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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些年上市的故事片越來越幼稚,據說是成心送給不想長大的人去做夢,成年人要看點真實的東西據說隻能去看紀錄片,據說中國紀錄片十分繁榮,在國外獲獎的次數不亞於地下電影。


    當然我也不相信這東西百分之百真實像生活中的人眼,但號稱紀錄,總有些真實的影子,至少拍攝對象,都是生活中真實的臉。


    《英語也瘋狂》這本書記錄了一部紀錄片的出品過程,其中有兩個主要人物,一是片子的主角李陽,一是片子的導演張元。


    從書中提供的材料看,這部紀錄片是經過精心策劃的,主要出於李陽自我肯定的需要,也就是說,和一般影片相反,被拍的李陽是這片子的創意者——所謂靈魂人物,導演張元似乎隻是一個工具,客觀的記錄者。一些場麵是李陽有意安排的,解放軍、長城、清華大學之類的。這麽幹,張元是不是違反了紀錄片的紀錄性?倒是很像過去我們熟悉現在依然不陌生的宣傳片,如果李陽想借此讓人知道,那麽他這錢沒白花。


    我知道了,李陽發明了一種學英語的方法,叫“瘋狂英語”;也知道了他的抱負,要讓三億中國人開口講英語,繼而讓三億外國人學漢語;還知道他通過這種英語練習從自卑走向極度自信;還知道他很愛國。聽上去這很好,但看完影片,我對這個人總的反應是不舒服,我想這也在他們意料之中,張元說過:這部片子會讓喜歡李陽的人更喜歡,討厭他的人更討厭。


    我不知道到底有多少人通過李陽的方法精通了英語而不是僅僅會在大庭廣眾之下拿英語喊幾句“我熱愛丟臉”。看那架勢來的男女老少更像是開誓師大會,李陽的興趣也更多地在喚起民眾,或者毋寧說煽動烏合之眾。


    我見過這種煽動,那是一種古老的巫術,把一大群人集中,用嘴讓他們激動起來,就能在現場產生一股排山倒海的力量,可憐的人也會頓時覺得自己不可戰勝,這與其說是打氣不如說是省事或說愚弄,中國的很多事都是這麽辦的,做一場夢,把所有問題解決掉。


    李陽是在不遺餘力、捶胸頓足地傳播知識,但那些熱情接受他的人群的一張張亢奮的臉顯得格外愚蠢;他張揚愛國主義,可怎麽聽怎麽像一個種族主義者;他的打扮、舉止和待人接物的態度處處像一個成功人士,但總不免讓人聯想起其他成功的騙子。


    我不知道李陽是否真認為自己是成功的,弄一大堆人在自己屁股後邊緊緊跟隨,搞一大堆人來向自己歡呼就是成功?


    我同樣不知道李陽是出於無知還是刻意追求戲劇效果,還是他就是那麽認識的,他那些頻頻使用的、一上來就能得個滿堂喝彩的熱場詞兒可說是赤裸裸的種族至上叫囂。這不幽默,我不相信我們國家強大是為了你那個不靠譜的種族主義目的。我們國家是沒有有關立法,但在那些、尤其是那些曾經做過李陽那種種族優越夢的西方國家你這樣講話是會立即受到起訴的。有什麽意思嘛,如果你是個大學生或者正在春節晚會演小品倒也可以原諒。也許西方觀眾看了會把你當一個玩笑哈哈一樂,作為一個種族歧視長期受害國的國民,我笑不出來,想措辭溫和一點也很難。我相信李陽愛國,但這麽幹,你的愛國主義隻怕會像種族主義一樣變成臭狗屎。中國有很多壞的傳統,最壞的就是借名為愛國主義實為種族主義的口號動員群眾。不管你的本意是什麽,就你列的參考片有《意誌的勝利》,我感到擰巴。更擰巴的是,參考片目錄中還有《毛主席八次接見紅衛兵》。用一句現在流行的話說:見過擰巴的,沒見過這麽擰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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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一個紀錄片不是像商業劇情片那樣為了討觀眾喜歡而是把一個人一件事端給觀眾讓觀眾自己判斷自己決定喜怒哀樂,張元這部片子也達到目的了。張元在這部片子中很好地掩藏了自己的觀點,做到了客觀忠實地記錄對象,從張元的拍攝筆記中可以看出他對李陽有自己的看法,有自己的看法,不用自己的看法修改對象的觀點和形象,這大概是紀錄片導演應有的職業道德。


    張元的電影我大都看過,作為導演,他有異於其他導演的就是他對當下真實環境和真實人物的重視,這重視不是通過營造劇情來重新建立,而是有一說一,不妄加色彩和意義。這在今天大部分導演都向過去取巧即便表現當代也要塗上厚厚一層奶油的普遍無奈中尤為難得。有時候,生活形態越原始越有力量,所謂“生活比戲牛多了”。張元的成敗往往也就在於選擇生活原態的眼光。他最好的電影《兒子》,沒有音樂,不顧時空關係,鏡頭緊緊盯著那痛苦的一家人,你甚至會認為他沒有剪接,就是這樣一個粗糙簡陋的東西,曾經幹淨利落地震撼過我。這時候你會覺得任何手段都是多餘的,生活的真實已經包含了所有藝術的追求。


    我一直不大懂藝術真實何以成為挑剔生活真實的刀子,有孤懸人外的藝術嗎?人無往不在生活中,生活有種種假象,人有種種麵具,藝術如果是一把刀子就應該是用來戳破這些假象和麵具而不是扮演假象和麵具。關於藝術的說法實在太多,談論這些就讓人很累,張元的路子也許是結束爭論的一個辦法,讓生活自己說話。有一種說法,說我們已經喪失了在生活中發現美的能力,那也不要緊,即使生活都是垃圾,我們也可以像棉棉表現出來的那樣,把垃圾當糖吃下去。


    我們沒有理想,那也不代表我們打算任人擺布。很多人希望我們相信他們,有人不認為這個世界是真實的,有人說電影就是做夢。電影商們和李陽做的是同一個夢,把人群聚集起來,看他們的表演,他們管這叫“人民性”。那同樣是一個開錯了的玩笑,因為人民的對應詞是統治者,嚇死他們也不敢用人民性取代統治者的意誌。


    再多的觀眾也隻是“大眾”,大眾的對應詞是“個人”,電影的一切爭論也無外是大眾性和個性之爭。這不是打群架或議會表決,誰糾集的人多誰占上風,誰也別想靠票房決定這個世界的麵目。操縱大眾的人是可恥的,假裝大眾寵兒也不會永保平安,大眾並非至高無上。一個美國法官這樣寫道:個人擁有的權利是自然賦予和不可讓渡的,多數人不代表一切,人民不可以為所欲為。


    從這點上講,張元有義務關注李陽,李陽通過觀眾什麽也得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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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上是我看完這本書和《瘋狂英語》影片的感想,像不像個序,也隻有這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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