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可惜這十二年裏,爸爸和奶奶的骨灰陸續被運回青原老家四平八穩埋著,隻剩林循孑然一身在這溫暖熙攘的南方都市摸爬滾打,總算是紮下了根。


    林循伸手關了窗,身上粘膩膩的。


    她撈起擱在床頭的手機看了眼,才淩晨三點多。


    頭皮如同針紮般緊繃而疼痛,她抬手摁了摁太陽穴,伸手摸到床頭櫃上的水杯,灌下幾口水。


    昨晚回來後困得倒頭就睡,連衣服都沒換。


    她幹脆爬起來,拿上睡衣去淋浴間。


    老房子原本的衛生間很狹小,壓根沒有幹濕分離。


    林循花了點心思,把廁所和走道打通,擴了部分客廳進去,做了獨立的淋浴間。


    客房也做成了工作室和衣帽間。


    總之對於她這種孤家寡人,客廳和客房是家裏最昂貴卻浪費的陳設,不如把那些區域利用起來,為自己服務。


    林循散了頭發,巨大的蓮蓬頭水量充足,偏涼的水溫激到頭皮上,出竅的三魂七魄才算歸了位。


    等洗完澡,睡意也徹底沒了。


    她走進工作間,窩在轉椅上接著開始審不同的cv人聲。


    《小薔薇》結束,下一個項目就是《凡塵》,玉清子的人選卻還沒敲定。


    既然已經知道她記憶中那個神仙音是沈鬱,那便需要重新找人了。


    專業配音演員的門檻絕對不低,發聲位置、台詞功底、對待不同角色變化聲線、表演和模仿能力……一個好的cv需要經過長期的專業練習。


    她從來沒想過要找個素人來配。


    哪怕天賦和聲音條件再好,素人和專業cv之間也是有壁的。


    何況,不說沈鬱未必有時間和興趣做這行,訓練一個素人的時間成本很高,她不過是個廣播劇工作室的小老板,陪不起。


    夜裏萬籟俱寂。


    林循剛聽完兩軌音頻,擱在桌上的手機突然響起來。


    她摘下耳機看了眼屏幕,滑開,不等程孟開口,扶額道:“你知道現在幾點對吧?”


    程孟認真報時:“三點四十二,怎麽了,你不是還沒睡麽?”


    “……”


    林循回頭看了眼工作室的邊邊角角,極度懷疑她家裏被裝了監控。


    程孟忽視了她無聲的反抗,吸了吸鼻子開門見山:“你知道我為什麽不睡覺麽?”


    聲音聽著像是哭過了。


    林循一愣,下意識放低了聲音:“……被劈腿了?陳諾之在哪,我明天去找他。”


    “……嚶嚶嚶,”程孟總算憋不住,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嚎起來,“還不如我被劈腿了,那些孩子太可憐了,實在太可憐了嗚嗚嗚,我剛剛把這個月的工資給捐了。”


    “……?”


    林循認識程孟十一年,依舊沒習慣她這不著四六的敘事方式。


    廢了半包紙巾之後,程孟總算平複完心情,說清楚了來龍去脈。


    “千尋大大這幾個月消失匿跡,一直沒動靜。我剛剛臨睡前就照慣例刷了一下尋語工作室的微博,結果發現官博上傳了一係列有聲節目。原來千尋大大帶著團隊去了青原山區的一個村莊裏做公益項目,節目的宗旨是教山區的孩子們說好普通話,拓寬他們未來學習和就業的渠道……”


    “天呐,那些大山裏的小孩子們真的好可憐,大多數都是留守兒童,尤其是女孩兒,十有八九都沒有上學的機會,但又特別聰明,特別乖,特別好學。”


    她說完,話音一轉:“循循,我記得你就是青原山區的,這些年還陸陸續續資助過好幾個孩子……所以,你們那兒條件真的這麽差嗎?”


    程孟是土生土長的晝山人,祖祖輩輩都生活在這個江南富庶古都,長到這麽大還沒體會過貧瘠的黃土地。


    林循難得怔愣片刻,點頭道:“嗯,差不多。”


    她的家鄉是青原最貧窮的縣。


    她能有上學的機會,都仰賴爸爸失蹤前按月寄回的生活費,和奶奶每日每日精心照料的農田牲畜。


    奶奶不識字,壓根不明白讀書的意義,但隻認一個死理——林循爸爸當年念到了初中畢業,所以敢闖南走北出去掙錢,她不想孫女將來和她一樣,十幾歲就草草嫁人,大半輩子埋沒在大山裏。


    “……循循,我突然感覺……你好……不容易啊,嗚嗚嗚……”


    林循被她這上氣不接下氣的哭聲逗樂了,順著電話線擼毛:“行了,擱這同情誰呢?老子現在比你有錢好吧?”


    “對對對,”程孟沒反駁她,吸鼻涕的聲音裏露出一絲快樂情緒來,“咱們‘一隻夜鶯’以後辦得像尋語工作室一樣大。”


    林循“嘖”了一聲:“那也別一下把我架那麽高好吧,待會兒財神爺聽見了,以為我飄了可咋辦。”


    程孟口中的尋語工作室是國內目前獨占鼇頭的商業配音工作室,總部在晝山,旗下的配音演員遍布全國,橫亙動漫、遊戲、影視劇的半邊天。


    主理人便是影視圈赫赫有名的頂級配音演員,千尋。


    程孟和林循當年之所以能成為朋友,和她們同為聲控有很大的關係。


    林循對聲音的涉獵大多在廣播劇和有聲書行業,而程孟最喜歡挖掘影視劇中出色的聲優——千尋就是她的本命。


    千尋大大非常神秘,從未在公眾場所露過麵,也沒人知道他的背景。


    隻知道他非科班出身,七八年前憑著過人的配音天賦和嗓音條件,被當時還名不見經傳的楊勘導演相中,配了一部大爆網劇的男主,從此一炮而紅,屬於老天爺追著求著喂飯吃的類型。


    他聲線十分多變,貼劇能力很強,沒有人知道他本人的聲音是什麽樣的,亦沒人知道他的年紀。


    譬如上一部仙俠劇裏,男主從總角之年到耄耋共換了三個演員,可配音卻隻有他一個人,從頭至尾天衣無縫、絲絲入扣,可謂是配音界傳說級別的聲音怪物。


    程孟終於被逗笑,抹了把眼淚說:“反正你有時間可以去看一下那個節目。最新一期是孩子們自編自演的有聲劇,千尋大大還在裏麵客串了幾個角色。孩子們一開始普通話都不標準,現在經過專業團隊的指導,真的配的有模有樣的,我聽完整個感動到爆哭。節目現在已經在熱搜前排了,入股不虧。”


    掛了電話,林循放下手頭的活,點開瀏覽器,輸入“尋語工作室有聲節目”等關鍵詞。


    一檔節目跳出來,熱度已經在平台上登頂。


    節目名字叫《森林寓言》。


    信息欄裏一堆冗長的出品方、投資人下方,是一行小字。


    錄製地:青原山區,祁南縣,下林村。


    林循的視線落在這個地點,呼吸幾乎停了半瞬。


    青原祁南縣,她生活了十五年的地方,唯一不同在於,她是上林村人,距離下林村不過徒步一小時的距離。


    得益於某個至今還未開工的“天文台”,上林村大半的土地被征用了。


    下林村依舊蒙塵在貧瘠的山脈裏,蟄伏著,日升而作日落而息著,四季更替、年複一年。


    林循靜了片刻,點進第一期節目。


    主持人是尋語工作室赫赫有名的兩位聲優,夢蝶大大和莊周大大,據說這兩人現實生活中是夫妻。


    節目開始,兩位主持人介紹完下林村險要的地理環境,便把話筒遞給了孩子們,讓他們和聽眾打個招呼。


    沒有畫麵的音頻中,孩子們的呼吸聲模糊交錯著,起伏愈發急促,許久許久沒有人敢開口說話。


    林循腦海中冒出一個個緊張又害怕的幼嫩麵孔——臉蛋是褪不去的高原紅,身上是不合身的尼龍料子舊衣裳,腳下是兩塊錢一雙的膠皮鞋。


    忽閃忽閃的眼睛裏,全是麵對這個會擴音的黑色怪物的膽怯與驚恐。


    多麽熟悉。


    曾經的記憶攥住她大腦。


    十多年前的林循是村裏膽子最大的女孩兒,可當她坐了一整夜火車、第一次踩上晝山鱗次櫛比的光滑地磚時,依舊不知所措地往後縮了縮沾滿泥土的布鞋。


    音頻外,早已褪去稚嫩麵孔的林老板,呼吸同孩子們一樣急促著。


    直到許久後,細微電流聲裏突兀地響起一個散漫痞懶、不怎麽有耐心,卻帶著鬆弛笑意的男聲。


    “有這麽緊張麽,它又不吃人。乖,第一個說話的人有草莓蛋糕吃。”


    悅耳得像句情話。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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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章


    ◎你戳到我了。◎


    男聲話音落下,孩子們為草莓蛋糕而戰的喧鬧搶答一波接一波來襲,如同打破了平靜湖麵。


    林循卻呼吸一滯,按下暫停鍵。


    這冷冽清栩的男聲如此悅耳,又如此熟悉。


    ——她兩周前剛在樓下聽過。


    林循簡直懷疑自己是太吃這音色,從而導致幻聽了。


    她戴上監聽耳機,將進度條拉回去,放大音量反複聽了好幾次,最終相信自己的耳朵。


    這音色、語氣、慵懶的咬字,她絕對不會認錯。


    怎麽會是沈鬱?


    他在尋語工作室工作麽,難道,他是個配音演員?


    林循拉到評論區,雖然絕大部分聽眾的關注點都在節目本身和孩子們身上,但亦有一小部分人和她一樣被驚豔到,紛紛討論開頭那個男聲。


    “我去,大半夜的給我聽酥了,這音色也太絕了吧,誰知道是哪個聲優啊?”


    “這麽年輕,難道是尋語工作室簽約的新人?循環一百次耳朵已經麻了誰懂!”


    “我做了消音片段,評論區網盤自取,傲嬌臉.jpg。”


    “好人一生平安,信女已自取幹音,謝謝!”


    林循往下翻,看到某條評論下麵有節目組的回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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