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很可惜,”他搖了搖頭,似乎有些遺憾,仿佛感慨的不是自己的人生一般,“藤原升在我的身上投入了上億的資源,像親生父親一樣栽培我,卻因為親生兒子的愚蠢而功虧一簣。”


    謝黎想到傅野說的,修從小跟大公司的繼承人一起長大,周圍人都叫他“雜種”,把他當成一條狗,他也為公司幹過很多肮髒的事情,城府極深,滿手血腥。


    他的過去,絕非一句“投入了上億的資源”可以概括。


    藤原升是個商人,如果不是有利可圖,怎麽可能在修的身上投入那麽多?


    謝黎不知道修想說什麽,順著他的話問道:“功虧一簣?”


    剛好這時,進度來到40%。


    “隻要‘菌根網絡’研發成功,藤原修就能寄生我,操縱我,讀取我的思想,把我變成他的傀儡。”


    “但很明顯,最後的贏家是你。”


    修有些輕蔑地說道:“因為藤原修太蠢了。當時,藤原升已經一百三十多歲,隨時都有可能壽終正寢。他很清楚,隻要他死了,公司就是我的,所以顧不上菌根網絡的技術還不成熟,就想讓藤原修來寄生我。”


    這是謊話。


    藤原升一直十分耐心,等待菌根網絡研發成功,是他主動識破了這一陰謀,搶奪了菌根網絡,又主動寄生了藤原父子,掌控生物科技。


    但這種無傷大雅的細節,不必讓謝黎知道。


    為什麽?


    他也不知道。


    解碼進度已到達65%。


    謝黎抬眼看向修,有些疑惑:“你跟我說這些幹什麽?”


    修盯著她,語速很慢:“可能因為,我一直想問謝警官一個問題。”


    “什麽問題?”


    其實不止一個問題,他有很多問題,都想要問她。


    比如,傅野也在作惡。為什麽她願意對傅野露出笑容,甚至安慰他,親吻他,對他說一些動聽的甜言蜜語,也不願意對他笑一下。


    又比如,她為什麽那麽排斥他。


    這個世界本質是逐利的。即使沒有他,也有奧米集團和高科公司。他隻不過是比其他人更擅長推波助瀾罷了。


    如果她救下的那些人,有他一半的頭腦與手段,也會跟他走上同樣的道路。


    而且,跟大多數人一樣,他的前半生也是坎坷的、可悲的、不公平的。


    唯一不同的是,沒有她這樣的人,對他……施以援手。


    所以,她沒必要那麽排斥他。


    還是那句話,他從來不是惡的一方,她也不是善的一方。


    他們是一樣的。


    修很想問她,甚至想強迫她作出回答,可是就在問出口的那一瞬間,他的頭腦突然冷靜了下來,意識到了這些問題的危險性。


    一旦問出口,就會暴露他的軟弱與不理智。


    他今天對她說的話,已經夠多了。


    沒必要再繼續說下去了。


    謝黎見修陷入沉默,並不著急,解碼進度才85%,她還可以再聽一會兒他追憶往事。


    這時,修突然問道:“謝警官,你能過來一下麽。”


    謝黎遲疑一下,走了過去。


    她和修的實力差距太大了,就算她拒絕,他也可以用菌絲強迫她過去。


    讓她沒想到的是,修冷不丁伸手扣住她的手腕,把她拽到了身前。


    謝黎身體本能地緊繃起來。


    修卻什麽都沒有做,隻是抱著她。


    仿佛叫她過去,隻是為了討要一個擁抱。


    謝黎愣住了。


    但很快,她就發現,這個位置更容易接觸到武器。


    不知是否她環顧四周的動作太過明顯,修的動作頓了一下,似乎察覺到了什麽。


    要是被他發現,她的目標是武器,就完了。


    這種關鍵時刻,她完全不敢賭他的停頓是否隻是一個巧合。


    於是,在他鬆開她的前一秒鍾,她就摘下護目鏡和口罩,摟住他的脖頸,踮腳吻了上去。


    謝黎並不指望,一個吻就能讓他失去思考能力,但至少可以分散他的注意力。


    她成功了。


    修似乎非常愕然,快速眨了好幾下眼睛,完全沒有注意到她的異樣。


    與此同時,進度到達95%。


    96%。


    ……


    快了。


    謝黎果斷加深這個吻,整個人幾乎掛在他的身上,迫使他一步步後退,離金屬手提箱越來越近。


    ——100%。


    機械臂成功開啟手提箱。


    隻見一陣冷氣嫋嫋升起,一把特製手-槍被固定在手提箱內部,彈匣部分經過改裝,呈玻璃管狀,裏麵是一團蠕動的肉質組織。


    跟她之前在實驗室裏看到的,一模一樣。


    就在這時,修似乎注意到了她的心不在焉,捏住她的下巴,稍稍離開她的唇,想要仔細觀察她的神情。


    這個距離,她必須撲過去才能拿到武器。


    這意味著,撲過去的那一刹那,會有變數發生。


    在修的麵前,不能有變數。


    謝黎急中生智,重重吮了一下修的舌-尖,拚命濡濕他的唇-舌。


    她不太確定這個辦法管不管用,萬一他覺得這樣很不衛生,一把推開她怎麽辦?


    謝黎多慮了。


    修迅速沉陷於這個吻。


    他甚至沒有試圖掙紮一下。


    很好,她離武器越來越近了。


    隻差一步。


    抓住武器的那一刻,謝黎呼吸不由自主急促起來,心髒怦怦狂跳,感到一陣極其隱秘的興奮和刺激。


    有那麽幾秒鍾,她似乎又聽見了那個問題——懦夫,還是戰士?


    她選擇當戰士。


    她一直都是個戰士。  一切都發生在半秒內:謝黎猛地推開修,拿著武器後退幾步,舉槍瞄準他。


    修似乎不明白她想幹什麽,微微側了一下頭,表示疑惑。


    玻璃管裏,肉質組織感應到她和修的氣息,突然爆發出極強的攻擊性,開始砰砰撞擊玻璃管壁。


    直到這時,修才看懂她的意圖,臉上的表情一點一點地消失了。


    他沒有質問,也沒有暴怒,眼神平靜得可怕:“你想殺我?”


    謝黎雖然不知道這個武器怎麽操作,但她用過類似的武器,那個玻璃管應該是一種微型生物反應器,隻要按下側邊的激活鍵,就能把裏麵的有機物,轉化為高能級彈藥。


    這麽想著,她果然成功上了膛。


    修看著她摸索如何操作武器,沒有阻攔,也沒有嘲諷,隻平淡地說:“你殺不死我。”


    謝黎:“不試試,怎麽知道?”


    修不置可否,下一秒鍾,突然上前一步。


    他的氣場太強,僅僅是上前一步,她周圍的空氣就像被驟然增壓一般,傳來恐怖的壓迫感。


    她不得不用槍口頂住他的心口,冷聲命令道:“——後退!”


    修卻像沒有聽見她的話一樣,問道:“剛剛跟你分享了那麽多自己的過往,你還是想要殺我?”


    謝黎莫名其妙,不然呢?


    她又不是第一次接觸心理變態者了。這種人沒有感情,沒有道德,自私自利,撒謊成性。


    更何況,眼前不是普通的心理變態者,而是修。


    他冷血、殘忍,凡事以利益為先。


    他不會平白無故跟她透露心事,除非想從她的身上得到什麽。


    謝黎沒有回答他的問題,隻是用槍口頂著他的心口,又冷聲重複了一遍:“後退!”


    修看著她冷漠的表情,有一瞬間,想對她全盤托出內心的想法。


    然而,他說不出口。


    這太危險了。


    就像是一場遊戲,他被限製在規則之中。


    隻有符合規則的行為,才是安全的、理性的、有利可圖的。


    遇到謝黎以後,他一切情緒都超出了規則的限製。


    他變得不冷靜,不理智,不再以利益為先,甚至開始邏輯混亂,行為顛三倒四。


    就像現在,他甚至忘了,來到這裏的目的是捉住她,殺死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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