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散逃跑,是錦衣衛中撤退時最常用的法子,但是唯一失策的是,沈蘊玉穿的是大紅色飛魚服,另外兩人穿的是暗藍色飛魚服,三撥人分三個方向撤退時,騎馬而來、踏入烏衣巷、闖入宅院的永寧侯世子一眼便盯上了沈蘊玉。


    除了顯眼以外,同時也因為沈蘊玉懷裏抱著個被袍子裹住的人影,雖說是在袍子裏,但是曲線玲瓏有致,一瞧就是個女子。


    當時已是暮色四合,天色晦暗了,今日天邊沒有火燒雲,太陽早早地下了山,秋夜寂冷,院子裏有一個前堂還在燒火,地上躺著兩個刺客,穿著紅色飛魚服的男子抱著懷裏的女子正要逃牆遁走,隻這麽一眼,永寧侯世子便覺得他找到了。


    他猜測,是沈蘊玉趕到了此處,殺了刺客,救下了陸姣


    姣,雖說不知道為什麽沈蘊玉會如此做,但是眼下的場景明顯就隻有這麽一個答案,地上的那兩個刺客都被斷手斷腳審訊過,一看就是北典府司的手筆,那麽沈蘊玉懷裏的,就一定是他的陸姣姣!


    “沈蘊玉!”永寧侯世子高喊一聲:“放下我的新娘!”


    他從手下手中奪走一把弓,抬手便是三箭連發,鐵箭“咻咻”的刺向沈蘊玉,沈蘊玉被迫在原地跳起,落於房簷上。


    他落在房簷上時,永寧侯世子已經拔出腰間佩刀,帶著幾個親兵,跳上房梁將他圍堵住了。


    永寧侯世子本身就是在邊疆殺敵的將領,自有一身好功夫,他的親兵也都有一身殺.人的好本事,一共五個人,將沈蘊玉團團圍住。


    沈蘊玉若是獨自一人尚可脫身,但他懷裏還抱著一個石清蓮,那便怎麽都走不了了。


    江逾白隨著人群來到此處的時候,正瞧見這麽一幕。


    房簷之上,沈蘊玉一身紅色飛魚服,懷裏抱著一個人,永寧侯世子穿著一身新郎服,率人圍住沈蘊玉,兩撥人對峙著,頭頂是清輝月光,遠處是熊熊烈火,烏衣巷內擠滿了來看熱鬧的人,你看我一眼,我看你一眼,滿臉都寫著“求知若渴”。


    永寧侯為什麽要來這裏找新娘子?


    沈蘊玉為什麽在這啊?


    沈蘊玉為什麽抱著永寧侯世子的新娘子?


    深夜兩男為何爭奪一女?


    這到底是人性的扭曲還是道德的淪喪?


    一切盡在今夜婚宴!


    來吃一頓飯居然還能看一場大戲,真是不虛此行。


    一個個問題在眾人的心裏盤旋,他們無從知曉為什麽,也沒人能回答他們,他們隻能繼續睜著一雙眼看著,試圖從這一場混亂的爭端中找到一個答案。


    江逾白也混在人群中站著。


    當時天色已晚,沒有人注意到角落裏的他,他挑選了一個比較好的視角,昂著頭向上看時,能清楚看見他們臉上的每一個表情,甚至還能看見他們二人身上衣料在月光下熠熠發光的紋路。


    事情走向了江逾白看不懂的方向,但是能看到永寧侯世子與沈蘊玉打起來,江逾白覺得也算是一件好事,現在沈蘊玉的事兒越多,他


    這邊就越輕鬆。


    而此時,站在房簷上的沈蘊玉對永寧侯世子開口道:“世子誤會了,沈某手中,並非世子的愛妻。”


    永寧侯世子的愛妻早都跟著他的錦衣校尉跑遠了,永寧侯世子在這耽誤的時間越長,他越找不到這個人。


    但是沈蘊玉也沒那麽好心告知他,反正他的愛妻在手裏,別人的愛妻在哪兒他管不著,他隻與永寧侯世子道:“勞煩世子讓開些,沈某尚有要事,不可耽擱。”


    永寧侯世子森然一笑。


    他認準了沈蘊玉抱著的是陸姣姣,雖說不知道沈蘊玉為何突然插手,又為何抱著他的陸姣姣不鬆手,但是都無所謂,他搶過來就是了。


    “沈大人貴為錦衣衛指揮使,蕭某自不敢阻攔。”蕭定邦一雙眼滿是殺氣,他逐步逼向沈蘊玉,道:“但沈大人搶走蕭某的愛妻,縱是鬧到聖上麵前,亦是蕭某的道理,沈大人,同在朝為官,不要鬧得太難看。”


    在和沈蘊玉對視的幾個瞬間裏,蕭定邦的腦子裏竄出了各種念頭,比如沈蘊玉抓走陸姣姣,是想對他做什麽,威脅什麽,亦或者可能與最近的案子有關係,但是卻又覺得罪不至此,蕭定邦的腦子昏沉的要命,怒火一燒,什麽都顧不得了,沈蘊玉說什麽他都不信,他覺得都是沈蘊玉的陰謀詭計,他隻想著怎麽把沈蘊玉弄死。


    所以,永寧侯世子悄無聲息的在沈蘊玉的視線範圍盲區,借著他懷中人的身影阻擋,對著旁邊的幾個親兵比劃了一個手勢。


    沈蘊玉還未意識到蕭定邦的接近,他無意與蕭定邦爭執,此處人太多,他可以退上一步,他隻道:“世子,沈某未曾動您的愛妻,不若世子殿下隨沈某先行,我們換個地方,我讓你看一看她,她並非是——”


    沈蘊玉話還沒說完,蕭定邦突然向前猛衝,手中之刀直砍沈蘊玉的腰側。


    與此同時,沈蘊玉身後的四個親兵也撲上來,從四麵八方圍剿他,沈蘊玉抱著石清蓮在房簷上騰挪間,刀鋒重重砍過房簷瓦片上,引來下方的人群一陣驚呼。


    正是一個閃挪間,沈蘊玉懷中人身上的飛袍被一個親兵握住,沈蘊玉抱著人急退間,對方狠狠一抓,沈蘊玉懷裏的人便露出來了一張驚慌的芙蓉麵!


    “露出來了!哎——這位是?”


    “啊!這是石清蓮,石家三女!”


    “什麽?她不是陸飛鳶!”


    原本正在一旁抱著胳膊,事不關己的看好戲的江逾白猛地站直了身子,昂起頭看向上方,被沈蘊玉抱在懷裏的人。


    怎麽可能?


    怎麽可能是石清蓮!


    他的小妻子應該在石家好好待著,應該在聽雨閣內等著他,怎麽會跟另外一個男人在一起!


    江逾白的腦子如同被人用硯台狠狠砸過一樣,幾乎站立不穩,兩眼都跟著發黑,他向後一倒,他的手下便趕忙扶住他,與他道:“大人,大人您沒事吧?”


    江逾白猛地推開了扶著他的人,一雙眼直勾勾的盯著房簷上方。


    在房簷上方,永寧侯世子也怔住了,他之前一直以為這是陸姣姣,才會如此凶猛,可她不是——那陸姣姣去哪兒了?


    而此時,被迫露出臉來的石清蓮也同樣的慌亂。


    她整個人往沈蘊玉的胸膛上一貼,死的心都有了。


    今日來參加陸府和永寧侯府婚事的賓客現在都擠擠挨挨的站滿了烏衣巷,全都瞧見她跟沈蘊玉兩個人摟摟抱抱了!


    沈蘊玉倒是全場最鎮定的人,他抱緊了懷裏的石清蓮,隻道:“世子殿下,沈某已再三言明,沈某懷中之人並非是您的愛妻,勞煩您去他處尋找吧。”


    永寧侯世子已經知道自己弄錯了,但還有一種不見棺材不掉淚的勁兒,他刨根問底的問:“那陸姣姣在哪裏?”


    “我等並不知道。”沈蘊玉道。


    石清蓮要帶陸姣姣走,沈蘊玉自然要給她善後,這件事已經做到了這個地步,他們隻能咬著牙挺下來。


    這個時候要是把陸姣姣交出來,才叫前功盡棄。


    “不可能!這兩個刺客是跟著陸姣姣來的!既然這兩個刺客在此,那陸姣姣就一定在此!你怎麽可能沒見過陸姣姣?”


    永寧侯世子嘶吼道:“陸姣姣到底在哪?”


    說話間,他手中的劍在月色下散發著淩冽寒光,直指沈蘊玉的臉。


    今日,他不得到個答複,他是絕對不會走的,沈蘊玉不給他一個讓他滿意的回答,沈蘊玉也別想走!


    石清蓮被沈蘊玉抱在懷裏,腦袋


    都不敢抬起來,一來是不敢麵對下方那麽多京城中的人士,二是不敢麵對永寧侯世子的臉。


    她平時不算膽小,但是她此刻心虛,她也無法回答永寧侯世子的話,磕磕巴巴犯傻一定會被永寧侯世子發現的。


    所以她隻能當個鴕鳥,一頭紮進沈蘊玉懷裏,都不抬臉。


    沈蘊玉抱緊了懷裏的石清蓮,沉默了片刻。


    他先是垂眸看了一眼下方的人,估摸了一下眼下的形勢,然後才道:“既然永寧侯世子一定要問,那沈某便告知世子,沈某和石三姑娘為何出現在這裏。”


    “沈某與石三姑娘前兩日一起調查京中的假銅幣案,彼此生情,便日日相約於此處,但礙於尚未婚嫁,故而石三姑娘每每前來,都會遮掩一二。”


    沈蘊玉說到此處時,抬眸看向臉色蒼白的永寧侯世子,道:“大概是讓那兩位刺客認錯了,所以才會圍堵石三姑娘,恰好被沈某撞見,都給處理了。”


    說話間,沈蘊玉掃了一眼下方的兩個刺客。


    他下手重,本來就沒打算留活口,那倆人功夫也一般,撐到現在已撐不住,死了。


    正好,死無對證了,他想怎麽編就怎麽編。


    “至於永寧侯世子所說的“陸姣姣”,陸家四姑娘,抱歉,沈某並不知曉。”沈蘊玉道:“沈某當時急著救石三姑娘,未曾瞧見過其他。”


    沈蘊玉話音落下之後,永寧侯世子身體搖晃了一瞬,向後退了半步,險些直接跌下房簷。


    而在下方的賓客也都聽了個清清楚楚,一群人沒想到竟然聽了個這麽曲折的故事,他們原本隻是來看永寧侯世子和陸姣姣的,沒想到竟然又聽了一個石清蓮與沈蘊玉的!


    石清蓮,剛剛休夫回府沒幾日的二嫁女,沈蘊玉,北典府司指揮使!兩人竟然日日私會!


    若非是今日被永寧侯世子給堵上,他們倆這事兒還不會被曝出來呢!


    沈蘊玉就罷了,這人做出來什麽都不意外,但這位石三姑娘還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人群正嘩然間,突然聽見一聲驚呼,眾人向那聲驚呼的來源看去,就看見今日來吃婚宴席、坐馬車趕來看熱鬧,一直站在人群中央的石大夫人慘白著臉倒了下去!


    石大夫人給嚇暈過去


    了!


    她今日是來瞧熱鬧的,本來看人家房子著火還挺好奇的,心想誰家房子著火啦?快讓我瞧瞧,結果這麽趕過來一看,是他們家的姑娘出事了,是他們家的房子著火了!


    是他們家的啊!


    她的老天爺啊!她的死鬼丈夫啊!她那八百年還不回來的夫君啊!她這小姑子都休夫回家馬上要二嫁啦!再不回來就要跟錦衣衛指揮使結親啦!


    別回來了,死外麵算啦!


    “石大夫人暈倒啦!”


    “快將石大夫人送上馬車!”


    “天啊,快來人啊!”


    一片爭吵喧鬧之中,沈蘊玉抱著石清蓮從屋簷上飛騰離開。


    永寧侯世子失魂落魄的在原地站了片刻後,不死心的率領他的親兵開始搜尋,烏衣巷的人群又急忙將昏倒的石大夫人給送回石府,每個人都低聲討論著剛才見到的場景,氣氛竟有了兩分熱火朝天的意味。


    唯獨一個角落悄無聲息。


    江逾白站在那裏,他一貫挺直的後背靠著牆壁,整個人像是隨時都能狼狽的滑坐在地上一般,一貫高傲的、向上昂起的腦袋也向下垂著,他急促的喘著氣,一隻手捂著胸口,鬥笠下的臉一片猙獰。


    不可能!不可能!


    他的小妻子,他的清蓮,那麽愛他,怎麽可能跟沈蘊玉在一起?


    他的清蓮,是這世上最守禮,最溫柔的姑娘,稍微胡鬧一些,都會紅著臉推開他,這樣的小清蓮,怎麽可能會跟被人私會!


    不可能的,小清蓮一定是被沈蘊玉脅迫了!


    江逾白的胸口堵著一口惡氣,堵得他手腳冰涼,兩眼泛黑,身體都不由自主的開始發顫。


    與此同時,當初江逾月說的每一句話,都在他的腦海中開始浮現。


    他想起了那時,江逾月跌坐在地上,撕心裂肺的喊著。


    她說:“哥哥,我看見沈蘊玉和石清蓮偷情了。”


    她說:“我沒瘋,哥哥,我親眼看見了!”


    她說:“哥哥,石清蓮一定是因為沈蘊玉才會和你和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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