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知光卻不在乎,他像是在學堂功課得了第一,回?到家?中等著爺娘誇獎的稚兒般抬頭,指著趙仲平的屍首,大聲?對著周遭人道:“他!大齊太子趙仲平,聯合夏氏一族,謀害發妻陳氏,機緣巧合下卻害死了我的阿娘竇皇後,今日我斬殺此?獠,以慰阿娘在天之靈!”


    說罷,他又看向趙巍衡,瘦到雙頰凹陷的臉卻在此?刻顯得精神?奕奕,“三哥,我今日將此?事公之於眾,待你得登大寶,請誅殺夏氏全族,為阿娘祭奠!”


    趙巍衡聰敏機智,但也沒想?到局勢會如此?走向。他人雖震驚,腦子還能動,當?即點頭答應。


    見狀,趙知光十分滿足,他繼續道:“害了阿娘的人,都?該受到懲罰。而當?日向趙仲平進言殺了陳氏的,正是我。因我貪圖權勢,罔顧人倫,才害死了阿娘,我亦是有罪之人。”


    他的這?番自白也著實叫人驚訝,前頭的舉動,還能理解為是知道大勢已去,借著殺了趙仲平來向趙巍衡邀功,後麵自爆,就更令人不解。


    沒料到趙知光繼續看向趙巍衡身?後,似乎早已知道那裏有人,“崔舒若,你恨我該是與恨趙仲平無二吧?”


    倒真是奇了,明明崔舒若沒有露麵,可?趙知光既沒有猜錯,看的方向也對,崔舒若正是在趙巍衡身?後的一處馬車內坐著。


    趙知光提及她,她也終於掀開簾子,站了出來。


    她冷眼看著趙知光,沒有回?答他。


    但他卻不在意,自顧自的繼續,目光柔和,“你該恨我,也該厭惡我,我的確不是好人。我口?口?聲?聲?愛阿娘,卻害死了她,我罪該萬死,我會為我的錯負責。


    你不必如此?防備,我提及你不是為了做什麽?,隻是想?同你致歉,對不住,過往我的所為約莫想?蠅子般令你厭煩。


    但往後不會了。”


    他忽而一笑,雙頰消瘦,卻因那一笑多?了點過往風姿,有一股疏朗的俊逸感。


    “惟願你今後順意,過往不快,便徹底忘了吧!”


    這?話……


    分明是在交代遺言。


    幾人反應過來,然而還是慢了,他手中沾染趙仲平血的劍,終究是割破了他的喉嚨。不管曾經懷著怎樣?的怨恨,在人之將死一刻,多?少能激發些情緒。


    趙巍衡策馬上前,停在了趙知光身?邊,他下馬扶起趙知光,為他按住傷口?,試圖讓血流得少一些。


    趙知光疼得麵容扭曲,可?人卻是笑的,目光落在了崔舒若身?上。


    崔舒若走上前,蹲下身?,她抿了抿唇,等著聽他接下來的話。


    “下、下輩子,我先、我先遇見你,做個好人,你、你會和我在一起嗎?”他充滿希冀的看著崔舒若,像是赤子之心?的少年郎,然而還未等崔舒若開口?,他的神?情便永遠停留在笑著詢問?的那一刻。


    崔舒若也終於做出回?應,她捂住趙知光的耳朵,極慢極輕的道:“不會。”


    她似乎總是那麽?冷靜,鬆開手後,輕聲?叮囑了一句,“下輩子投胎,要找疼愛你的爺娘。”


    【親親,您確定要使用祝福卡嗎?】


    “嗯。”崔舒若在腦海裏回?答。


    這?張祝福卡,正是崔舒若之前用曾經得到的一次抽卡機會抽出來的,沒料到真的會有用上的一日。因為很雞肋,祝福成功率不一定,全看運氣。


    若說喜歡,崔舒若定然是不喜歡趙知光的,但在這?一刻,她確確實實衷心?祝願趙知光,盼望他能有疼愛他的爺娘。他這?一輩子所有的悲劇,都?來源於至親的漠視,此?後,一步錯,步步錯。


    他草菅人命,陰狠毒辣,絕不是個好人,後來間接害死了竇皇後,估摸也不算一個好兒子。


    但依然讓人可?惜。


    崔舒若伸手,慢慢將他睜大的眼睛合上。


    此?間事了,也該去做另一件正事了。


    崔舒若看向趙巍衡,“魏將軍還在阻攔趙仲平的巡防營將士,雖說他身?邊的三百親衛各個驍勇善戰,但與一千人到底有所差距,還是快些解圍為好。”


    趙巍衡時做好了親手殺掉兩個兄弟的打算,沒想?到他們都?沒死在自己手上,即便心?頭莫名,也不至於悲傷到不能自抑。趙巍衡命人看好趙知光的屍身?,隨後帶著趙仲平的頭顱策馬前行。


    崔舒若也棄了馬車,駕馬快行。


    今日的一切都?過於突然,哪怕是崔舒若心?間也縈繞淡淡悲意。可?一切都?還沒能塵埃落定,尚且不到安穩的時候。


    也許這?一日注定要不平靜,不僅是誅殺趙仲平這?邊出人意料,就連魏成淮這?一處也出了差錯。越靠近,越覺得不對。跟著趙巍衡的都?是久經沙場的老將了,看滾起的黃沙,那人馬架勢壓根不像是一千。


    他們到的時候,已經經過了血戰。


    魏成淮身?邊隻餘殘兵,趙巍衡身?邊的王弦諫也急忙道:“不對不對,不止是巡防營的人,還有士族的私兵!至少有兩三千人!”


    也就是說,魏成淮靠著三百人,拖住了兩三千人近半個時辰。


    魏成淮身?邊隻剩下十幾個人,皆是傷痕累累,他自己更是身?中數箭,盔甲殘破,俊朗白皙的臉上血跡斑駁,手中厚重的銀灰長槍入地三寸,撐住了他的身?軀。


    若非他們趕到及時,興許已經開始了新一輪的拚殺,到時便真是魚死網破了。


    趙巍衡雙腿一夾馬腹,帶著頭顱到前,開始瓦解對方的軍心?。


    而崔舒若得以扶住魏成淮,她慌忙問?道:“你怎麽?樣?了?”


    魏成淮渾身?上下沒有塊幹淨地方,幾乎都?被血濺到,身?上也諸多?傷口?。湊近了看,才能看清,原來他身?上不止那些箭弩,手臂、腿上都?是刀傷,怪不得盔甲看起來那般殘破。


    魏成淮伸出厚繭的大手,拇指指腹輕輕摩挲崔舒若的臉頰,眼中的珍惜愛重溢於言表。


    他撐到現在,完全是靠一口?心?氣。


    崔舒若的所願,他便是拚上性命也要達成,倘若真就差了那一時半息,壞了所有籌謀怎麽?辦?故而,不撐到他們來,即便有脫身?的餘地,亦決不能走。


    但那一口?心?氣,支撐他的擔憂,有了結果。


    因而,心?氣也到了散的時候。


    他有許多?想?叮囑她的,看著她潔白的麵龐,還有滴落的淚,他幫她擦,卻怎麽?也擦不淨。


    “別哭,你要好好的。”


    往後,沒了我,你也要好好的。


    我死後,會化作風,變作雨,常伴你身?側。


    第102章


    魏成?淮身上?的?傷勢很重, 明明該是很疼,可他卻?是笑著的?,唯獨望著崔舒若的目光裏藏著深深不舍。


    但再不舍, 為不能違逆天意。


    他的眼裏倒映著崔舒若, 到底沒有再開口的?機會, 手無力滑落。


    戰場風沙, 旌旗殘破,血流長河。


    一切似乎都已經成?了?定局, 趙巍衡宮變勝了?, 崔舒若也?是贏家, 而有些人即便曾璀璨如?長月,也?隻能如?流星隕落,成?為史書所載的?早逝將才。


    在魏成?淮的?粗糲的?大手即將徹底垂落前?,一雙白皙姣好的?手握住了?它。


    【起死回?生術,已生效!】


    崔舒若不僅握住了?他垂落的?手, 還捧起他宛如?刀削斧鑿般深邃□□的?麵?龐。原本已閉上?的?雙眸, 猛然?睜眼,不同?於將死之人的?潰散, 反而銳利如?鷹隼。


    在旁人見不到的?地方, 藏在盔甲下的?傷口悄無聲息的?愈合, 但因著他身上?的?血跡太多,反而掩蓋住了?傷口愈合的?事。


    魏成?淮皺了?皺眉,他察覺到了?身體的?不對, 方才那一刻,自己的?的?確確是垂死的?狀態。


    兩人麵?對麵?相望著, 任何一個細微的?動作都瞞不過對方,崔舒若的?臉上?浮起輕輕笑意, 在魏成?淮要張嘴問之前?,她給了?一個眼神,魏成?淮心領神會,閉口不言。


    崔舒若順勢挽住魏成?淮的?手臂,在外人看來,像是支撐住搖搖欲墜的?他。


    不僅如?此,崔舒若做出一副他傷勢危急的?模樣,讓帶在身邊的?雁容接手,不再摻和接下來的?事。魏成?淮則十分配合的?被攙扶著下去治傷。


    為崔舒若駕馬的?人姍姍來遲,她將人扶上?馬車,交代要將人送回?府中治傷。


    魏成?淮明明瀕死,然?而不但被救了?回?來,甚至所有的?傷口不翼而飛,若是被人知道了?,百姓自然?隻是作為茶餘飯後的?談資,可在其他人看來,尤其是在上?位者看來,無疑是種威脅。


    除非他做好了?今生不掌兵不沾實權的?準備,否則必有性命之憂。


    看著魏成?淮小時?在眼前?後,崔舒若轉而看向趙巍衡。趙巍衡憑借趙仲平的?頭顱,即便身邊沒跟著幾?個人,也?輕而易舉的?讓那些人投降。


    首惡伏誅,將士們?念在被迫為之,不予追究。


    但安撫住這?些人還不夠,接下來,趙巍衡要趁熱打鐵,進?宮順勢奪取皇位。連喪二子,皇帝必定心神大慟,這?個時?機最好,若是讓皇帝有了?喘息的?餘地,說不準竇皇後生的?幾?個兒子都要無緣皇位。


    既然?做了?,就做絕些。


    趙巍衡這?一去,必定要威逼皇帝,崔舒若雖摻和了?宮變的?事,但沒必要跟在他身後繼續做惡人。因而趙巍衡微一沉思,準備自己進?宮,且借口請崔舒若回?去將一切安好的?消息帶給孫宛娘,“宛娘和孩子們?怕等得心急如?焚,還請二妹將我安好的?情形告知於她,也?好寬慰一二。”


    麵?對趙巍衡鄭重的?囑托,崔舒若頷首道:“三哥放心!”


    兩撥人就此分開行走,趙巍衡逼宮,而崔舒若趕回?城內公主府。


    經年下來,崔舒若不敢說手中權勢多大,但心腹總還是收攏了?幾?個,跟在她坐在馬車內的?人,全都是忠心耿耿,哪怕抄家滅族也?要維護她的?。藏著一個魏成?淮,不把實情透露出去,更是不在話下。


    但馬車外還有趙巍衡的?人跟著護送,不好暢所欲言,魏成?淮假做受傷的?模樣,靠在車廂上?,偶爾風吹進?來也?不會露餡。唯有在外頭人看不見的?角落裏,崔舒若和魏成?淮的?手放在一塊,互相在對方的?手心寫字,問出心中疑惑。


    [我的?傷,是你救的?對嗎?]


    [嗯,並非人力,切勿外傳。接下來的?時?日,你就佯裝重傷,住在我府中養傷。]


    [好。]


    在寫完那個字後,魏成?淮握住崔舒若的?手似乎緊了?些,不疼,但能感覺到他的?心緒起伏。停頓了?一會兒,他才繼續一筆一劃的?寫字詢問她。


    [你救我,可要付出什麽代價?對身體可有礙?]


    他沒有趁機在重新獲得生命的?喜悅中,反而清楚的?記得崔舒若每回?用那些能力都會受到反噬,他蹙起的?眉頭全是擔憂。


    依照以往主係統的?德行,如?此違逆自然?規律的?行為,遭到的?反噬肯定很大,但這?個是抽出來的?單次技能,除了?要耗費很大的?功德值之外,對崔舒若不會有太大的?反噬。


    畢竟是救人的?技能,倘若真的?反噬極大,而用在崔舒若的?身上?的?話,豈不是剛救好,人又重傷,委實不合情理。


    崔舒若轉而握住魏成?淮的?大手,淺淺一笑,搖了?搖頭。


    魏成?淮的?目光一刻不離的?巡視著,見她確實沒有故作安好的?跡象,人看著也?還正常,心總算放下不少。接著又慎重地在崔舒若手心寫字,向她道謝,真心實意的?道謝。


    二人接著又交流了?一番各自所掌握的?情形,串通了?接下來的?說辭,互相有數。


    很快,衡陽公主府就近在眼前?。


    明明宮變的?事情還沒有大張旗鼓的?傳出去,可城內莫名比往昔安靜許多。能在亂世裏存活下來的?勳貴,怕是比狐狸還精,怕是一個個聞到味了?,於是都閉門不出,隻等著塵埃落定,效忠新皇。


    在崔舒若到之前?,孫宛娘帶著幾?個兒女藏於後院的?一間屋舍內,外頭全是趙巍衡留下的?心腹,衷心不說,且都是在疆場上?磨煉出來的?,各個以一當?十不成?問題。


    而崔舒若之所以把孫宛娘她們?藏在這?間屋子,也?是因為屋子臨著院牆,真要有事,帶著人翻牆逃進?小巷,多少也?是生機。


    不僅是屋外的?心腹親衛嚴陣以待,屋內的?孫宛娘也?十分警醒,她麵?上?不見慌亂,一邊輕輕輕輕拍打總角之齡的?長子背部,哄他安睡,一邊將目光落在袖間。


    她麵?色冷靜,平素極為秀麗溫婉的?女子,也?有威嚴的?一麵?。在孫宛娘的?袖子裏,左邊是一瓶毒藥,右邊是一把匕首。


    若是趙巍衡宮變失敗,親衛會帶走她的?長子,為他留存一縷血脈,而她會留下來拖延時?間,且絕不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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