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彌頗有佛家風範,遇到胡攪蠻纏不?嗔不?怒,平靜地在前方帶路。招財連忙跑過?來?,驚訝地看著明華裳:“娘子,您做什麽?”


    明華裳不?動聲色瞪了招財一眼,壓低聲音道:“一會無論發生什麽,你?都不?要說話,我自有成算。”


    明華裳拿出捉奸的架勢,氣?勢洶洶跟在沙彌背後。等走到一間院落前,明華裳看到上麵明晃晃的銅鎖,表情有些開裂:“怎麽上鎖了?”


    沙彌念了句阿彌陀佛,說:“小僧隻說帶施主?來?看,沒說會帶施主?進?去。”


    明華裳深吸一口氣?,忍住,然後問:“那天盧渡來?時,就落腳在這個地方?”


    “是。”


    “有女子進?去過?嗎?”


    明華裳的問題越來?越過?分了,沙彌低眉合手,並不?回答。明華裳撇撇嘴,問:“那天他來?清禪寺後,中途可曾出去過??”


    “不?曾。盧施主?在禪房裏休息,等法會開始後他就在大雄寶殿聽經,散會後就登車走了,並不?曾離開。”


    類似的話京兆府肯定問過?,明華章都問不?出來?,明華裳更不?抱希望。她?在周圍轉了轉,不?甘心地離去,走了兩步她?突然停住,轉身問:“那他的仆從呢?可曾離開過??”


    沙彌怔了下,無奈道:“一個仆從,我們怎會注意到?施主?,小僧還?有許多功課要做,您若是沒有他事,小僧就先走了。”


    明華裳知道在沙彌眼裏,她?想必是一個刁蠻任性還?一毛不?拔的草包,肯定不?耐煩接待她?。明華裳裝作一個戀愛腦千金小姐,不?理會外界,一心盯著心上人的院子,等沙彌離開後,明華裳眼中的情愫卻?像退潮一樣散去,隻剩下冰冷。


    招財忍了半晌,此刻終於?忍不?住,問:“娘子,您該不?會看上盧博士了嗎?這……盧博士出身範陽盧氏,倒確實是個好去處,但?聽說他今年都二十多了,年紀是不?是有些大?”


    明華裳沒好氣?在招財腦門上敲了一下,說:“你?可別亂說,他哪方麵比得上二兄,我能看得上他?記得,回去不?許和二兄說這些話!”


    招財不?知道該失望還?是慶幸,歎氣?道:“知道了。娘子,不?是奴婢多嘴,但?您也到了說親的時候,不?能事事都拿二郎君比。依奴婢說,前段時間江安侯府的世子就不?錯。”


    明華裳仿佛聽到了什麽鬼故事:“你?說誰?”


    “江世子相貌堂堂,家世卓越,多好呀,我還?擔心他看不?上您呢!您要是連江世子都看不?上,非要找一個和二郎君相似的,那就隻能選謝濟川謝公子了。人家是陳郡謝氏,眼光估計更高,娘子,您雖然千好萬好,但?也要實際些。”


    招財很隱晦地表達著她?是個廢材,別太?眼高手低。明華裳哼了聲,不?服氣?道:“誰說不?行,我偏要找一個二兄這樣的。”


    第103章 真凶


    明華裳和招財一路鬥著嘴,走到清禪寺外。明華裳一出門就聞到了炒栗子的清香,她?和招財很快和解了,一起去攤子前買栗子。


    炒栗子的是個精瘦的老伯,雖然頭發已經花白,但手臂還是十分有力,攪動板栗時上勁極了。明華裳等得無聊,沒話找話和老伯聊天:“大伯,您天天都在清禪寺外擺攤嗎?”


    “對,這裏人多,很多小娘子跟著長輩上香,出來時總忍不住買零嘴,我也能跟著沾些光。”


    明華裳隱約覺得老伯在說她?,她?摸摸鼻子,從袖中取出程思月的畫像,問:“大伯,那你見過這個女子嗎?”


    老伯忙著炒栗子,抽空瞄了眼,問:“你打聽?人家小姑娘的行蹤做什麽?”


    明華裳本?來隨口一問,沒指望有人認出來,但這個老伯的話聽?起來好像知?道?什麽。明華裳心中一凜,忙道?:“有人說我未婚夫在外麵勾搭人,經常來清禪寺和相好私會。我不放心,就過來問問。”


    招財露出迷惑之色,詫異地看著明華裳。明華裳悄悄掐她?手背,示意她?別?說話。老伯哦了聲,見怪不怪道?:“原來是這樣?,我就說那個女子明明看起來出身不差,走路怎麽鬼鬼祟祟的,竟是來見情夫的。小娘子,如果?沒下聘,你還是退婚吧。婚前就和別?的女子不清不楚,恐怕婚後好不了。”


    明華裳瞳孔放大,沒料到竟被她?蒙對了。


    老伯見過程思月,那天程思月從東市失蹤後,又來了清禪寺?


    那凶手就不可能是岑虎了,岑虎拒絕師兄弟,一意孤行留在城外,沒道?理又多此一舉來清禪寺殺程思月。那日來過清禪寺的,除了普渡寺的和尚,便?隻?有盧渡了。


    明華裳忙問:“她?真?的來過?什麽時候?”


    “這個記不清了,娘子你和清禪寺的和尚打聽?打聽?,最近一場法會什麽時候開始的。我記得那日清禪寺有法會,她?是在法會開始後來的,那時門口沒幾個人,她?做賊一樣?左顧右盼的,看著很顯眼,我就記住了。”


    明華裳心跳都激動起來,麵上努力維持著捉奸的人設,問:“那日她?穿著什麽衣服?”


    “不太記得了,好像是身碧色的吧。”


    碧色?明華裳皺眉,程思月被發現時穿的衣服分明是紅色,莫非,她?在途中換了衣服?


    這就能解釋為什麽京兆府問了那麽久,沿路都沒人知?道?程思月的去向了。程思月換了衣服,而京兆府又根據衣服、身高詢問,能找到才怪了!


    明華裳對老伯道?了謝,急匆匆就往後跑,老伯在後麵叫了聲:“嘿,小娘子,炒栗子你不要了?”


    “招財,你去拿上栗子,我們趕緊去東市!”


    明華裳匆匆殺回?東市,去程思月常去的成衣店,一家家問。終於,有一家店的老板娘說,十月二十二那日程娘子來過他?們店,沒帶丫鬟,買了身碧青色襦裙就走了。


    折磨了明華裳兩個月的大石落下,知?道?事情至此已塵埃落定。但她?還需要更多印證,明華裳又馬不停蹄趕到成國公府,她?來不及和成國公夫人問好,進了門鋪頭蓋臉就問:“程大郎君在嗎?”


    多虧了明華裳強大的社交能力,成國公府的下人還記得她?,小廝茫然應是,沒一會同樣?茫然的程大郎被帶來,詫異問:“明二娘子,你找我?”


    程思月死後,成國公府上下都十分悲痛,程大郎也和國子監告了假,這段時間一直住在家裏。明華裳來不及解釋,問:“大郎君,十月二十二,程思月去國子監找你那日,誰在給你們上課?”


    程大郎莫名看著她?:“盧博士啊。”


    果?然是他?!明華裳又問:“那日他?穿著什麽衣服?”


    “盧博士要授課,自然穿綠色官服。”


    “令妹以前可曾問起過盧博士?”


    程大郎似乎感覺到什麽,沉著臉問:“明娘子,你和我說實話,可是和殺害思月的凶手有關?”


    雖然京兆府已經宣布破案,但程大郎總覺得哪裏別?扭。他?的妹妹雖然不諳世事,但怎麽可能在大街上,被一個不相熟的和尚騙走?他?心裏有一種模模糊糊的違和感,今日明華裳問起盧渡,那股違和感越發強烈了。


    程大郎沒回?答,但他?的表情已經證明了答案。明華裳無法再說更多,她?隻?能真?誠地看著程大郎,說:“抱歉,現在沒有證據,我無法回?答你。但我可以向你保證,一定找出害死程思月的真?凶。”


    她?說一定找到真?凶,那就說明現在京兆尹公布的人不是凶手了?程大郎看著明華裳欲言又止,最後道?:“明娘子,現在路上不安全,你一個女子這麽晚在外麵太危險了。我送你回?去吧。”


    “不用。”明華裳擺手,“我帶了丫鬟侍衛,我自己回?去就好。”


    程大郎搖頭,對此很執著:“我最後悔的事,就是那日讓思月一個人走。還是我送你回?去吧。”


    明華裳想到程思月,霎間失言。她?沒有再解決程大郎的好意,等到了鎮國公府,程大郎目送明華裳進門,正要轉身,被明華裳叫住。


    明華裳提著裙子跑出來,認真?望著程大郎的眼睛,說:“大郎君,那天的事不怪你。即便?你送她?回?去,等下次,下下次,隻?要凶手還在,她?總會找到機會跑出去。這不怪你,也不怪思月,該為此負疚的,應當是凶手。”


    程大郎眼中似有動容,他?驚撼地望著明華裳,嘴唇動了動,最後拱手道?:“多謝。”


    明華裳斂衽回?禮:“節哀。”


    程大郎第二次和明華裳道?別?,這回?他?的語氣真?誠許多,不再像之前那樣?,純粹是教養和禮節使?然:“明二娘子,你快回?去吧。我知?道?這段時間為了思月的事,你的兄長?奔走不少,多謝你們了。”


    明華裳搖頭笑笑,說:“這是我們應做的。那我先回?去了,大郎君慢走。”


    明華裳轉身回?府,這回?她?沒有再回?頭。明華裳的身影消失後,程大郎在鎮國公府門前站了許久,才上馬離開。


    招財默默跟在明華裳身後,等周圍沒有其他?人後,招財湊近道?:“娘子,成國公府大郎君是不是也沒定親呀?”


    明華裳簡直都服了,沒好氣瞪了她?一眼:“你腦子裏還有沒有其他?事了?不帶你了,你自己回?去吧,我去二兄院裏等他?。”


    招財同樣?不服氣地哼了聲,見明華裳還真?扭頭就走,喊道?:“娘子,那麽多栗子,你吃得完嗎?”


    “吃得完,就不給你分。”


    “小心腹裏積氣!”


    清輝院裏的小廝看到明華裳來,已經非常平靜了。他?們熟練地往屋裏搬炭火、燃熏香、燒熱茶。他?們時常懷疑,住在這個院裏的人其實是二娘子,二郎君才是客人。


    明華裳坐在屋裏,興衝衝等明華章回?來,好將今日的巨大進展告訴他?。


    她?終於知?道?黃采薇一個被父母捧在手心,眼高於頂、張揚驕傲的祭酒小姐,為什麽要頻繁去普渡寺了。包括程思月一個溫柔聽?話的乖乖女,為什麽要冒著被長?輩責罰的危險獨自跑到國子監,五年前那個嚐遍人情冷暖的女乞丐為什麽會跟著人走,此刻都有了答案。


    因為程思月根本?不是去國子監見兄長?,而是去見心上人!程思月經常去國子監,連兄長?的舍友都認得她?,那她?認識兄長?的老師,也不是什麽意外的事。她?中途下車,拒絕回?府,甚至特意換了身衣服,生怕家裏人發現,都是為了私會情人。


    黃采薇那麽跳脫的人突然迷上普渡寺,並不是對佛法感興趣,而是為了去見借住在那裏的人。


    那個人教養良好,出身名門,風度翩翩,甚至有著不俗的文學?和音樂造詣,但心理卻很不健康。他?童年家庭環境很糟糕,父親有暴力傾向,這個暴力不一定指身體?暴力,也可能是情感暴力、語言暴力,和他?關係甚好的女性親屬一定給過他?重大打擊,導致他?不喜歡成熟女子,隻?喜歡十四?歲到十六歲、長?相幼態、性情溫順的女孩。因為這個毛病,他?抗拒成婚,常年獨來獨往。


    他?篤信佛教,堅信隻?要將骨頭做成骨笛,就可讓死者離苦得樂,往生極樂。因此他?會挖下受害人的脛骨,因為這段骨頭最修長?,最適合做樂器,殺程思月時他?沒有條件,隻?能退而求其次,取了她?的指骨。


    程思月的手指長?得極好看,中指更是細長?勻稱,哪怕不能做骨笛,也能做骨哨。


    四?年前,他?的人生發生了重大改變,可能是他?獲得了掌控權、話語權,也可能是他?得到了較高的社會地位,很受人尊崇。這些改變極大緩解了他?的心理壓力,所以他?不用再靠殺人來獲得心理滿足。但是今年十月,一樁拙劣的模仿作案,又勾出了他?心底的魔鬼。


    他?這個人極端自負自戀,無法容忍外界將模仿之人和他?混為一談,因此他?遊刃有餘殺了一個女子,拋屍在最容易被發現的城門暗巷,等著全長?安為他?震動。


    紙上逐步浮現一個人像,明華裳放下筆,長?久看著他?。


    五年來少女連環謀殺案真?正的凶手,國子監最受媒婆歡迎的未婚博士,盧渡。


    明華裳收起紙,一心等明華章回?來。然而她?抱著熱茶等了許久,茶水已換了好幾回?,早過了明華章尋常回?府的時辰,他?依然不見人影。


    以他?的性情,哪怕查案耽擱了,這麽晚了也一定會派人回?來報信。他?不會幹出這麽沒章程的事。


    明華裳心中重重咯噔,下意識覺得明華章出事了。


    第104章 夜探


    白日,京兆府貴客不斷,明華章仿佛聽不到外界喧囂,獨自坐在清寂的殿中,手指仔細又沉穩,將一塊碎片粘到骨頭上。


    前方傳來整齊有序的敲門聲,明華章沒?有抬頭,手中動作不停,指尖穩到不可思?議,淡淡道:“進。”


    門被緩緩推開,明華章將碎片放好,隨意掃了一眼,這一下卻讓他的動作頓住。


    蘇行?止穿著?深青色官袍,站在散漫的日光下,對著明華章頷首示意:“明少尹,久違。”


    確實久違了,明華章放下手中的工具,起身道:“不知蘇禦史前來,有失遠迎。敢問禦史有何貴幹?”


    “察院還能有什?麽事,自然是為了連環殺人一案。”


    “蘇禦史是指程思?月、黃采薇等案?”明華章冷淡道,“此?案已全權移交京兆尹,蘇禦史走錯地方了吧。”


    蘇行?止淺淺笑了笑,朝殿內看去:“禦史中丞正在和京兆尹了解案情,我閑來無事,四處看看。不知剛才明少?尹在做什?麽,我沒?打擾少?尹吧?”


    蘇行?止已經來到這裏,很多話似乎不必多說。明華章沒?有避諱身後的東西,轉身,自然而然露出那些拚了大半的骨頭:“我才是真閑來無事,讓蘇禦史見笑了。”


    明華章回到案前,繼續拚骨頭,完全不在意殿中多了一個人。蘇行?止慢慢走過來,看著?他的動作,問:“這些是誰的骨頭?”


    “普渡寺的佛寶,岑虎所竊之?物。”明華章清淡說,“普渡寺住持給出一個名單,我已一一上門問過,那些人家確實遵從先人遺願,給普渡寺捐獻了骸骨。”


    “明少?尹既已查過,為何還要拚骨?”


    “我覺得骨頭數量不對。”明華章淡淡道,“自然,此?案已不歸我管,我也?沒?有證據,隻是胡亂猜測罷了。”


    蘇行?止見識過他的能耐,不覺得明華章隻是隨便猜測。蘇行?止看了一會,問:“明少?尹當?真覺得凶手是岑虎嗎?”


    “京兆尹那裏有完整的卷宗,蘇禦史若有疑問,大可去查,問我做什?麽?”


    “我身為察院禦史,監審刑案,自然有權過問任何一個相關?官員。明少?尹似乎對我很有意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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