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夏低著頭,長發垂垂落下,遮住了眼底神色。


    出了會所,雨勢漸大,夜色中漸漸籠起潮濕的水霧。


    好在她停車的位置就在門口,隻有十幾步路的距離,若是走快一點,也淋不到什麽雨。


    隻是她低估了醉酒後人的難控程度,容修腳步虛浮,走兩步便沒力氣要倒下,繁夏不得不用力箍著他的細瘦有力的腰,放慢速度。


    纏綿絲雨淋濕了繁夏的長發,容修更是不妙,碎發濕噠噠的垂到額頭眉骨處,無框眼鏡上更是凝起了無數的小水滴,朦朧雨霧中,他的白襯衣被打濕,腰間緊實的線條若隱若現。


    繁夏移開視線,好不容易將他帶進了車裏。


    看著濕漉漉的雨水從他輪廓精致的下巴處滴落,細膩如瓷器般的肌膚在蒸騰的水汽中通透明麗,被打濕的白襯衣,輪廓半現,欲遮還羞。


    繁夏迅速的別開眼,從後座上拿了一件她的外套,蓋在他的身上。


    取下他已經被雨水遮住視線的無框眼鏡,露出他左眼角天生媚色的酒紅色小淚痣,生冷勿近的氣質淡了幾分。


    “總裁、總裁?”繁夏輕喚道。


    容修沒有反應,繁夏低語了一聲‘失禮’,手掌在他臉上輕輕拍了一下,指尖觸碰到他左眼角那顆小淚痣,觸感微涼,綿膩細滑,似握著羊脂白玉。


    容修緊閉的濃睫輕顫,如合歡花小扇子一般,刮在她的指尖。


    “總裁?”她再度喚道。


    容修幽幽睜眼,因為沒有了眼鏡,他的眼中先是有些茫然,隨後直直的盯著她看,一看便知他還沒有完全清醒。


    繁夏柔聲問道:“總裁,你的家在哪裏,我送你回去?”


    容修沉默了很久,眼神還是茫然,似乎不明白她說的話是什麽意思。


    繁夏哄著問了好幾遍,他才終於說出了地址。


    雲水灣,帝都頂級富人雲集之處,依山傍水,每一幢別墅都能享受私密海景。


    繁夏攙扶著已經半醒半醉的容修進了別墅,裝修風格如他本人的氣質一般冷淡禁欲,房子裏的物件也不多,更是連一個人也沒有,冷冷清清地不像家,倒像一幢冰做的洞窟。


    看來這並不是容家的主宅,而是容修在外麵另購的私產。


    不過想想也是,容修這般強勢的人,能輕描淡寫的說出‘父親不認更好,把他也趕出董事會’這種在常人看來大逆不道的言論,想來與家裏的關係也不會太好。


    “總裁到家了。”繁夏攙扶著容修上了二樓臥室,但醉的迷迷糊糊的雙手忽然勾住了她的脖子,微微起伏的胸膛與她緊緊相貼,頭埋在她的頸窩裏像隻小貓兒般眷戀的蹭了蹭。


    窗外淅淅瀝瀝的小雨,像特殊的催化劑,曖昧莫名。


    繁夏緊緊拉住樓梯扶手,深吸一口氣,將容修攙扶進了臥室,便頭也不回的離開。


    聽著繁夏急促離開的腳步聲,容修眼中的迷醉慢慢褪去,平日裏的冷清理智重新浮了上來,孤寂又落寞地站在落地窗前,熟練地拿出一盒香煙,淡藍色火苗竄動,香煙燃氣一點猩紅,煙霧在他寡漠的眉眼散開。


    看著繁夏如避洪水猛獸般飛快驅車離開,容修眼中刺痛狠抽了兩口,香煙迅速燃燒直到熄滅,灰敗的煙灰落在地上,僅有的一點光亮熄滅,容修清瘦的身形被黑暗吞噬。


    *


    “總裁,這是仙陽區醫院送來的報表,我檢查了一遍,沒什麽問題,請您過目。”第二天,繁夏照常來上班,拿著下麵交上來的文件給容修看。


    “好。”容修翻開報表審核,可捏著脆弱薄紙的手卻緊張無比,僵硬的宛如被凍住了一般,忐忑又期待的問:“昨晚我喝醉了,謝謝你送我回來......我沒做什麽過激的事吧?”


    繁夏眼眸微動,笑容清白溫澈:“沒有,您的酒品很好。”


    “真的?”容修抬起頭問,卻在看見她脖子的那一刻,緊捏著文件的手差點把紙捏爛:“真的什麽都沒有?”


    繁夏點點頭:“真的,您很安分,很快就把您送到了家。”


    “......那就好。”容修低下頭,在繁夏看不見的角度,薄唇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輕笑,笑自己不自量力,妄想靠著那一夜的曖昧不明,動搖她對溫瀾生的感情,妄圖從溫瀾生無邊際的寵愛中分割一些出來,挪到他身上。


    可她在麵對他的勾引時,不為所動。溫瀾生可以在她身上為所欲為,她卻連碰都不想碰他。


    昨夜的一切濃情好似瞬間化成了冰冷鋒利的刺紮在他心上,紮出無數血窟窿,嘲笑他癡心妄想,自不量力。


    “報表我看了,沒什麽問題,拿下去吧。”容修薄唇蒼白,嗓音壓抑微顫。


    繁夏點點頭。


    一出門,莊念就來到她麵前說道:“繁總助,下午兩點,總裁有個會議,你記得做一下會議記錄......喲~~~”莊念眼睛微眯,眼珠子快要掉在繁夏身上。


    繁夏不自在的後退一步,笑道:“怎麽了?”


    莊念笑著指了指繁夏的脖子,並用那種‘懂得都懂’的語氣調笑道:“繁總助,昨晚很激烈嘛。”


    繁夏一聽,捂著脖子,想起昨晚她送完容修回去之後,溫瀾生就拉著她不依不饒,非說她身上沾了容修的香水味,開始鬧脾氣,沒辦法隻能哄著纏綿一晚。


    卻不知道溫瀾生膽子這麽大,居然在她的脖子上種草莓,而且是衣領遮不住的地方,莊念都看見了,那剛才她在容修的辦公室......


    繁夏下意識朝辦公室內看了一眼,可隻看見了緊閉的大門。


    她拿出手機,正想因為種草莓的事情給溫瀾生發消息,溫瀾生卻先她一步。


    “夏夏,今天是周五,下班後應該不會加班吧?”


    繁夏想了想容修今日的行程,回複道:“應該不會。”


    “太好了,那晚上我們在家吃烤肉,食材我一會兒就去準備,最近有一部很好看的電影,因為你沒時間我就攢著沒看,今晚一定要陪我。”隔著屏幕都能感受到溫瀾生此刻輕快的語氣。


    繁夏微微歎氣:“好。但是下次別在我身上搞小動作了,在公司影響不好。”


    “好啦,好啦,我知道錯了,下次不會了。”溫瀾生認錯飛快,可眼中沒有絲毫歉意,口中冷冷道:“容修又不是沒有男秘書,喝醉了不讓男秘書送,讓一個女人去送,不知檢點別有居心,真當我是傻子啊!還豪門少爺,集團總裁呢,什麽東西!就是故意種給他看的,小賤人!”


    “瀾生啊,你嘟嘟囔囔說些什麽啊?”父親謝岑從陪護床裏做起來,問道。


    溫瀾生將手機揣進兜裏,故作隨意的摸著胸前的衣服紐扣,無名指上的鑽石熠熠生輝:“沒什麽,跟夏夏聊天呢。”


    “哎喲——”謝岑捂著嘴,驚喜道:“這就是你們定製的結婚鑽戒吧,這麽大啊,亮晶晶得嘞。”


    溫瀾生微微得意炫耀:“那當然,這可是我跟夏夏兩個人選的,婚戒可是要戴一輩子的,一定要選好的。”


    謝岑的驚呼也吸引了溫明月的注意,她倒不關心這東西大不大,閃不閃,隻關心一件事:“這鑽戒多少錢。”


    “加上設計費,十萬吧。”溫瀾生說道。


    “十萬!”謝岑驚叫一聲,跟溫明月對視一眼,接著激動說道:“一個戒指哪裏要這麽貴哦,當年我跟你媽媽結婚,一個金戒指就足夠了。十萬塊,你的彩禮都沒有這麽貴欸!”


    溫明月的表情也耐人尋味:“當初你非要跟繁夏結婚,我說不要多了,十萬彩禮,你說繁夏她剛出來工作,哪裏有這麽多錢,我又說那六萬也行,你也不同意,最後竟然降成了一萬八,哼,說出去真是笑話!原來十萬塊錢的彩禮錢沒有,買個戒指的錢倒是能拿出十幾萬。”


    謝岑坐在一旁語氣也帶著埋怨:“為了供你妹妹留學,咱們家老底都要掏空了,你說你把這錢拿出來供你妹妹讀書多好啊。”


    溫瀾生低頭撫摸著戒指,指尖描摹著鳶尾花的圖案,這上麵每一處細節都是繁夏愛他的證明,讓他有底氣可以無視父母的埋怨。


    “你們是嫁兒子又不是賣兒子,盯著彩禮錢做什麽!這些錢隻是沒到你們手上,但夏夏她是真真實實為我花了的,我覺得幸福就好了啊。”


    “再說了,溫菁是你們的女兒,又不是我的女兒,我一個當哥哥的為什麽要幫她付學費,她要是憑本事考上的國外大學,至於把你們掏空嗎?”


    “哎喲你真是、”謝岑拍桌而起:“你真是翻了天,就說了你兩句,你有十萬句給我懟回來是不是?怎麽?覺得繁夏現在有出息了,你就可以不孝順你父母了!”


    “行了行了,別吵別吵。”眼看著父子兩人就要吵起來,溫明月開始打圓場:“瀾生啊,你爸就是嘴上說說,其實心裏還是疼你的,我覺得這戒指挺好,雖然貴是貴了點,但現在條件不一樣了嘛,有錢了,就是得買貴點的東西。繁夏有出息,我這個當媽的比你還高興,她有出息,將來你的日子才會好過。”


    溫瀾生看著向自己說話的母親,心裏的不平衡終於消了。


    謝岑也在溫明月的眼神示意下跟溫瀾生道了歉,畢竟是父子,很快便和好如初。


    溫明月看著溫瀾生手上耀眼奪目的戒指想,繁夏現在爬得高,成為自己兒媳百利而無一害,何必為了已成定局的事情鬧得家庭不和睦,將來溫菁留學回來,還得靠繁夏的關係進入大公司。!


    第6章 關心


    當繁夏下班回到家,一推開門便聞到一股強烈的煙味,玄關處的鞋子亂成一團,客廳裏擠滿了人,除了溫瀾生的父母之外還有她沒搬去孤兒院時的鄰居。一群快要退休的女人隨意坐在客廳裏大聊特聊,瓜子皮花生殼掉的滿地毯都是。


    繁夏微不可察的顰了顰眉。


    “夏夏,你回來了。”溫瀾生戴著圍裙從廚房裏鑽出來,看見繁夏眼中有喜悅也有不安:“我媽她直到你今天休假,非要提前出院。這些鄰居們知道媽受傷了,都過來看望。”


    溫瀾生捏著圍裙,生怕因為自己沒有提前知會她一聲而生氣,其實這樣吵鬧的環境,他也不喜歡,可是拗不過爸媽和熱情的老鄰居。


    “繁夏,這些人你應該都認識的呀,這個是你張阿姨,小時候還抱過你呢。這個是鄒阿姨,就住在你們隔壁那棟樓。”謝岑拿著鍋鏟出來,熟絡的介紹。


    她們都是同一家國營工廠的老員工,工齡一到就可以分配單位房,因此既是鄰居又是同事,隻是繁夏母親職位比他們高些,分的房子也不是溫瀾生家那種筒子樓,而是類似現在商業住房。


    普通員工有單獨一個院,主任級別以上的有另外一個院。所以謝岑才會說鄒阿姨是她隔壁樓的。


    繁夏頷首微笑:“當然記得,鄒阿姨當時還是廠裏的技術骨幹。”


    “這麽多年,難為你還記得我哈哈哈!”一聲技術骨幹把鄒阿姨誇的心花怒放,打趣道:“跟你媽媽長得可真像,繁主任年輕時就是廠裏的一枝花,跟你爸結婚的時候,不知道傷了不少小男生的心。”


    “聽明月說,繁夏現在在山海集團工作?還是總裁助理,那可是家上市大公司啊,旗下好多醫院,療養院,工資啊,待遇啊,肯定比咱們這個要垮不垮的廠子好吧?”另一位阿姨問道。


    謝岑得意的搖搖手:“哎,也沒多好,福利嘛該買的都買了,工資也就這位數。”


    謝岑故作謙虛的比了個手勢。


    在場的人無不瞪大了眼睛,隨後幾乎異口同聲道:“這麽多?”


    片刻後,鄒阿姨吸了口煙,感歎道:“真是青出於藍而勝於藍啊,想當初繁主任就是咱們廠子裏少有的大學生,我就知道繁主任的女兒肯定是不會差的......要是繁主任能親眼看到就好了。”


    一句話,將在場的人都帶回了十多年前。


    繁主任的優秀有目共睹,剛結婚一年,她的丈夫解迎就給她生了個玉雪可愛的小女兒繁夏。


    繁夏打小便聰明乖巧,卻不像一般女孩兒那麽皮,成績一直優異,因為長得好看,性格又好,家屬院裏的小男孩小女孩都喜歡跟著她玩。


    大家夥心知肚明,要不是出了那檔子事兒,繁主任的孩子,怎麽可能看得上普通小出納溫明月的兒子溫瀾生啊。


    他也就稱得上一句清秀,可家世、學曆樣樣都拿不出手,哪裏配得上繁夏啊。


    “當年繁主任可是要快升副廠長了吧,我記得文件都遞上去了,誰知道被個殺千刀開車撞了,還肇事逃逸,被人發現的時候,連搶救的機會也沒了。解迎也是個癡情的,跟著繁主任走了......造孽。”張阿姨有些傷感的說道。


    溫瀾生手頓時一緊,目光僵硬。


    “對了,明月你還記得吧,當時咱們廠的人都出動了,要幫繁主任找到那個逃逸的司機,可是沒監控啊,那條路又是出城方向的,跟大海撈針似的根本找不到。”鄒阿姨拍著溫明月的手說道。


    溫瀾生聽得心驚肉跳,臉色煞白。


    張阿姨道:“老鄒你忘了,當時明月在老家給菁菁過生日呢,沒在廠裏。”


    “哦,我給忘了,瞧我這腦子。”鄒阿姨拍了拍腦門笑道。


    溫明月哈哈大笑:“老鄒啊,你也是老糊塗了。”


    “瀾生你怎麽了?”繁夏走到溫瀾生身後,低聲輕語。


    溫瀾生一個激靈,手裏的涼菜差點摔倒地上,慌慌張張地說道:“沒、沒什麽。”


    他慌亂地掩蓋著情緒,不敢去看繁夏的眼睛,生怕被繁夏看出來,將涼菜擺上桌說道:“阿姨,媽,快來吃飯吧,別說過去那些傷心事了。”


    “是是是,說得對。”眾人這才想起繁夏還在一邊,當著人家孩子的麵談起已故的父母實在不妥,隻好用笑容掩飾尷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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