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慈善機構的義工小哥哥哦,不是我們尋語噠。”


    評論區大家都失望而歸,林循卻覺得匪夷所思。


    他這樣一個視力接近全盲的殘障人士,聽說畢業後一直難以就業,居然還能去山區裏做義工?


    到底是誰照顧誰啊?


    林循眨眨眼,回憶了一會兒,又覺得這種天方夜譚般的事兒發生在沈鬱身上還挺合理。


    他從不給任何人同情、施舍的機會。


    高中最初入學的時候,他們倆並不是前後桌。


    班級的座位排次不是按照身高視力,而是按照成績。


    林循的成績在祁南縣初中算是出類拔萃,也因此勉強通過了一中的入學考試。


    可晝山與青原的教學難度簡直天差地別。


    何況,她並沒有心無旁騖讀書的資格。


    青原政府給的那筆拆遷款在祁南縣還算寬裕,可放在晝山卻捉襟見肘,交完一中擇校費就去了一半。


    為了維持兩人的生計,高一開學一個月後,奶奶在學校附近擺了個燒烤攤,林循每晚都會去幫忙,周末則拿著厚厚的傳單,滿城發尋人啟事。


    請假的次數多了,老師也拿她當刺頭,座位越調越後。


    而沈少爺呢,人閑事兒少頭腦又好,隨便考考都是名列前茅。


    座位理所當然在前排。


    直到高一下學期,沈鬱和母親外出旅遊,出了事故,休學了幾個月。


    高二開學後,他主動換了位置,坐到了林循前麵。


    那會兒他眼睛上蒙著醫用紗布,班主任解釋說他雙眼受傷了,還在恢複期。


    誰都沒預料到他會好不了。


    估計連他自己都沒這麽想過。


    由於一中食堂對外承包給私人,價格並不便宜,林循中午通常會獨自留在教室裏吃自帶的盒飯。


    從那天開始,沈少爺加入了她。


    隻不過,她的鋁製飯盒裏裝著奶奶燒烤攤上沒賣光的雞心雞爪雞骨頭,而他的精致碗碟中擺的是米其林三星的外帶。


    起初那幾天,隻要一到中午,沈少爺周圍總是擠滿了人——他家的司機傭人、他年輕漂亮的繼母、愛慕他的女孩兒們,甚至還有學校裏專門撥給他的生活老師……


    人們不遺餘力地向他施舍善意,幫他放碗筷、切牛排,恨不得把飯菜喂進他嘴裏。


    沈鬱卻半點不領情,蒙著雙眼冷著張臉,任他們如何擺弄那些精致的菜肴,就是一口都不吃,逼急了就幹脆掀桌子。


    ——總之休學回來後,他似乎不僅僅傷了眼睛,還成了個啞巴。


    林循同他不熟,自然懶得去湊那個熱鬧,塞著耳機聽有聲書,埋頭咽自己的飯,對前桌那些熙熙攘攘的人情世故充耳不聞。


    直到某天,沈鬱的父親來了學校,身後跟著因為他不肯吃飯、紅著眼眶操碎了心的繼母。


    沈父的巴掌結結實實落在沈鬱紗布下的那半張臉時,林循驚得險些被雞骨頭卡住嗓子。


    沈鬱手裏的餐盤精準扣在他爹腦門上、澆了他滿頭滿臉鮮紅的羅宋湯時,林循剛咳出來的雞骨頭險些再次卡回去。


    總之從那天之後,教室裏清淨了。


    林循繼續啃她的雞骨頭和鴨脖子,沈少爺則蒙著眼,麻木而執著地切著某種肉。


    沉甸甸的銀質刀叉毫無感情地在昂貴的餐盤上劃出刺耳難聽的摩擦聲,像午夜加州電鋸殺人魔。


    電鋸沒見著,暗器倒是不少——某塊帶著血絲的肉在一聲劇烈的“嘎吱”聲後越過沈鬱肩膀,“啪唧”戳在林循額頭上。


    “……”


    林循高中三年和她這位名氣很大的前桌說的第一句話就是:“喂,那什麽,你的肉戳到我了,注意點。”


    許久後,沈少爺一手拿刀一手握叉轉頭過來,隔著紗布“盯”著她。


    殼子般堅硬的麵癱表情,似乎有些莫名其妙的碎裂。


    林循眼神凝住,注意到他漂亮的臉蛋和雪白衣襟上,濺上了星星點點的褐色湯汁。


    她歪頭看向他桌上的餐盤,裏麵擺著幾塊半生不熟的香煎牛仔骨和西蘭花,明眼人都不好切,別說瞎子了……大概是傳說中的五分熟?


    反正早就看不出原先的精心擺盤。


    一片狼藉。


    “嘖,”林循忍不住皺眉,伸手把黏在額頭上的肉拿下來,“你們家給你準備的都是什麽東西啊,這麽難吃。”


    她說完馬上發現了歧義,於是糾正道:“我的意思是,可能吃著好吃,但很難、吃……呃。”


    林循語文真的很差。


    “……”


    沉默片刻後,沈鬱開口:“……那你的好、吃麽?”


    看樣子是理解了她的話,還企圖跟她換。


    林循看了眼自己手上身無二兩肉、睜著眼睛啃都很費勁的鴨脖子,誠實地搖搖頭:“我的也難、吃。”


    心下卻有點遺憾,要是真能把他的換過來,她肯定不虧。


    “……”


    沈少爺沒再說話,轉身回去放下刀叉。


    僵了片刻後挽起衣袖,修長幹淨的手指張開,認命般落在餐盤上,一點點地摸著餐盤上的肉,動作機械得如同法醫撫摸屍體。


    他雙手沾滿紅褐色湯汁,感受著餐盤和肉的相對位置,以及截然不同的觸感。


    然後再拿起刀叉,繼續切。


    切不好再摸,再切。


    令人頭皮發麻的切割聲響起,嫩生生紅豔豔的肉截麵模糊,血腥狼狽的場麵像極了分屍現場。


    那天林循津津有味地啃著雞骨頭,饒有興致地看著他切完一整盤的肉,刀口粗劣、大小不均,無一塊入口。


    後來,日複一日,月複一月。


    沈鬱眼睛上的紗布早就拆了,視力卻並沒恢複,反而日漸退化。


    林循不知道他為什麽還要來上學,明明高三緊張的複習備考早就與他無關。


    總之林循離開一中前,沈少爺已經能夠優雅從容、信手拈來地吃完一整餐飯了,刀叉和筷子都用得賊溜。


    不隻是吃飯,他可以遊刃有餘在自習課上讀厚厚的盲文版《百年孤獨》,聽著幾倍速的讀屏軟件玩手遊,用盲人撲克牌算二十四點,速度甚至吊打數學滿分的課代表。


    除了她,大概沒人見過他狼狽的時候。


    -


    最新一期是孩子們自導自演的微型廣播劇,講的是發生在原始森林中的一個童話故事。節目裏特別標注,劇本完全是這些孩子們的原創,節目組沒做任何改動。


    故事的腦洞很大,雖然缺乏邏輯,但天馬行空的發散性思維很有意思。


    孩子們的普通話也比最開始時標準了許多,尤其是扮演老婆婆的女孩兒,聽得出來很努力地理解了配音老師們講的發聲位置和擬聲方法,配得惟妙惟肖。


    林循沒舍得快進,一倍速聽完了完整版,直到看評論區才知道,原來千尋大大配的是國王的幼子,一個牙牙學語的嬰兒——她聽完實在是歎為觀止,還以為節目組專門錄了嬰幼兒的素材。


    也感歎千尋大大不愧是當今配音界當之無愧的第一人。


    果真做到了千人千聲。


    等林循把幾期節目看完,天悄悄亮了。


    窗外雨停了,灼熱的朝陽馬不停蹄地撥開烏雲開工,林循趴在工作台上歎了口氣。


    被程孟橫來一腳,一晚上又白熬。


    能配玉清子的神仙,她依舊沒找到。


    她幹脆破罐子破摔,套了件衛衣去工作室。


    周洲早早便來了,正開著工作室的電腦打遊戲,在刀光劍影中忙得沒工夫抬頭,瞥到她進來眼含熱淚:“老大來了,下局帶我,對麵小學雞天天罵我,素質真差。”


    林循瞥了一眼他段位,居然還是青銅四。


    她“唔”了聲,認真道:“每天罵你的肯定不是同一批人,你玩遊戲兩年多,送走一批又一批的小學生……我估計人家小孩兒玩到一年級下冊就匹配不到你了。這麽說起來……”


    林循歪了歪頭,覺得很合理:“……你這種應該叫,職業幼升小陪練?”


    作者有話說:


    林老板:你的肉戳到我了,注意點。


    切肉機沈少爺:……學學語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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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章


    ◎殘疾外孫◎


    “……”


    周洲菜得無力反駁。


    時間還早,林循便開了另一台電腦,帶他上了幾把分,成功幫他把段位拉到了青銅二。


    就在周洲滿懷希望以為自己今天能上青銅一時,工作室另外一個編導湯歡來了。


    細高跟“噠噠噠”地規律敲擊地板,玻璃門“吱呀”一聲被推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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