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很快到了縣衙,剛停穩,她就跳了下來,徑自往後宅去。何春生緊跟其後,一路往書房去。


    書房裏,趙凜在翻看湯家染織坊的賬本。她一進去就興奮道:“阿爹,你果然沒猜錯,姓湯的真跑到王府去告狀了,瞧見我和春生哥哥像見了鬼一樣。後來太妃把我們支了出去,最後就看到他滿頭大汗的走了。”


    何春生也道:“隻要我還在給太妃治頭疾,他應該不敢胡說八道了。”


    趙凜擰眉,趙寶丫察覺到不對,忙問:“怎麽了阿爹?”


    他沉吟片刻道:“金礦石提煉不在湯家的染織坊,看來我們要再去段家瞧瞧了。”趙凜把賬本合上,之間有一搭沒一搭的在桌麵上敲著。


    “這段家有個玉礦場,不在荊州城內,阿爹隻怕要出去一趟。”


    他昨夜去找過雲娘子,雲娘子道:“十二商會各家的生意都是分開、互不幹涉的。段家管玉器生意,他們的玉礦場就在南城外雲門山腳下,那裏還有個賭石場,每年都會有商人過去賭石。原本這個季節陸陸續續因該有商人過去了,但十三寨和荊州軍一直在交戰,嚇退了不少人。”


    “那個賭石場我去過,並沒有提煉金礦石的痕跡。”


    “至於玉礦場我並未去過,不過那裏有禁衛軍把手,不準閑人出入。但也這正常,我們胭脂製作坊也是不準其餘人進去的,也有護院打手看守。玉器自然是比胭脂、布匹精貴。”


    趙凜讓她再想想,段家玉礦還有什麽特別之處。雲娘子沉思了會兒,才道:“其餘十二家用的工人大部分是荊州城的百姓,唯有段家,聽說裏麵全是從大業各地拐來的人口。隻進不出,死了就直接丟到沙漠裏喂狼。”


    那就是沒辦法弄人進去了,即便弄進去了也沒辦法傳遞消息。


    那也隻能他親自去探一探了。


    趙寶丫眨了眨眼:“阿爹不必去啊,我讓鷹隼找夥伴去瞧瞧吧。”


    趙凜:“也好,你先讓鷹隼去雲門山附近瞧瞧,我去段家玉器鋪轉轉。”


    他們想法是好的,然而,不管是趙凜還是鷹隼,打探了大半個月都一無所獲。段家玉器鋪的掌櫃和主事都是個人精,性子又沉穩不管打探什麽都跟個啞巴似的。鷹隼隻要一接近玉礦場就會有禁軍驅趕,周遭都養了咬人的惡犬,趙凜夜探過兩次都無功而返。


    防守得這樣嚴密,金礦石提煉之所很可能就在這裏麵了。


    就在他思索著要如何進入時,先收到了長溪那邊來的信,一看寄信人——趙春喜?


    趙凜疑惑:子晨有什麽重要的事,居然特意寄信到荊州來?


    趙寶丫催促:“阿爹,快點拆信啊,不是小姑他們有什麽事吧?”


    趙凜拆了信,從上往下讀,讀完之後都不知道該有什麽表情了。趙寶丫急了:“阿爹,究竟有什麽事啊?”


    “你自己看看吧。”趙凜把信遞給她,有些無語道:“你春喜叔叔說,半個月前有人飛鴿傳書給書院的周監院。說你爹我是因為在京都斂財才被貶了,貶到荊州後不僅不知道反省,反而更加橫行霸道。不為民請命、借機斂財、公然搶掠商賈、恐嚇百姓。周監院把這事告知了你顧山長爺爺,顧山長痛罵你爹一夜,現下已經在來的路上了,半個月後就會到荊州。”


    趙寶丫無語,把那信往桌上一拍,氣鼓鼓道:“是哪個王八蛋胡說八道,阿爹明明就是在做好事,雖然得了點錢財,那也是皇帝賞賜的。”


    趙凜冷笑:“還能有誰,荊州城隻有姓湯的去過長溪。我們又剛剛搶了湯家,還在他麵前攤牌了。”


    何春生附和:“確實,最大可能就是他了。”


    事實上,這件事確實是湯和誌幹的。他那日被太妃警告後,回去越想越氣,心想自己不能整趙凜,自然有人能整。他當年在長溪,就聽說青山書院那個顧老頭是個老頑固,對趙凜頗有偏見。


    把他弄來牽製趙凜,等肖總管弄死十三寨的那群響馬,自然就有功夫來收拾趙凜了。


    趙寶丫著急:“那怎麽辦啊,顧爺爺來那得多礙事啊!”


    趙凜現在還記得他中了狀元返鄉時,顧山長要他拿丫丫發誓做個好官的事。要是知道他不僅沒為民請命,還大肆‘斂財’,肯定馬不停蹄就趕來了。


    “還能怎麽辦,先讓你呂叔叔把人綁了,請上十三寨喝茶,等事情結束,再放他下來吧。”到時候任由他罵就行。


    這老頭子如今也有古稀了,脾氣再大,罵個把時辰也就累了。


    呂勇接到消息眉頭差點沒打結:這都是什麽事啊,讓他綁顧山長?


    要是顧山長知道他當了響馬,估計能罵死他,再綁他不得一口唾沫淹死他。


    但能怎麽辦,不能叫他壞了大事啊,他隻能讓兄弟們時刻注意荊州入口的峽穀。然而,守了大半個月,愣是沒瞧見人影。


    他把這事和趙凜說了,傳信問他是不是搞錯了。


    趙凜回信:“不可能搞錯,是趙子晨的親筆信。”


    呂勇:那錯不了,以趙春喜那嚴謹的性子,說來定是就來了。


    趙凜有些擔心起那老頭子,又傳信給雲中的錢大有。錢大有很快回信說顧山長三日前就過了雲中,往荊州地界來了。


    還是他親自送出雲中城的。


    出了雲中,又沒入荊州,那會去哪?


    趙凜想起雲娘子的話,想到另一種可能,眉頭不禁擰了起來。又傳信讓呂勇沿著荊州入口找找。


    呂勇這一找也是嚇了一跳,在劈觀山往南五裏處瞧見了顧家的馬車,馬車已經四分五裂,車上的人和財物都不見了,殘破的車璧上是附近馬匪留下的鐵鉤劃痕。


    他站在車璧上舉目遠眺,到處是黃土滾滾……


    當夜趙凜收到了回信,趙寶丫急問:“阿爹,呂叔叔找到顧爺爺了嗎?”


    趙凜:“找到是找到了,你顧爺爺也許、可能、應該被過路的馬匪劫了,賣到段家的玉礦場去挖礦了……”


    趙寶丫整個呆住:“……”


    不是,顧爺爺那麽大年紀了,挖什麽礦啊!


    這幫馬匪有病吧!


    第115章 115


    按道理, 顧山長入荊州,十三寨的人隻要好好守著入口的峽穀就一定能頓住人。定是他們忙著和肖鶴白的軍隊打迂回戰時,被顧山長過去了。荊州其餘散碎的馬匪瞧見有肥羊, 劫完財後順便把人賣了。


    也不知道段家玉礦場是什麽情形,不宜強攻的情況下, 隻能派人潛進去了。


    至於這個人選, 幾人商議一番後, 決定讓趙凜打扮成普通過路商旅。繞開肖鶴白的軍隊,迷路到其他馬匪的地盤, 然後讓那群馬匪把人綁了賣掉。


    至於縣衙這邊, 找個由頭把林師爺打一頓, 至少讓他一個月下不來床。對外就稱趙縣令偶感風寒, 從那十九個護院裏挑一個和他身形相似的人待在屋子裏。


    能不出來就不出來。


    臨行前,趙凜把何春生叫到一邊, 交代道:“若是有什麽事,你可派人去找雲娘子。凡是以你和丫丫的安全為第一位, 記住了嗎?還有地窖下的密道,讓護院繼續挖, 我不在的時候, 盡量少去靜王府。”


    何春生點頭:“知道了趙叔叔,你放心去吧, 我會照顧好寶丫妹妹的。”


    趙凜拍拍他的肩,趁夜去了雲娘子府上,從密道出去到達城外一裏處的亂石崗。然後騎著早準備好的馬,繞開肖鶴白的大軍和呂勇在劈觀山往南二裏處會合。


    臨近子夜, 灰蒙蒙的天空透出幾點暗淡的星辰。呂勇把馬車交給他,又從袖帶裏摸出一支響箭遞了過去:“需要救命的時候就把這個往天上放, 我看了,再困難也會救你……”


    趙凜把東西收下,輕笑:“但願用不著吧,你快走吧,肖鶴白最近急了,別被他的人發現。”


    呂勇點頭,遲疑的又補了一句:“你要是見到顧山長,先別說我在荊州……”他實在沒有勇氣麵對曾經的師長。


    “放心,我不提。”趙凜心道,也不知那老頭能撐得到他去營救嗎,那倔脾氣別被打死了才好。


    呂勇消失在夜色裏,趙凜棄了馬,駕了馬車往南邊去。在暮色裏行了不到二裏路,就被流散的馬匪團團圍住。


    呼和調笑聲響起:“兄弟們,又來了隻肥羊,看身量是個好勞力啊!”


    趙凜故作害怕縮在車轅上,朝圍住他的馬匪拱手作揖:“各位好漢,各位好漢饒命啊,我隻是去往荊州做布匹生意的商人,錢財您盡管拿去,別傷我性命就可。”


    眾響馬哄笑:“瞧這麽高的個子,以為會有點骨氣,沒想到是個軟柿子。”


    幾個馬匪下馬,舉著火把靠近,其中一人把他從車轅上拉拽了下來。探頭進去馬車裏翻找,結果找出了大批的綢緞和一些散碎的銀子。


    那馬匪把東西搬下來,罵道:“沒什麽值錢的玩意,這一些綢緞,哥們兒打劫總不可能穿著花枝招展的吧。”


    “呸,老大,這羊不夠肥啊!”


    馬匪的頭頭擰眉:“搜搜他身上。”


    趙凜任由他們搜,焦急解釋:“各位好漢,我身上真沒有好東西,你們就放了我吧。”


    按照流程,搜完後把他賣到段家的玉石礦場就好了,但這群馬匪看他體格高壯,覺得他是個當馬匪的好苗子。硬是要勸說他加入他們,還試圖給他洗腦,當馬匪有多自由多瀟灑來錢多快。


    不比累死累活的做生意強多了。


    又說:“你這樣的好苗子我們才收的,前幾日那個老頭子給我們端屎端尿我們都不會要的。”


    他們說的老頭顯然就是顧山長了。


    眼看著天快亮了,趙凜忍無可忍,把這群馬匪打了一頓。踩著馬匪頭子的腦袋往黃土地裏碾。問清楚顧山長確實被他們賣進礦場後,才罵道:“當個馬匪都羅裏吧嗦,有病是不是?現在立刻馬上把我賣到段家的礦場去。”


    一群馬匪嚇得噤若寒蟬,在趙凜的示意下,戰戰兢兢把他綁了,蒙住眼睛賣給了段家礦場。


    馬匪們覺得趙凜有病,哪有主動把自己賣到礦場去的。雖然覺得事情蹊蹺,但也不打算多管閑事。一來他們覺得段家不是什麽好東西,二來,他們怕趙凜回來報複。三來,要是趙凜是來搞事的,把段家玉礦搞垮了,說不定他們還能從中撈一筆。


    馬蹄聲漸遠,趙凜被人反剪著雙手又搜了一遍身,然後被拉拽著往一條布滿碎石的小道上走。他被蒙著眼睛,五感便靈敏起來,周圍除了蟲鳴就是來來回回托運的聲音,以及鞭子呼嘯而過的風聲。


    大概走了一刻鍾,他們進去了一處密閉空間。他凝神細聽,聽見有石門開啟的聲音,然後又被人拉進了一條狹窄、低矮的礦道。沿著礦道又走了半刻鍾,叮叮咚咚的聲音由遠及近,還有回響。


    緊接著聲音越來越嘈雜,流水聲、攪拌聲、鞭打聲、哀嚎聲……空氣的溫度變得炙熱,有人朝著這邊大喊:“哎,又來了個好驢子,瞧著身量能磋磨好久呢。”


    押著他的人答:“確實是頭好驢,就是醜了些。”


    趙凜左半邊臉有一刀長長的疤,其餘地方都覆了黃土,身上衣服破損,看上去確實醜。


    三兩聲笑響起,蒙著眼的紗布被揭開,一道亮光自上而下直射在腦門上。他微微眯眼,仰頭四顧,發現這裏是一處天然寬敞的坑洞。坑洞正中間的熔爐燃著碳火,發出滋滋的響聲。


    到處是衣衫襤褸、麻木的工人,和喝罵踢打工人的段家下人,每個出入口還有穿著盔甲、手拿長戟的精兵把守……


    趙凜隱隱有些興奮:看來這次尋對了,段家玉礦別有洞天,這裏是提煉金礦石的地方。


    他還來不及細看,後背就被人狠狠抽了一鞭子,來人喝罵道:“看什麽看,既然來了就別想著出去,快去幹活!”


    “這麽大個子讓他去砸礦石吧。”


    如此,趙凜就被推到最開始的入口處,分配了一把大鐵錘,一刻不停的砸著金礦原石。


    冶煉金礦石大致分為五個工序,第一步就是要把挖出來的金礦原石給砸碎;第二步就是把這些砸碎的礦石用水碓再次碾碎,然後用石磨磨成粉末;第三步把這些金礦石粉末進行淘洗;第四步製團燒結;最後一步就是加入鉛進行熔煉、吹灰了。


    第一步砸金礦原石就是純純的靠力氣砸,自然是最累最消耗體力的。和他一起砸的十幾個人大多都精壯,應該是才被替換上來的。


    他邊砸目光邊暗中圈巡:顧山長那小老頭肩不能扛、手不能提,最大的可能就是被安排在第三個步驟上,攪拌淘洗礦石粉。


    找了一圈,發現淘洗礦石粉的地方和他所在的地方正好隔著一個大大的熔爐,壓根看不到對麵。


    他換了一個角度繼續觀察環境,老遠看見幾個段家的小頭目擁簇著一個長衫中年人往這邊來。那人年近四十,留著美須,通身儒雅貴氣,不像是商人,倒像官家出身。


    瞧著麵容有些熟悉。


    趙凜垂著頭細細思索,腦海中突然閃過一張多年前的臉。麵前這個中年人不就是像當年因金礦案被斬首的齊宴嗎?


    當年案發後,朝廷派人來荊州捉拿齊宴的父親齊州判,最後讓他跑了。難道他沒跑,實際上是被靜王府藏到段家玉礦後麵來冶煉金子了?


    他神色凝重起來,事情好像越來越複雜了。


    那人漸漸走近了,趙凜聽見段家的幾人在和他匯報這批礦的進度。就在那人要走過他們身邊時,他旁邊的一人體力不支,朝後仰倒,手上的錘子直接砸在了他腿上,慘叫聲在坑洞裏回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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