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殊途歸6(正文完結)


    再次醒來時, 入目是明黃的帷帳。


    溫久從周圍擺設認出自己此刻身處帝王的寢宮,室內亮度恰好,所以她並沒有因為突然睜眼感到不適, 腦袋也不?似預想中的昏沉, 從空氣中的氣味判斷,應該是博山爐裏的安神香起了作用。


    正要轉動脖子緩解僵硬感,男人寬大?的手掌撫上她額頭, 確認體溫正常後,手的主人鬆了口氣,動作輕柔地替她整理睡亂的鬢發。


    “淤青和?擦傷都處理過了, 還有沒有哪裏不舒服?”謝懷藺問, 語氣難掩關切。


    溫久搖頭,想說沒事,雙唇方啟,卻隻發出幾?個破碎的音節,嗓子好像堵了團棉花, 張嘴的瞬間氣流湧進喉嚨深處,刺激得她嗆咳了好幾?聲。


    “別急著?說話。”


    謝懷藺趕忙製止她, 扶著?她慢慢坐起:“來, 先喝點水。”


    又是濃煙灌嗓又是被掐脖子, 聲帶受損也是在所難免。


    溫久被謝懷藺喂了杯溫水潤喉, 最初的幹澀感才緩解了許多。


    得知昏迷期間兄長曾來探望過她。但帝後新婚夜皇宮起火是大?事,朝中總要有個人主持亂局, 因?此天不?亮溫初言就?著?手處理青鸞殿的後續事宜了。


    “現?在感覺如何??”


    “我沒事。”


    溫久沙啞著?嗓子說, 同時注意到自己因?逃跑和?反抗所受的些細小外傷都仔仔細細上了藥, 纏著?嶄新的繃帶,脖子上的掐痕也不?例外。


    反觀謝懷藺就?要狼狽許多。


    男人還穿著?昨日?的婚服, 外袍已經破損得不?能看了,臉上大?大?小小的煙灰甚至都來不?及擦,下巴上新冒出的淡青色胡茬無聲宣告一夜未眠的事實?。


    “你……”


    溫久剛要說話,目光落在他的左肩,呼吸一屏。


    那處的衣服被火燒穿,露出肩頭一塊不?規則的燒傷。傷口邊緣發黑,連皮帶肉,光是看著?就?能感受到火辣辣的疼。


    她心口一痛,既愕然又擔憂:“傷得這?麽重,怎麽不?上藥?”


    謝懷藺側眸瞥了眼傷口,很快又收回,不?以為?然的模樣仿佛受傷的不?是他。


    他握住少女的手,熱切地問:“餓不?餓?想吃點什麽,我讓禦膳房去準備,啊,不?過得是清淡些的……蓮子粥怎麽樣?”


    “謝懷藺!”


    見他如此不?重視身體狀況,溫久一口氣慪在嗓子眼,又劇烈咳了起來。


    被點名的男人頓時噤聲,緊張地拍著?她的背幫她順氣。


    “我的錯,我的錯,歲歲,你別生氣,待會兒我就?去上藥……”


    溫久哪能聽不?出他的敷衍之詞,依然直勾勾看著?他,不?發一語,用沉默表明自己的態度。


    謝懷藺在她步步緊逼的目光中敗下陣,先是吩咐宮人去請李百薇來給溫久再診一次脈,又傳了膳,做完這?一切,他才拿起擱置凳子上的藥箱,不?緊不?慢地給自己的肩膀上藥。


    溫久本想幫忙,可她才醒,謝懷藺怎麽可能同意?


    等他咬著?繃帶的一頭打好結,粥也端上來了,還配有好幾?道?雖清淡但看上去十分可口的小菜。


    謝懷藺不?顧剛包紮好的傷,動作自然地端起粥要喂食。


    他單手捧著?碗,舀起一勺粥,吹散熱氣後才遞到少女唇邊,仿佛在對待一件易碎的瓷器。


    溫久喝了口粥,蓮子粥味道?清甜,吞咽下去後胃裏卻泛著?絲絲的苦。


    她歎了口氣:“慕之,你不?必這?樣的。”


    謝懷藺不?該是這?副患得患失的謹慎模樣。


    她見過他鮮衣怒馬、張揚肆意的少年模樣,也曾目睹他銀槍在手、橫掃千軍時的從容不?迫……


    總之,不?應該是現?在這?樣。


    小心翼翼地守著?她,自己血肉潰爛也不?顧,好像靠她的一舉一動才能維係存活。


    可當初分明是他告訴她,自己的命隻屬於自己,要為?自己而活。


    溫久輕輕撫上他的臉。


    “你看,我好好的,就?在這?兒呢。”


    謝懷藺眼神渙散了片刻,手掌隨即覆蓋住少女的柔夷。


    “在……我身邊?”


    他聲音哽塞,似乎不?太確定。


    “對。”


    “不?會離開我?”聲線更顫抖了。


    “不?會。”


    得到赦令一般,男人肩膀終於垂落,一直維持的冷靜被輕而易舉攻破。


    看見青鸞殿墜入火海的那刻,他真的以為?要再次失去溫久了。


    即使把人救了出來,這?份不?安也沒有消失,是以在她床前枯坐一宿,熬得雙目通紅,任誰來勸都巋然不?動。


    隻有親眼看著?溫久,在觸手可及的範圍內感受她的體溫,謝懷藺才能確定她活著?。


    他差點又失去了她。


    少女的目光堅定而有力量,讓謝懷藺浮沉一整夜的心髒漸漸沉靜下來。


    他牽起少女的手,捧到麵前,在蔥白指尖烙下一吻。


    一個不?帶任何?旖旎遐思的吻。


    “別再拋下我了,歲歲。”


    李百薇和?謝懷鈺趕到時,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幅令人心驚的畫麵。


    年輕的新帝單膝跪地,頭顱低垂,虔誠地吻在少女潔白的手背,一邊說著?祈求的話。


    他們都是跟隨謝懷藺上過戰場的,一時之間很難把眼前這?個人和?殺伐果斷的煞神聯係在一起。


    特?別是謝懷鈺。


    他看著?眼前這?副景象,心裏莫名有些難受。


    “愣著?做什麽,進去啊。”


    直到李百薇的手肘捅在腰側,謝懷鈺才回過神,失神地跟上她的腳步。


    見有人來,溫久下意識要抽出手,不?料男人握得更緊,一點都不?給她逃避的機會。


    謝懷藺淡定地坐回原位,若不?是探到粥有些冷了,他甚至打算當著?他人的麵繼續給溫久喂食。


    “喲,舍得包紮了啊。”


    李百薇瞥見男人潦草處理好的肩傷,可惜地說:“還想著?你再拖個幾?天,我就?能準備把你胳膊截了。”


    她倒真想看看這?具身體是不?是銅牆鐵壁鑄的。


    謝懷藺沒理會她的嘲諷:“歲歲剛醒,喉嚨還有些啞,你幫忙看看。”


    “小問題,開幾?服疏風清熱的藥吃吃就?好了。”


    李百薇捏著?溫久的下巴觀察,也就?正常力度,還是在少女柔嫩的肌膚上留下紅痕。


    謝懷藺眉頭一皺:“你動作輕點,她不?是軍營的士兵。”


    “沒事的,百薇姐沒使勁。”溫久忙道?。


    李百薇得意地哼了聲,頂著?謝懷藺吃人的目光又捏了幾?下溫久的臉蛋,嘖嘖,這?手感,簡直能掐出水來。


    “這?點力度就?心疼,莫非你在床榻之上也這?麽憐香惜玉?”


    她素來是個嘴上沒把門的,神色如常地把風月事說出,在場三人都變了臉色。


    溫久雙頰頃刻染緋,能清楚地感覺到氣血湧上麵龐,腦袋都有些暈乎。


    謝懷藺也好不?到哪去,耳根滴血,責備道?:“你說話注意點,還有小孩在呢。”


    “我都十五了!”謝懷鈺紅著?臉反駁。


    “反應這?麽大??難道?……你們還沒圓房?”李百薇震驚地說,來回掃視兩位當事人。


    兩次新婚夜都橫生枝節,謝懷藺臉色更難看了,向李百薇投去警告的一瞥:“還想要你的靈芝就?閉嘴。”


    這?下李百薇是真被拿捏住了,嘀嘀咕咕了幾?句,雖然聽不?清具體內容,溫久也能猜到大?概是損謝懷藺的話,於是忍不?住笑了。


    這?一笑宛如冰蓮初綻,天地都為?之黯然失色。


    雖然之前不?是沒見過溫久笑,但謝懷鈺還是第一次看到她卸下肩頭看不?見的重擔,露出發自內心的笑容。


    他被那抹清瀲的笑晃了眼,走出羲和?殿幾?丈遠了仍在回味。


    “別想了,再想也不?會是你的。”


    李百薇提著?藥箱走在旁邊,突然不?鹹不?淡來了一句。


    女人目視前方,姣好的麵容看不?出太多歲月的痕跡,但古井無波的眼眸又盛滿了滄桑。


    “我還是頭回看見謝四那麽卑微地愛一個人。”


    像溺水者抓住救命稻草般,把心髒綁定在一人身上——


    那個陰戾恣睢的暴君不?就?是這?樣嗎?瘋狂的愛差點將溫久拖入地獄。


    這?樣很危險。


    李百薇是如此認為?的。


    可謝懷藺到底不?是宋彧,他一邊從少女身上汲取愛意活下去,一邊又用自身的光熱融化?了少女周身的冰棱。


    那兩個人啊,外人是插不?進去的。


    她如此說道?,同情地看著?謝懷鈺:“所以你趁早放棄吧,像我之前跟你說的那樣——在還沒有真正愛上溫久之前。”


    “我我我才沒有!”


    心思被人揭穿,謝懷鈺仿佛被踩到尾巴的貓般跳起來,漲紅著?臉大?聲但沒有底氣地反駁:“隻是有點好感罷了,你之前不?也說年少慕艾很正常嗎?我、我才不?會愛上她……”


    “是嗎?”李百薇冷冷道?,“沒有最好,畢竟她怎麽說也是你的兄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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