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麽?你連你母親的屍骨都挖,你個不孝子!”胡縣令氣得暴跳如雷。


    圍觀的百姓也指指點點,議論紛紛。胡大公子絲毫不懼留言,鏗鏘有力道:“我是在還母親一個公道,相信她在天之靈會支持我。”


    外頭有人在喊:“既然都驗了,就找仵作來說說唄,好還死者一個公道啊!”


    溫光啟朝外看去,說話的是錢大有。錢大有一開口,緊接著也有人跟著起哄:“是啊,驗都驗了,還胡夫人一個公道!”


    “還胡夫人一個公道!”


    胡縣令坐了下去,咬牙:“傳仵作。”


    仵作提著工具箱匆匆而來,快步跪倒在地:“回大人,年關天氣寒冷,胡夫人屍體雖高度腐爛,還是可以看出細微的差別。胡夫人脖頸下顎骨處受力均勻,舌根並未吐出,手腳手呈現抓握掙紮之勢並不是自縊之人該有的狀態。初步判斷,胡夫人是被人勒死後再吊上繩索的。”


    胡大公子眼眶通紅,往前跪了幾步:“大人,我母親就是被溫光啟這個畜生勒死的!”


    胡縣令深吸一口氣,用力拍下驚堂木:“溫秀才,你可還有話說?”


    溫光啟這下才真正的慌了,額角大顆大顆的汗珠往外冒,撲通一聲跪下:“大人,學生冤枉啊,他們是看您倚重學生。是大公子,大公子嫉妒學生,想聯合蓮姨娘除掉學生。大公子才是想謀奪胡府家業的人!”


    胡大公子冷笑:“我本就是胡府正正經經的大公子,何須謀奪?”


    蓮姨娘又磕了一個響頭,眼裏流露出怨毒:“大人,溫郎在外麵還養了個女人,那女人也知道所有的來龍去脈。大人隻要堵住溫郎的嘴詐她一詐什麽都明白了。”


    “賤人!”溫光啟徹底慌了,“你想害死她嗎?她是你妹妹,她肚子裏有孩子!”


    見他如此緊張,蓮姨娘隻覺心下越發荒涼,原來他不是沒有心,隻是對自己沒有而已。


    胡縣令:“來人啊,堵住溫秀才的嘴,去把那女人帶過來!”


    衙差匆匆去了,不過一會兒就被架著帶了來,眾人看到她身懷六甲都紛紛讓開一條道。她走進公堂,看見被堵了嘴跪著的溫光啟,還有死而複生的姐姐,瞬間什麽都明白了。


    不顧身子不便,跪下就喊冤:“大人,大人明鑒啊,民婦什麽都不知道,民婦和這幾個人都沒有關係!”


    “哦?”胡縣令惡意的問:“那你肚子裏的孩子是誰的?”


    那夫人連聲道:“是民婦遠房表哥的,不過是因為他不娶民婦,民婦才騙溫秀才說是他的!真的,不信您可以去問問我那表哥,我姐姐,我姐姐也知道的。當初她和溫秀才好的時候,我就和表哥好上了。”


    被堵住嘴的溫光啟怒目圓睜,心口像是被刮了一樣:這個賤人,他一心為她們母子考慮,轉了一圈他才是那個被戴了綠帽還替別人養老婆娃的烏龜嗎?


    圍觀的百姓轟然,指指點點,甚至有人笑出了聲,一時間都不知道是縣令大人綠,還是這個溫秀才更綠了。


    人群中的錢大有感歎:“媽呀,怎麽這麽亂,轉著圈的綠啊!”


    從審案開始,胡縣令終於鬆了口氣,又問那著急撇清關係的女子:“方才溫秀才已經認罪了,他說與你合謀想謀奪胡家的財產才殺了本官夫人的,可有此事?”


    那女子連連搖頭:“沒有,沒有,絕無此事。都是溫光啟和蓮姨娘謀劃的,也是他們偷情被胡夫人撞見才殺人滅口的,真不關我的事啊!”


    胡縣令擺手,衙差鬆開溫光啟,拉掉堵住他嘴的棉布。溫光啟得了自有,伸手就去掐那女子,眼眶通紅,惡聲質問:“我有哪點對不起你了,你要這樣害我?”


    女人被掐得翻白眼,啊啊啊的叫喚!


    胡大公子走過去,一腳踢翻溫光啟:“狼心狗肺的東西,還想當堂行凶不成!”


    “打死他,真不是人,自己親姑母也殺!”


    “對,打死他,狼心狗肺!”


    “打死他!”


    一堆爛葉子臭雞蛋砸在了溫光啟身上,其中錢大有最是積極,提了兩大菜籃子臭雞蛋,還遞給寶丫兩個。小寶丫隻覺得溫光啟壞,害得寶珠沒了娘,臭雞蛋想也沒想就砸了出去。


    “等等等,別砸別砸!”百姓中突然衝出一人,衙差來不及攔就被他跑進了公堂。


    胡縣令喝問:“來者何人?擅闖公堂可是重罪!”


    來人撲通一聲跪下,雙手呈上狀紙喊冤:“大人,小民是瓊華酒樓原東家李昌海,五年前因縱馬撞死人一案被判處牢獄十年。當時溫秀才找到李某,說是把瓊華樓給他,就可以設法讓小民脫罪。小民照辦了,但前些日子,小民發現當年那個撞死的老頭壓根沒死。小民氣急找他討要說法,他交代說是溫秀才給了他一筆錢,讓他裝死訛詐小人。求青天大老爺做主,將瓊華樓還給小人啊!”


    話落,李家的家仆壓著一個拐著腿的老賴子上來了。那老賴一看到溫光啟就磕頭求饒:“溫秀才,俺不是故意要回來長溪的,俺就是回來祭拜一下祖先。”說著他又轉向胡縣令,“縣令大人,俺也冤枉啊,當年是溫秀才找到俺,俺雖沒有死也瘸了一條腿啊,也隻拿了他五兩……”


    胡縣令自然是認識這個人的,當年這個案子是他判的,瓊華樓的分成大部分還在他這呢。李昌海卡在這個檔口來告發,證據確鑿的狀況下確實沒辦法徇私,瓊華樓是無論如何也沒辦法昧下了。


    這種情況下也隻能讓溫光啟把罪一並攬了。


    胡縣令用力拍著驚堂木:“肅靜,肅靜!”他深吸一口氣,才宣布:“溫秀才陷害李昌海一案,責令返回瓊華樓。”他閉口不提這五年賺的流水,繼續道:“殺人一案證據確鑿,人暫時收押,本官會上表朝廷革去他秀才身,再行問斬。蓮姨娘算是從犯,又犯七出之條,鞭五十,刺字入賤籍。胡辰擅自開棺驗屍,當眾毆打秀才,鞭三十,罰抄孝經一百遍。”


    “退堂!”


    溫光啟頹然的跌坐在地上,那懷孕的女子見他這般,小心翼翼的後退,然後一溜煙跑了。蓮姨娘嘲諷一笑,眼裏溫柔又憐憫:“溫郎,你看,最後還是隻有我陪你!”


    溫光啟盯著她,突然暴起,伸手用力掐住她脖子:“賤人,你這個賤人!毀了我對你有什麽好處?賤人!”反正他都要死了,能多帶下去一個是一個。


    衙差趕緊上前拉,卻怎麽也拉不開,蓮姨娘被掐得雙眼外翻,眼看進的氣少出的氣無。


    小寶丫急了,伸手拉她爹的衣袖:“阿爹,蓮姨娘!”


    趙凜從錢大有的籃筐裏拿起一枚臭雞蛋,顛了顛。錢大有一眨不眨的盯著他手看,雞蛋飛出,準確無誤的砸到溫光啟的嘴裏。他一陣窒息,雙手無力鬆開,用力去摳那枚臭雞蛋,扭頭看向淡笑的趙凜。


    這連日來的一幕幕從麵前閃過,他有一個驚恐的猜想:這一切都是趙凜設的局,從趙凜約談他開始,就在一步步誘他走向今日的結果。


    這個猜想細思極恐,他死死的盯著趙凜和趙寶丫:他們是如何知道他和蓮姨娘的事?又是如何把蓮姨娘從水裏撈上來的,又如何查到他的外室?把李昌海這個人也找來了?


    觀察壓著他往外走,他目光始終在趙凜身上停留,在經過趙凜身邊時停下的步子。咬牙,滿含怨氣:“趙凜——”


    他剛要再質問,啪嗒,一隻臭雞蛋砸到他額頭,從他鼻梁滑落,滴進他嘴裏,那惡心的味道讓他想吐。


    他抬眼向上看,對上了趙寶丫高高舉著的手和鬼臉。


    啪嗒!


    小孩兒又砸來一隻臭雞蛋,鼓著腮幫子罵:“壞蛋!”


    “再看我阿爹就把你眼睛挖掉!”


    “大家打壞蛋!”


    錢大有第一個反應過來,伸手就去拿雞蛋,身後看戲的百姓緊隨其上……秀才有什麽了不起,殺人償命天經地義……


    打死他!


    場麵一度混亂,押送的衙差害怕被波及,退開攻擊範圍,幹看著溫光啟被臭雞蛋爛菜葉子淹沒……


    還未退堂的胡縣令就那麽站在那看著:砸吧,砸吧,砸死這個龜孫子。枉他這麽器重他,居然敢給他戴綠帽子,還妄圖謀奪他的家產!


    女人可以不要,動他錢的人都該死!


    第66章 66


    等群情激奮的百姓砸夠後, 溫光啟已經不複往日文質彬彬的模樣,滿身腥臭,暈死過去。


    蓮姨娘受了五十鞭, 奄奄一息被抬回了大牢,和溫光啟分開關押。牢房內陰暗寒涼, 她本就剛小產又受了傷, 胡縣令巴不得她死, 也沒讓大夫診治,就那麽晾著。


    沒人覺得她能活, 獄卒每日查看她的動靜, 就等著給她收屍, 不想她竟然撐過了高燒期, 活了下來。牢頭嘖嘖稱奇,遞給她一個包袱:“雲氏, 有人托東西給你,接著。”


    蓮姨娘靠坐在雜亂的稻草堆上接住包袱, 等牢頭走了,她伸手打開灰布包袱:裏麵是兩套換洗的衣物, 衣物之下是她存的細軟。一雙繡鞋, 一把梳子、一麵鏡子,還有金瘡藥和一包糕點。


    那包糕點是她曾經買過送給小寶丫的。


    她吸了吸酸澀的鼻子, 周圍沒有水,她就那麽把幹澀的糕點往嘴巴裏塞:她要活著,她的溫郎還沒死呢!


    衙門大牢的門被打開,一陣踢踏踢踏的腳步聲在牢房內回蕩, 蓮姨娘憋著一口氣看向狹窄的牢道。然而那腳步聲快要接近女監時轉了個彎往男監去了,這個時候往男監去, 大概率是要去見溫光啟了。


    她驀得站了起來,趴著牢門往外看:胡縣令不會想徇私舞弊吧?難道這樣還不能讓溫郎和她一起下地獄!


    蓮姨娘一瞬間眉目猙獰起來。


    男監的牢門被打開,林師爺舉著火把在前麵帶路,胡縣令背著手一路到了關押溫光啟的牢房。大夫正在給溫光啟包紮打破的腦袋,對方昏昏沉沉的靠坐在牆角。看到他來整個人瞬間清醒了,爬到牢門口,隔著牢門伸出髒汙的手拉住他官袍的一角,急切道:“姑父,姑父,我就知道你會來,你是來放了我的是不是,是不是?”


    “我還有用的,我還能幫你做很多的事……”


    他真的怕了,十幾年,從一個庶子,汲汲營營成為秀才,爬到這個位子,有多辛苦隻有他知道。他在胡夫人和胡縣令麵前當牛做狗,沒有一日是清閑安穩的,他不能死,他還要當官,要妻妾成群,要兒女繞膝。


    他還年輕。


    胡縣令屏退大夫和看守的衙差,打開溫光啟的手,然後用靴子踩在他右手背上狠狠碾壓,惡聲道:“咬人的狗怎麽能放了?若你隻是偷了蓮姨娘殺了你姑母尚且能饒你一命,但你覬覦本官的家業。”他腳下力道加重,溫光啟手骨哢嚓一聲折斷:“本官的家業是你能覬覦的嗎?”右手是書生科考的手,他踩斷這隻手就是要折斷他的青雲路。


    “折子已經快馬加鞭的送到京都去了,你就在牢裏好好等死吧!”


    溫光啟的手已經被踩得不能看,他慘叫出聲,痛得受不了時。外頭有衙差來報,齊宴齊公子過來探監了。


    “齊宴?”胡縣令鬆開靴子,鞋麵在地上蹭了蹭,冷哼:“倒還有人記得來看你這條狗!”他朝林師爺道:“走吧,別礙著他們好友相聚。”說完冷漠的轉身就走,林師爺朝報信的衙差揮揮手,也跟在縣令大人身後從側門出去了。


    溫光啟趴在髒汙地上一動不動,整個右手指骨都在抽痛。疼痛沿著手臂蔓延至心髒,一股細細密密針紮的疼在胸口持續。他惶恐又憤恨,努力在想從勒死胡夫人開始的情形,這些人都被自己玩弄於鼓掌之間,唯一的變數似乎就是趙凜。


    從李昌海出來的那一刻他就該明白了。


    趙凜繞了這麽多彎就是為了報複他動了何記酒樓。


    腳步聲漸近,牢頭的聲音響起:“齊公子,您要找的人就在這了,小的在這等您。”


    齊宴道了謝,走了進來,身後跟著個提著食盒的小廝。他看到趴在地上一動不動的人時嚇了一跳,快走幾步蹲到牢門前,伸手去扶:“溫兄,你這是怎麽了?”待看到他被踩爛的右手時,驚呼出聲:“誰幹的?”


    他低頭從懷裏摸出一個玉瓶:“幸好我提前帶了藥,你快敷敷。”他伸手去扶溫光啟。溫光啟左手搭在他手腕上,就著他的力道坐起來,深吸一口氣,朝他道謝:“多謝。”說完垂眼,眼神落寞:“這個時候也就你會來看我。”


    陰暗的牢房內火光明明滅滅,他睫毛低垂,看上去頹敗可憐。


    齊宴歎了口氣,從小廝手裏接過食盒,然後親手打開食盒把飯菜拿出來,一一擺到他麵前:“餓了吧,吃些飯菜吧。”


    溫光啟一點也不餓,他隻想從這個破地方出去。他抬頭,緊盯著齊宴:“齊宴,你父親與縣令大人是好友,又是齊州判。你讓他給我求情,一定能把我救出去吧?”


    齊宴和他對視,出口的話殘忍:“溫兄,你殺了人,大業律法,殺人者償命!我爹雖與縣令大人是好友,可這方麵也插不上話。”


    這意思是沒辦法了?


    溫光啟眼眶通紅,開始裝可憐博同情:“齊兄,我時常羨慕你。羨慕你生來就是嫡子,什麽都有。我隻是一個庶子,母親早亡,嫡母不喜,父親眼裏壓根看不見我。我隻能不斷的往上爬,攀附眼高於頂的胡夫人,討好她女兒胡明珠,在胡縣令麵前搖尾乞憐,對誰都笑臉相迎。”他說著眼眶裏居然有了淚意。


    齊宴不忍:“我有什麽好羨慕的,我是真心把你當朋友的。”


    溫光啟:“我知曉,縣學裏隻有你真心待我,把我當人。其餘人看我,不過是把我當胡縣令麵前的一條狗。我不是有意要殺姑母的,我當時,當時隻是太緊張了。也不是真的想要謀奪姑父的家產。我想著姑父沒有兒子,我給他一個兒子,將來也會給他養老送終的。”


    “你幫幫我,幫我在姑父麵前說說好話,我這麽多年也攢了些銀子,我願意把所有的積蓄都獻給姑父,你去幫我求求他吧……”


    說著他瘋狂磕起頭來,才包紮的額角又磕破了。齊宴心生不忍,連忙扶起他道:“好了好了,我幫你去求情就是。”


    溫光啟抬頭,麵露欣喜:“多謝齊兄,多謝齊兄。”


    齊宴:“你我之間不必客氣,先吃飯墊墊肚子吧。”


    溫光啟點頭,左手拿起筷子,忽而又想到什麽,朝齊宴道:“齊兄,你要小心趙凜這個人,此人陰險,我會落到今日這地步都是因為他。”


    齊宴不明所以:“關趙凜什麽事?”趙凜和他一樣,全程都隻是站在公堂之外聽審,過分之處也就是砸了一個臭雞蛋。


    溫光啟:“他知道瓊華樓是我的產業,想弄死我給何記酒樓讓路。他早就盯上了我,蓮姨娘是他救起來的,李昌海是他找來的。連你的好表弟錢大有都被他蠱惑,幫忙他一起堵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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