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這樣也好。


    不管是他來拿還是自己去送,就意味著至少一個月能見一次麵,一來一往次數多了,情分不就有了嗎?


    緊接著,秦放鶴便以“有了第一本的基礎,第二本必然更好賣”為由,要求多分成。


    之前說的是賣一本他掙五文,這次要六文。


    孫先生表示很為難,說沒這麽幹的。


    稿酬固然該隨著名氣水漲船高,可您這統共才第二次出山就要求漲價,忒快了點兒吧?


    “好不好賣尚未可知,況且這樣的事也不是我說了算……”


    秦放鶴笑眯眯瞅著他,表情看上去十分真誠,“您說得在理,終究是讓您為難了。”


    孫先生一聽,才覺得有些愉悅,便聽對方陡然間話鋒一轉,“不然這麽著,您歇一歇,趕明兒我自己個兒去縣城白家老店走一趟,實在不好賣就算了。”


    尚未展開的笑意頓時僵在孫先生臉上,仿佛風幹的牆皮,一碰就要碎了。


    “倒也不用那麽麻煩,左右我每月都要回去交賬……況且老店那邊人多事繁,你小孩家家的,未必應付得來……“


    在秦放鶴的注視下,他的語氣似乎都有些虛弱了。


    自己的小心思被看破了麽?


    不能吧,他才多大,再怎麽伶俐也不該哇……


    還在肉疼的秦山憋不住嚷道:“又不是您自己掏銀子,痛快些吧!”


    孫先生:“……”


    那倒也是。


    但您也不能挑明了!


    兩邊你來我往好一番討價還價,最後孫先生咬牙表示,為了他們,願意專門進城跟大掌櫃的請示。


    秦山就高興起來,出門時還跟秦放鶴道:“到底是熟人了,如今孫先生也開始向著咱們。”


    秦放鶴笑他天真,“這是兩頭都向著呢。”


    作為單獨執掌一家鋪麵的小掌櫃,孫先生絕對有價格浮動的區間權限,無非是為了展示自己的辛苦,叫他們念好。


    剛才秦放鶴隻是略略一試探,孫先生就有些露了馬腳:他不想讓自己跟縣城白家書肆的人接觸。


    這就跟銷售搶客戶一個道理。


    至於白家商號那邊,隻要價格在合理範圍內波動,大概率懶得計較多一文還是少一文,但想來孫先生也不會錯過這個邀功的機會……


    拋開其他不談,該爭取的權利就要積極爭取。


    這就跟私企漲工資一樣,隻要你不主動提,對方樂得裝失憶。


    質樸的小腦瓜再次遭受全新衝擊,秦山原地消化片刻,然後直接就跳了起來。


    “好家夥,他這是刀切豆腐兩麵光啊!”


    有點生氣,又有點委屈:虧我還把他想得那樣好!


    秦放鶴哈哈大笑,拉著他就走,“人不為己天誅地滅,生意人麽,本該如此。”


    孫先生本也不欠他們什麽,期間還幫了不少忙,為自己謀劃理所應當。


    即便如此,秦山還是滿臉“城鎮套路深,我要回農村”,回家後又如此這般跟自家爹娘說了,十分心有餘悸。


    秀蘭嬸子夫婦倒是一點兒也不驚訝,還戳著他的腦門兒笑話,“光長了個傻大個子,天底下哪兒有白給的好處?日後出門在外,多跟著鶴哥兒學學,別人家說什麽就信什麽。”


    秦山捂著額頭嘟囔幾句,倒也認了。


    “我學著呢……”


    生活又恢複了平靜。


    秦山照例上午滿村逮著孩子們念書,下午找秦放鶴學習;秦放鶴則在讀書之餘寫話本,又消遣又賺錢,著實兩不誤。


    就這麽過了一個來月,已是乍暖還寒三月初,伴著外頭萌出的茸翠新芽,“川越客”“笑長生”兩位先生的新話本也都寫了兩卷,秦放鶴再次進城。


    兩個馬甲中,終究還是主打狗血虐戀情深的“笑長生”先生更勝一籌,那叫一個老少鹹宜,孫先生說算上隔壁縣的,頭一批就要印兩百本。


    “川越客”降妖伏魔的故事雖然精彩,卻遠不如下裏巴人的“笑長生”群眾基礎廣泛,就隻印一百二十本。


    另外,不出秦放鶴所料,稿酬到底是提高到每本六文。孫先生原本還想在他跟前邀功,可一對上對方似笑非笑的眼神就莫名心虛,索性含糊過去。


    人的名,樹的影,頭一回區區一百本恨不得賣半年,這次略有了點名氣後,第一個月就賣了一多半。


    等到四月再進城送後麵幾卷時,光第一個月的稿費就有一兩零八十文。


    孫先生還特意裁了紅紙包,笑著遞給秦放鶴,“開門大吉!”


    二兩銀錠鉸開半邊,沉甸甸一坨,另有八十枚古銅色的孔方兄,都乖乖躺著。


    秦放鶴緩緩吐了口氣。


    真好。


    如此一來,便是求學艱辛,也有長期進項了。


    接下來每月的稿費也多穩定在一兩到二兩之間,其中六月最多,足有一兩八錢,五月也有一兩三錢。


    單這三個月,秦放鶴便入賬四兩多銀子。


    至此為止,他終於初步實現首個三年計劃的第一步:


    經濟穩中有增,收入全麵覆蓋支出。


    期間他陸續買了不少雞鴨,任由它們孵化抱窩,又趁著開春種菜翻撿地皮,捉蟲子、蟲卵喂養,如今小院中咯咯嘎嘎十多隻,隔三岔五就燉一隻吃,煞是寬裕。


    每月月初進城取稿費時,他便順道割肉、買肉包子,更拿鮮魚、大骨頭燉奶白濃湯加餐,廚房裏幾乎日日都能見葷腥,那口黑鐵鍋都被油脂浸得瑩潤。


    偶爾碰見賣牛乳羊乳的,也不拘氣味狠灌幾壺,竭力達到肉蛋奶平衡,半點不委屈自己。


    油水足了,運動量也跟上,秦放鶴開始瘋狂長個兒。


    短短三個月,他就躥高了大半頭,牙齒更堅固,頭發黑了也密了,身上也掛了肉,臉肉下麵也開始透出健康的紅潤,眼見是個結實的小夥子了。


    以前一套太極都得拆開兩截,如今一口氣打兩遍,不費勁兒!


    閑暇時他也跟秦山去四周山上玩,放鬆之餘摘些野果野菜添菜,便是柴火也背得,不禁十分得意。


    終於,終於生活能自理了!


    習慣了後世夏日動輒超過四十度的高溫後,白雲村的夏天在秦放鶴看來簡直跟玩兒似的,偶爾還能跟秦山一起去林子裏摸知了猴。


    那玩意兒全身是肉,烤熟了噴香,且富含蛋白質,營養價值極高,秦放鶴吃了許多。


    不知不覺就晃到六月中旬,今年的秀才之爭塵埃落定,秦放鶴想了想,提前去了鎮上。


    “考試?”因話本賣得好,孫先生待秦放鶴越發和煦,聽他問起考試,當即起身去裏間找東西,“可不是,前兒捷報就從府城傳過來,我還特意把那榜文抄了一份,頭名還是小三元哩!縣太爺都命放鞭慶賀,咱們章縣也算露臉了!”


    說著,他就去裏間取了一卷紙出來,抖開一看,打頭第一個赫然就是“孔姿清”。


    果然是他。


    所謂小三元,便是二月初縣試、四月府試、六月院試,每次都是案首,無一例外。


    其中縣試連考五場,府試共三場,院試兩場,前後曆時五個月整整十場考試,孔姿清終究大殺四方一路領先,最終脫穎而出。


    從殘冬考到盛夏,隻有通過了所有十場考試者,方是秀才,其中艱辛難以言表。


    也算相識一場,孔姿清還主動對自己釋放善意,終究該賀一賀的。


    於是秦放鶴就地從白家書肆買了灑金梅香紙,又借了筆墨,現場寫了個賀帖。


    “月底先生回章縣時,可方便幫我送一送?”


    院試在府城進行,雖初八就結束了,但後續會有知府大人親自帶中考者拜謁聖人廟,又有各色喜宴、文會等推脫不得,再者孔家在府城也必然有三五親友,孔姿清作為晚輩,少不得四處拜會,也費時間。如此算來,孫先生月底回縣城遞交賬本,差不多剛好能趕上孔姿清回家。


    剛才他寫字,孫先生出於禮節退得遠了些,這會兒湊近一看,駭然變色。


    “你竟與孔府有往來麽?!”


    第18章 肉沫燉豆角


    “原是年前縣宴會當日見過一回,後來偶然間又遇上,說了幾句話,算不得熟人,”秦放鶴將賀帖撚在掌心拍了兩下,笑笑,“這帖子也未必真能送進去。”


    從他這邊來看,孔姿清對自己應當有幾分惺惺惜惺惺,隻是不知上麵長輩什麽態度。


    高門大戶規矩森嚴,豈是隨便哪個人都能出入的?便是送進去的東西,也不知要經幾遍手盤查幾次,似他這等無名之輩,遞出去的帖子直接被門房扣下也未可知。


    不過能不能送進去,是孔府的事;送不送,卻是自己的問題。


    相識一場,總歸要走個流程。


    孫先生卻是喜得渾身刺撓,忙不迭伸雙手接了,小心袖起來,再開口時甚至直接把稱呼升級了。


    “不過多走兩步路的工夫,這值什麽呢?小官人隻管交與我!”


    那可是孔府。


    宰相門前七品官,便是孔府下頭掃地的仆從也比外人高貴些,自家掌櫃的以往想跟孔家的人說句話都不能夠,他卻有正經由頭往孔家門上走一遭,傻子才不去!


    若是成了,日後天大的好處……孫先生忍不住心跳加速、血脈僨張。


    不敢想不敢想!冷靜!


    即便不成,也不過多跑一趟腿,還能順帶長長見識,難不成那邊府上還能把自己大棒子打出來?


    無本的買賣,何樂而不為呢?


    秦放鶴朝孫先生拱拱手,“既如此,多謝了。”


    這趟便是試水了。


    門房上遞送賀帖,必然瞞不過孔老,便是不看內容,他老人家也勢必會過問來處。孔府勢大,但凡想對自己做點兒什麽,必然不屑於拐彎抹角。


    若不受,自然是瞧不上秦放鶴出身貧寒,抑或想做敵對,日後能避就避。


    若接了,且不管心中真實想法,至少表麵,那府上便不是以門第取人的淺薄之輩……


    “好說好說。”


    事到如今孫先生也算看出來,之前對方的種種做派,根本不是為了什麽莫須有的家中長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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