話並不多、看起來有點冷冰冰的女子。


    “先把你的外地手機卡換了,我有采訪的時候聯係你太不方便。”認識之後,老師下了第一道指令。


    何笑然其實也想過換手機卡,可是她的卡是新出的3g卡,在這裏打電話也並沒有漫遊和長途費,爸爸媽媽聯係她都很方便,何況,這個號碼是她大四開始使的,所有的同學都知道,換了的話……她忍不住就想到了蕭尚麒還有小刁他們,換了的話,他們再聯係會不會很不方便?可是老師都已經說了,她也隻能照辦,中午吃飯的時候就去單位附近買了張手機卡,換上之前給爸爸媽媽打了個電話通報了,就開始了忙碌的采訪工作。


    新人是很難當的,這一點,何笑然在上班不到一周的時間裏,就感受得格外明顯了,老師有采訪的時候,帶不帶上她純粹看心情,很多時候,她都是無所事事的在辦公平台上呆坐。報社老記者都有屬於自己的電腦,可是他們實習的就沒有了,而那些電腦大都設置了密碼,所以她就連上網打發時間都不可能。


    偶爾老師不願意幹的活,就會叫她去幹,大多是些費力不討好的事情,第一次是一個就讀外縣村小的小孩子在學校被社會上的人闖進去打傷了,老師采訪了小孩子和孩子的父母之後,讓她電話聯係一下孩子所在學校的校長。結果那個校長明顯是中午喝酒了,電話接通,她剛表明身份,對方已經發飆,狂罵了她十來分鍾,末了還告訴她,讓她告訴孩子的家長,愛上哪兒告就上哪兒告,反正和學校沒關係,學校不管。她一直咬牙忍著,按了錄音鍵把這段話原原本本的錄下來,寫了稿子。第二天這片報道在省內引起了很大的轟動,有了這段大放厥詞的錄音,加上最近南方出了起校園血案的相關新聞配合,這所村小的校長被教育局免職了。帶她的老師第一次對她有了個笑臉,誇她幹得不錯。


    一個人在外地生活,白天忙忙碌碌的還好打發時間,可是在報社呆到天黑之後,手裏的活都幹完了,能看的網頁也都看遍了,看著其他人陸陸續續的都回家了,何笑然才覺得自己不知道該去什麽地方。


    晚飯就是在報社樓下一家賣麻辣燙的小店裏解決的,這是她最近常常來的地方。c市雖然城市規模不如她家那邊大,但物價一點也不低,何媽媽臨走的時候,給她在銀行卡裏存了一千塊錢的生活費,本來還要再多給她一些,可是想到自己也工作賺錢了,她就死活沒要。不過真到自己開始過日子了,她才發現,原來到處都需要用錢。


    每天一日三餐,早飯她就對付兩個包子或者幹脆不吃,但是午飯和晚飯最便宜也要十元錢。每天外出采訪,有時候報社會派車送他們去,這樣就能省下一點路費,可是這個季節外麵還很熱,曬一會就口幹舌燥的,一起去采訪的同事會輪流請客喝飲料。她不好意思隻喝別人的,何況她還是新人,常常要搶著買單,請帶她的老師喝水,這樣就又是一筆開銷。租住的房子呢,住了幾天之後,同住的女孩李萍萍對她說,想安裝網線,這樣就能在家上網了,一年的網費九百多,希望和她分攤。


    盡量的在燙菜的小筐子裏多裝一些菜葉。何笑然想,果然是一分錢難倒英雄漢,現在距離第一次開工資還有些天呢,可是她的口袋已經在高唱清貧了,真不想開口朝家裏要錢呀,可是,再沒有點資金注入,她是不是就得利用晚上的時間,到路邊打拳賣藝了?


    這樣想想,她的心情倒是好了不少,麻辣燙出鍋,她還格外多加了醋和辣椒,然後被辣得滿頭大汗,心滿意足的回到她現在的小家裏。


    李萍萍平時難得回來得早,所以何笑然開門的時候,看到客廳裏黑乎乎一片也很習慣,她摸到牆上的開關,啪的點亮了燈,然後立刻被眼前的一幕嚇了一跳。李萍萍正和一個男人互相擁抱著,在沙發上吻得難分難舍,修身t恤被高高的推起,露出雪白的皮膚和肚子上剛冒頭的遊泳圈。當然,那個男人的情況也好不到哪裏去,襯衫被李萍萍揪得揉搓成一團,驟然被暴露在燈光下,兩個人都尷尬得夠嗆,一時不知道是該馬上分開,還是繼續擁抱著,彼此遮個羞。


    “你們繼續,繼續——”何笑然其實也尷尬,尷尬之餘,還有點惱火,客廳說好了是公共空間的,她本來還挺喜歡坐在沙發上看電視,可是現在,一想到剛剛兩個人醜陋的糾纏,她就隻覺得反胃,燈也懶得關,就快步走到自己的房門前,利落的開門,進屋,又“砰”的關上門。


    隔了一會,客廳裏漸漸有了聲音,一輕一重兩種腳步聲在經過她的門口之後,進了李萍萍的屋子,接著也是關門的聲音。不過這種老式房子,隔音條件明顯並不好,所以何笑然看了一會韓劇之後,剛關掉音響,拿了洗漱用具去衛生間,就聽到李萍萍屋裏那張大木床,咯吱咯吱的響個不停,間或著,還有女人挺痛苦的啊啊聲。


    這大約就是飲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了,何笑然對著鏡子做了個鬼臉,她沒有偷看別人隱私的愛好,所以加快速度,草草洗漱,趕緊又溜回自己的屋子,再把房門鎖死。


    電腦還掛在網上,她點開qq,大學和高中的群裏都還有人在線,名單往下拉,鼠標最後停在蕭尚麒的名字上。


    蕭尚麒很少使用這種聊天工具,這個號碼還是他們上計算機課的時候,何笑然替他申請的,密碼也是她設的,群也是她替他加的,然後她從未看他上過線,她想,他大概早忘了密碼吧,就像他早晚也會忘掉她一樣。


    她不知道李萍萍的燃情夜晚是不是還在繼續,可是看著蕭尚麒的名字,她卻有些不可控製的想到了那一夜,那是她這些日子從來不敢回想的,蕭尚麒曾經那樣的親吻著她,撫摸過她,她忍不住的苦笑出聲,抬手用力敲了敲腦袋,關了電腦,倒頭睡下。


    日有所思,就會夜有所夢嗎?何笑然不知道,她其實是特別希望能夢到蕭尚麒的,可是從來到c市到如今,蕭尚麒卻一次也沒有出現在她的夢中過,這一晚也不例外。


    第二天手機鬧鈴叫醒了何笑然,換好衣服出門,李萍萍居然也起來了,正在廚房哼著歌熱著牛奶,她房間的門大大的開著,裏麵已經是空空蕩蕩。


    “早呀!”瞧見何笑然,李萍萍招呼她,“吃早飯嗎?”


    “不吃了,”何笑然應了一聲,洗臉刷牙,然後鎖好房間門,準備往外走。


    “昨天嚇著你了吧?”李萍萍卻偏偏不依不饒,樂嗬嗬的說,“我男朋友從外地來這邊參加一個麵試,就住幾天,你不介意吧?”


    “沒事,”何笑然幾乎衝口就說,隻要你們別在公共空間親熱就好,可是想想還是算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反正她介意也改變不了李萍萍要領個男人一起住的事實,那她說介意還有什麽意義?


    當天晚上下班,何笑然難得準時的下班,又去吃了碗麻辣燙,然後飛奔回家,洗臉刷牙,關門進屋。想著是眼不見心不煩,她既然沒有地方可以躲出去,那麽早早的把自己藏起來,也算一個不錯的選擇了。


    結果李萍萍和她的男朋友回來得卻很晚,何笑然都睡著了,才猛然被客廳裏水杯落地的脆響聲硬給嚇醒了,心髒驟然跳得急促,安靜的空間裏,好像都能聽到那砰砰聲。


    不過她還是懶得起來,迷迷糊糊的伸手摸到枕邊的手機,翻開看了一眼,一點鍾,新的一天開始了,可是距離起床時間還早,她長出了口氣,翻身準備再睡。


    結果,還沒來得及放下的手機卻毫無預兆的震動起來,這些天,半夜裏接到編輯的電話,問她稿子的某個細節已經是常事了,她連看都沒看一樣來電顯示,閉著眼睛就把聽筒湊到了耳邊,“喂?”了一聲。


    “……”結果等了半天,聽筒裏除了呼呼的類似風聲的聲音之外,什麽都沒有,她狐疑的睜開眼睛,又“喂?”了一聲,然後再次清醒過來,挪開手機,看來電顯示,那一串號碼,雖然沒有被輸入到電話本中,可是,她再不會不記得,“蕭尚麒?你怎麽不說話?”


    “抽煙呢,這麽晚,沒想到你接得這麽快。”又隔了片刻,蕭尚麒在那邊倒是終於平平淡淡的開口了。


    “你也知道這麽晚了,我還以為是午夜凶鈴呢。”何笑然微微閉上眼睛,想著蕭尚麒抽煙的樣子,這樣呼呼的風聲,他必然還在外麵,該是倚著車身抬頭看著黑漆漆的天空呢?還是坐在車裏,手肘支在車窗口呢?她想象不出來,可是在這樣一個夜裏,在離開家將近一個月的時候,忽然聽到了這樣熟悉的聲音,讓她忍不住開始想念,家鄉的一切。


    “白天太忙,剛才想起來,”蕭尚麒輕聲的笑了笑,然後語氣一轉說,“我還沒說你呢,何笑然,你太不夠意思了。你找到工作也不吱一聲,這就算了,還把電話號碼換了,居然也沒告訴我一聲。你自己說吧,這事兒怎麽辦?”


    “那你怎麽知道我的新號碼的?”何笑然反問他。


    “我傻唄,還惦記著你找工作的事兒,到處替你張羅呢,好容易挑了個不錯的,打**手機你關機,打到你家裏,才知道你早跑出十萬八千裏外去了,”蕭尚麒說,“這我才明白,在你心裏,我是真沒什麽地位呀。”


    “不是……”何笑然一聽這話,心裏特別不是滋味,她翻身坐起來,想要解釋,可是張了半天嘴,卻發現無從說起。她要怎麽說呢?她要說,買了手機卡的第一天,她給爸爸媽媽打完電話之後,就立刻想通知他嗎?還是說,這些天晚上她睡不著的時候,曾經編了無數條短信想發給他,最後卻還是一個字、一個字的刪掉了?她為什麽沒有打電話給他,為什麽連發個短信的勇氣都沒有?這些,她要怎麽說,他又要怎麽才能接受?


    “不是?那是什麽?”蕭尚麒咄咄逼人。


    “想告訴你來著,但是想著你太忙了,怕打擾你,”何笑然咬咬嘴唇,最後隻能硬編。


    “你就編吧。”結果蕭尚麒卻輕飄飄就戳破了她這聽著就虛偽無力的借口。一時間,何笑然無言以對,聽筒裏,又隻剩下呼呼的風聲。


    “我知道了,你一定以前吃了我這麽多頓好吃的,肯定是現在掙錢了,怕我吃回來。”隔了一會,蕭尚麒笑了,輕輕鬆鬆的又轉換了話題,數落她說,“你就摳吧,我告訴你,你躲到天邊去也沒有,那歌怎麽唱的來著,吃了我的給我吐出來,我告訴你,先記賬吧,記得你欠我若幹頓飯。”


    “不帶這麽敲詐人的,你掙多少我掙多少,若幹頓,你也下得去嘴?那都是我的血汗錢。”蕭尚麒輕輕鬆鬆的又放過了剛才那個隻有尷尬而無法回答的話題,何笑然覺得,她是該鬆口氣的,可是心裏的滋味兒,卻是苦辣酸甜的一股腦湧上來,直衝得她幾乎流下眼淚來。


    “還血汗錢,至於嗎,你一個月賺多少錢?”蕭尚麒嗬嗬的笑出聲來,問她。


    “不知道呢,這個月,總得有幾百塊吧。”何笑然掐著手指算了算,他們報社的工資是隻有績效沒有底薪的,幹多少活拿多少錢,她還是實習中,幹的活有一半錢要算給老師,所以這個月她自己隻有六分,按上個月一分一百元算,該有六百塊,不夠扣稅的,估計都能拿到手。


    “幾百?”蕭尚麒愣了一下,“那你一個月生活費多少?”


    “吃飯加住加交通費……”何笑然一算就很泄氣,再怎麽省,一個月要在這裏生活下去,沒有一千多塊錢也是不夠的,這還不算房租和水電錢。


    “不知道說你什麽好。”蕭尚麒哼了一聲,有心再想說點什麽,但是想想還是忍住了,隻說,“你跑那麽遠幹什麽?上次我也是白和你說了半天,聽我一回能死呀?你說你……”隔了片刻他又說,“幾百塊錢的日子得怎麽過?”


    “我以後會掙得多很多的,我這不是實習嘛。”何笑然嘀咕,蕭尚麒關心她,讓她心裏既酸又甜,可是也不太服氣。


    “你掙錢了,肯定不會再朝家裏要錢了吧?”蕭尚麒又哼了一聲說,“我還不知道你,死鴨子嘴硬。你以後是會賺很多錢,可那是以後,這幾個月你得怎麽挺住?挺不住,餓都餓死了,還談什麽以後?”


    “誰說挺不住,人都說,隻有享不了的福,沒有遭不了的罪,我肯定能挺住。”何笑然趕緊說。


    “那你遭著罪吧,”蕭尚麒“啪”的就把電話掛斷了,留下何笑然一個人呆呆的對著屏幕已經轉黑的手機發呆。


    她確實是死鴨子嘴硬,蕭尚麒打電話來也是關心她,她犯不著這樣的,可是一涉及到他,她就每每語無倫次,這樣想著,她長長的歎了口氣,再無睡意。


    一夜沒怎麽睡,第二天卻照舊還要早起,今天帶她的老師給了她一個線索,是火車站附近一家商鋪廚房往上返髒水的事兒,事情太小,老師不屑一顧,也覺得未必能刊發,索性讓她自己叫上攝影去采訪。


    這樣的小活,去攝影部找人的時候,何笑然是有點擔心的,怕沒人樂意去,結果也是,她把事情說完,屋裏的幾個人上網的上網,擺弄相機的擺弄相機,沒人表態,都裝成沒聽見。她尷尬極了,隻能再問一遍,“哪位老師能和我去一趟呢?”


    “都不去呀,那我去吧。”這一聲問完,又是幾十秒的沉默,最後角落裏有人答應了,何笑然高興極了,轉頭去看的時候,一個高高瘦瘦的男生站了起來,開始一邊整理桌上的攝影包,一邊調侃說,“美女找幹活都不去,你們不去我去。”


    第一次被稱為美女,雖然是開玩笑,但是何笑然還是笑了,心裏壓著的大石頭,咚的一聲落了地,跟在攝影後麵出了報社的大門,她趕緊問,“老師,您怎麽稱呼?”


    “都是同事,叫什麽老師,我姓隋,隋唐的隋,不是隨便的隨,哈……你叫我隋哥、小隋都行。”攝影記者說著,一邊在前麵帶路,想想又補充說,“我叫隋明偉,回頭交稿子的時候,攝影的名字也要寫清楚,不然編輯找不到圖片,半夜還得給你打電話。”


    “哦,我在報紙上看到過你的名字,”何笑然這些天沒事,天天就是翻報紙,報社的同事她認識的沒幾個,但是名字都混了個臉熟,這會趕緊說,“謝謝隋哥,我這個活小,還得辛苦你一趟。”


    “不算辛苦,都是工作,其實在報社坐著也是坐著,出來呼吸新鮮空氣也挺好。”隋明偉帶何笑然找到公交車站點,順便告訴她幾路車到市裏的什麽地方,等到車來了,又搶著投了錢。


    “你還沒掙錢呢,等你掙錢你再請我坐車。”何笑然本來已經找好了兩塊錢了,沒想到隋明偉這麽紳士,自然趕緊說,回程一定她來買票。不過隋明偉倒沒計較,一笑了事,回來時依舊搶先投幣。


    隋明偉也挺健談的,采訪的路上,同何笑然說起不少報社的趣事,“那時候我們上夜班,晚上沒事就去喝酒。”隋明偉說,“有一次和編輯部的幾個哥們,都喝的有點高了,喝到天都快亮了,還有人給我們打電話,讓我們去另一個場子繼續。那天老丟人了,我們幾個搖搖晃晃的出門,一個人打了一台出租車,其實都去一個地方,上了車還彼此打電話,讓對方跟上,別跟丟了……”講到這裏,何笑然已經樂得前仰後合。


    “以前我當圖片編輯,上夜半這樣的熱鬧事老多了,有空再給你講,比這可樂的,多了去了。”隋明偉在報社工作將近四年了,當了兩年夜班圖片編輯,又轉回來當記者,用他的話說,那是因為天天晝伏夜出的,找不到對象,為了不稱為老大難,才改回正常生活的。


    “你還沒有女朋友嗎?”何笑然想想說,“哎呀,我同學裏美女老多了,可惜都在外地,不然可以給你介紹一個。”


    “逗你玩呢,這女朋友嘛,得看緣分,緣分到了就有了,你的女同學也幫我留意著,沒準哪天就到這裏來工作了。”隋明偉說,“話說回來,你怎麽跑這邊找工作來了,一般不都該是我們這種小地方人,到你們那種大地方找工作嗎?”


    “我家那邊競爭也激烈,”何笑然想想,其實競爭激烈,她也未必就找不到一份工作,說到底,她無非是為了躲開蕭尚麒,可是這話,她無論如何不會對任何人說起,任何人。


    “也對,大家都樂意去的地方,沒有競爭是不可能的。”隋明偉點頭,也沒有多問,兩個人的目的地就到了。


    采訪很順利,看了現場之後,明明隋明偉可以走了,但他還是陪著何笑然去找了物業,又找了委管中心。物業和委管中心自然是互相踢皮球,不過記者找上門來,倒是沒人樂意因為這樣的小事被曝光,於是承諾協調。到了晚上交稿子的時候,何笑然又接到那個業戶的電話,說是有人來疏通了下水,又清理了附近的幾個下水井,問題圓滿解決了。


    “當記者挺好的,特別是這個時候……”晚上何笑然無聊,去改qq簽名,又寫了一篇短短的日誌,說在單位遇上了一個好同事。隋明偉真的是個很好的同事,采訪經驗豐富,能拍照片,還能指導她去采訪的時候都該問什麽問題。受教良多,她想請他吃飯,結果卻是他買的單。午飯吃了頓久違的麥當勞,好久沒啃雞翅了,好久沒吃上那裏的冰淇淋了,雖然想到還要回請人家,何笑然有點心疼,不過這一頓,她還是吃的簡直快樂極了。


    那天的稿子也順利的刊發了,老師帶她的次數越來越少,主任也開始派給她一些小線索,攝影部裏,她隻跟隋明偉熟悉些,所以每次都找他一起去采訪。隋明偉是真的很會照顧人,上車總是搶著付錢,遠些急些的活還自己拿錢打車帶著何笑然去,兩個人幹活,遇上中午,也總請何笑然吃飯。


    這讓何笑然覺得特別不好意思,隻能盡量錯開午飯的時間再找他去采訪。還是一直到後來熟悉了,她聽說,隋明偉和誰出去采訪都是這樣的時候,才覺得坦然些。報社裏人人也都說,隋明偉的家庭條件特別好,父親是省裏的幹部,母親做生意,他其實不缺錢,來報社就是打發時間,而他正在考駕照,家裏已經給他買了台寶馬三係的轎車。果然,後來沒幾天,隋明偉還真的開了台寶馬來上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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