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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外殿熟悉的桌椅擺設被火焰裹挾其中,迎麵而?來的熱浪差點將溫久掀翻,從後追趕上來的那人?箍住她的雙肩,在她耳邊如惡鬼般低語。


    這似曾相識的場景勾起一些不愉快的回?憶。


    “是你放的火?”


    溫久冷聲道:“你又打?算拉著我赴死是麽?”


    和城破那日給她喂毒酒一樣,這個人?即便?窮途末路也不肯放過她,簡直像一道附在她身?上的符咒。


    比起生氣,溫久更多感到的是一切皆為徒勞的無力。


    “又”字讓宋彧的臉頰抽搐了一下,頭上的傷口似乎更疼了。


    他對上少女的眼睛。


    那雙漂亮的杏眸裏盛滿了震驚,其中還夾雜著幾分徹底的失望和厭憎,以至於水墨瞳色都比平常濃稠了幾分。


    本該麻木的心髒又泛起絲絲的疼,即便?如此,他也甘願沉溺其中,沉溺在少女帶給他的這份痛楚裏。


    宋彧微微扯唇:“你覺得我要拉著你陪葬?”


    仿佛聽?到了什麽趣事,宋彧抖著雙肩大笑,笑得眼角泛淚,麵部痙攣。


    他扣住少女的下頷,自虐般對上那雙了無舊情、隻剩恨意的眼眸。


    “歲歲,你還是不懂。”


    笑著笑著,宋彧歎息出聲,沒頭沒尾地問?:“你知道那些失去家族庇護的女子下場都是如何嗎?”


    男人?貼得很近,幾乎快貼上她的唇,溫久抗拒地想別開臉,卻動彈不得。


    宋彧常年頂著張蒼白的臉,看著清瘦,力氣卻很大。


    “稍微好點的被納為姬妾或外室,運氣不好的則落入那些心思醃臢的男人?手中,淪為見不得光的玩物。如果當上皇帝的不是我,如果沒有那旨封後詔書,你覺得,當那樣的命運降臨在你身?上時,你有能?力抵抗嗎?還是說?,你要指望遠在嶺南的謝懷藺救你?”


    溫久生得一副好容顏,京中覬覦她的男人?不在少數。


    偏偏她又是個清冷性子,沒有父兄庇佑,高不可攀的皎月跌落塵埃,過去隻敢遠觀她的男人?們?,蠢蠢欲動的大有人?在。


    之所以沒出手,不過是顧忌著宋彧這個皇帝罷了。


    “你的意思是,我還得對你的恩賜感恩戴德了?”


    即便?處於下風,溫久也不甘示弱。


    她保持被迫仰頭的姿勢,譏諷道:“你好像忘了害我家破人?亡的是誰。”


    麵對少女的咄咄逼人?,宋彧嘴角略沉,語氣冷漠:“我若真想毀了你,過去三年裏有無數次的機會。”


    溫久聽?出了他的弦外之音,心髒漸漸沉下去。


    彼時他是掌握生殺大權的暴君,哪怕強取豪奪也無人?敢置喙,何須等上三年呢?


    反正他又不是不知道,所謂三年孝期不過是她拖延的借口。


    宋彧心生後悔。


    早知如此,當初就該不顧少女意願,早早將她占為己?有,哪怕被她恨一輩子,也好過如今眼睜睜看著她重?新為謝懷藺披上嫁衣。


    “我是不是該對你再狠一些呢?”宋彧喃喃道。


    額上的傷口還在往外滲血,滴滴答答地從額頭流下,模糊了眼睫。


    血色浸染半張玉麵,扭曲的火光照亮他古井無波的墨瞳,不知是不是錯覺,溫久好像從中看到一絲悲傷。


    宋彧輕輕笑了下:“也罷,共赴黃泉倒不失為一個不錯的選擇,歲歲不覺得這個結局挺適合我們?的嗎?”


    恨也好,怨也罷,就算是糾纏至死,他也要將她綁在身?邊。


    絕不會拱手讓給謝懷藺。


    宋彧眼神一暗,悲愴消失不見,再度向少女伸出手。


    溫久早在他伸手的前一刻便?注意到他的動作,猛然推開他的胸膛。


    宋彧視線受阻,加之失血過多導致頭腦暈眩,被少女用盡全力一推,後腦重?重?撞在門?柱上,薄唇之間溢出一聲痛苦的悶哼。


    溫久身?子一矮,趁機從他的臂彎下鑽出,迅速拉遠了距離。


    宋彧想同歸於盡,她可不打?算奉陪!


    好不容易破解了舊日的陰謀,曆盡殊途重?又與謝懷藺走到了一起,哥哥也回?來了,自己?若是死了,他們?肯定會難過。


    想到所愛之人?,溫久強打?起精神抵擋未退的藥效,趔趄前行。


    多虧這陣子李百薇一直在給她調養,她的身?體比以前康健了許多,眼看外殿陷入火海,絕無突破的可能?,她隻能?往內殿深處逃去。


    濃煙滾滾,溫久一邊咳一邊扶著牆慢慢走,不用回?頭也知道大火肯定蔓延進?內殿了。


    密道……


    她憑借僅存的一點意識苦苦支撐,艱難地走向唯一的生路,絲毫未注意到頭頂被火焰舔舐得搖搖欲墜的橫梁。


    吱呀——


    橫梁終究斷裂了,溫久躲避不及,小臂一緊,被拽入一個冰涼的懷抱。


    “好險。”


    宋彧掃了眼險些砸到少女的橫梁,用不知是遺憾還是慶幸的口吻說?。


    溫久反應過來,掙紮著想逃,但宋彧死死抱著她,將她的頭按在肩窩,從背後看宛若一對在烈焰中交頸的鴛鴦,配合青年癡狂的眼神,竟生出幾分詭譎的淒美。


    大火逐漸向中間縮小包圍,宋彧卻仿佛沒看到一般。


    “怕疼嗎,歲歲?”


    他擁著她,在火焰織就的這一方天地覺得無比安心。


    “兩個人?一起的話,就不會那麽疼了。”


    這個瘋子……


    溫久正欲掙脫,餘光瞥見一旁的雕鳳房柱已被火焰噬出一截漆黑的斷麵,晃晃悠悠,隨時有倒塌的風險。


    “宋彧!你背後!”


    她驚叫道,然而?青年將她箍得很緊,即便?察覺到瀕臨的危險也仍舊無動於衷,一副鐵了心要拉她殉情的模樣。


    溫久又推又搡,使?盡渾身?解數也沒能?撼動宋彧半分。越過他瘦削的肩,能?看見來路完全葬於熊熊烈焰中,溫久知道,這種情形下,外麵的救援再無進?來的可能?。


    濃煙熏得她幾欲窒息,體內殘存的迷.藥也一寸寸侵吞她的理智。


    絕望席上心頭,她垂下手,方才劇烈掙紮仿佛耗光了她的力氣。


    “宋彧,你放過我吧。”


    她用疲憊而?沙啞的聲音說?:“不管你相不相信,溫家逢難之前,我一直把你當家人?看待,哪怕爺爺出事也不曾懷疑你分毫,可你……”


    可你為什麽要這樣對我?


    為什麽?


    雖是責問?,少女的語調卻起伏不大,聽?不出喜怒哀樂,隻剩無盡的冰涼。


    宋彧脊柱微僵,好像被一記重?錘擊打?在胸口,不得不拚命忍住喉頭的腥甜。


    ——最後連憎恨的情緒都不願施舍給他了嗎?


    緊摟住少女的肩,肌膚的溫熱透過衣料傳到掌心,宋彧憑此確認她此刻就在自己?身?邊。


    他在溫久看不到的地方黯淡了雙眸,思緒隨著狂舞的火焰飄曳到並不算遙遠的過去。


    曾幾何時,少女也會用含笑的眼睛望著他,溫溫柔柔地喚他“阿彧”——


    他是從什麽時候開始失去這一切的呢?


    記憶裏的笑靨剛拚湊起雛形,便?被一聲焦喝打?破。


    “歲歲!”


    從本不該有活物進?入的火牆後現出一道厲影。


    謝懷藺破開連天巨焰,精致重?工的袞服被火灼出好幾個破洞,頭上金冠也不知所蹤,長發披散,模樣狼狽至極,可那雙鳳眸卻銳利不減,如鷹隼般直直鎖定了宋彧,在看見他桎梏住少女的瞬間,迸發出刺骨的冷意。


    與此同時,房柱終於不堪火勢,向溫久和宋彧所在的位置砸下。


    “歲歲!”


    謝懷藺目眥欲裂,不顧頭頂接連掉落的木板朝溫久奔去。


    是了,是從這個男人?出現的那一天。


    宋彧將男人?驚慌失措的樣子盡收眼底,唇角綻開一抹報複性的笑。


    搶人?東西?是要還的啊,謝懷藺。


    柱子轟然倒塌,掀起層層黑灰,頂端的鳳頭勾倒燈架,燈油傾灑出來,更進?一步助長了火勢。


    溫久嗆了幾口煙,肩膀受了陣力,同一時間腰肢落入熟悉的懷抱裏。


    她劇烈咳嗽,先是看見原先站立的位置上橫亙一根粗大的柱子,柱子之下露出一小截白衣。


    濃煙熏出生理性淚水,她從重?心轉移帶來的眩暈中恢複,撐開酸脹的眼皮,看清接住自己?的人?。


    “慕之……”


    謝懷藺一張俊臉上滿是煙灰,三兩縷墨發被燎得卷曲,袍角還跳躍著幾點火星。


    可他顧不得傷,隻用力抱著她,一點一點圈緊手臂,平複心悸。


    趕上了。


    找到她了。


    幸好,幸好這一次他沒有來遲。


    “走……那邊……密道……”


    溫久費勁吐出破碎的語句,憑借最後的力氣指向大敞的書櫃,隨即便?失去了意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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