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崖恰好與他擦身而過。


    他斜過眼神,卻道:“既是貓犬,想要找什麽人,便循著氣味自個兒找去。若再跟著,仔細惹來殺身之禍。”


    話落,那人明顯渾身一僵。


    太崖複又移回視線。


    再往前行了數十丈,恰好看見月府外的巷子口。


    那巷子口短窄,不過幾尺寬。


    若從巷子口經過,往裏瞧一眼,也至多能瞧見幾息光景。


    可忽地,他竟想起上次奚昭在樹上等待薛知蘊的事。


    她等了不知多久,便是為了那短短一瞬的照麵。


    即便眼下在他看來,也是難以理解的行徑。


    但眼見著快要經過巷子口,他竟生出股隱秘的期許。


    或有可能,她也會像等待薛知蘊那樣,站在高高的樹上張望著。


    隻為從漫長到望不見盡頭的長河裏捕捉偶然的一瞬。


    這念頭剛起,就又被他自謔著壓下。


    斷不可能。


    她既不知道他會何時回來,也沒這樣做的緣由。


    斷不可能。


    他又在心底念一遍。


    他經過了巷子口。


    幾尺而已,至多兩步便能經過。


    他邁出一步。


    身軀經過巷子口時,從窄長的巷道裏穿來冷風。


    又邁出一步。


    那風漸漸平寂在身後。


    但就在他即將走出巷子口的瞬間,終還是不受控地朝那裏頭望了眼。


    本沒指望見著什麽東西。


    可隔著長長的、空無一人的巷道,他竟看見一抹模糊的人影。


    因離得太遠,瞧不清她的麵容,也不知是以什麽姿勢,站在那高高的梧桐樹上。


    但她正透過金燦燦、紅通通的梧桐葉,遠遠望著他。


    許是看見他停下了,那人高舉起手,使勁兒朝他揮了兩下。


    太崖怔住,周身聲響俱遠,唯有心如擂鼓。


    一時間,他的心緒陡然落到了難以言說的境地。


    周遭聲響又遽然湧回。


    嘈雜、喧鬧。


    他卻恍然了悟。


    原是在等著這樣的一瞬。


    便是僅有短短一息,也足以將人燃燼的熱烈。


    -


    回到月府,太崖還未進門,便迎麵撞上月楚臨。


    後者也恰要進府,身後還跟著個抱劍的鐵匠。


    看見他,月楚臨麵露訝然,旋即又化為笑意。


    “太崖,那劍已送到了嗎?”


    “赤烏一直盼著這樣寶貝,自是等不及要拿去。”兩人並行入府,誰也沒看誰,“那赤烏王上還向我打聽起你,問天顯送劍是否是你的主意。若是,得改日言謝。我隻當不清楚,盡數敷衍過去。”


    “這事假借了天顯名義,我確難出麵。”月楚臨笑問,“那追殺令的事可解決了?”


    太崖:“算是解決了,不過不允去赤烏罷了。如今赤烏群狼環伺,對玉衡來說也不是個好去處。”


    月楚臨:“若府中事了,接下來有何打算?”


    太崖瞥他一眼:“是問我,還是玉衡?”


    “玉衡是你弟子,我自然管不到他的去處。”月楚臨頓住,溫笑著看他,“我是問你。”


    太崖懶垂下眼簾,避開了他的問詢:“今日回來,玉衡便已算不得我的弟子。你管不著的東西,我又如何管得著。”


    “是麽……”月楚臨道,又邁起步子,“數十年師緣,要結於今日?”


    “再教不了他什麽東西,留著也僅是占個弟子位置,無甚用處,還不如早早放了他去。”


    “確有道理。”月楚臨抬眸,看著不遠處房簷上的石像,“太崖,他算得你往日弟子,我算得你昔時同門——你我同門百年有餘,不知我可否還像當日初入山門時那般,托付信任於你?”


    第86章


    太崖掃他一眼, 順著他的視線看向那幾尊房簷石像。


    “當日初進學宮,年歲尚淺。便是托付了信任,以為彼此能成至交好友, 後來不也鬧出齟齬?”他緩聲道, “見遠, 若坦率直言, 早些年在師尊那事上, 你就該清楚了,你我並非是性情相合的人。”


    月楚臨神情如常:“是麽?”


    太崖輕聲道:“情誼不比這房上石像, 堅不可摧。就看那冬日結了冰的溪流, 哪怕底下暗流潺潺, 河麵能平靜已算不易——見遠, 再奢求太多, 隻會落得冰碎水湧的結果。”


    月楚臨斂去幾分笑意, 話鋒忽轉:“如今追殺令的事已經解決了, 你打算何時出府?”


    太崖:“這就要趕客了?”


    他說得輕鬆, 仿佛是在開什麽玩笑。月楚臨的語氣卻認真了不少:“當日容你進府,是看在昔日同門一場的份上。又念及師尊仙去時惦記過你,這才出手相助。但如今依你所言, 倒是我將這情誼看得太重。太崖,便到此為止吧。”


    太崖道:“禁製還需半月, 修繕完了就走。”


    話落,兩人恰好行至一處分岔口。


    月楚臨看他最後一眼, 道:“我知你行事向來隨意, 但萬事有度。師尊仙去不久, 別叫我太為難。”


    太崖將手攏在袖裏,斜過眼神乜著他, 卻笑:“你若想要頂了師父的位置,提點我什麽,不如先棄了囫圇說話的毛病。言語籠統,實在叫人難以聽懂。”


    “好。”月楚臨眼神溫和,“那就盼著再無下回。”


    二人分走兩路,太崖朝右折去,走了將近一炷香的工夫,忽從斜裏飛來一支銀箭。


    他頓住步。


    箭矢從眼前擦過,最後釘死在左側的紅漆柱子上。


    裹帶的氣流卷起些發絲,等氣流散盡,他才往左看了眼。


    那箭矢將一樣長條布袋釘死在柱子上,裏麵約莫裝著個木盒子,突出尖銳盒角。


    他緩慢收回視線,又朝右看去。


    右邊遠處的屋簷上,月郤雙臂一環,挑眉看他,似在示意他取下布袋。


    太崖拔出箭矢。


    散開布袋時,有股淡淡的異香漸從袋中飄出。聞著那淡香的瞬間,他又係緊了係繩,將袋子收入袖中。


    月郤躍下屋簷,輕巧落在他身旁。


    “收著做什麽?”他哼笑一聲,“這香真是你的?”


    太崖瞥他:“月二公子當真是無處不去。旁人藏在房裏的東西也能找出來。”


    “果真是你的東西,收好吧,若換人來找,隻怕早告到大哥那兒去了。”月郤從他手中接過箭矢,把玩起來,“大哥先前讓我找這香,我就覺得不對。平白無故的,誰會有這膽量,敢在月府裏使用迷香?——說吧,你是不是探進他的識海了,到底看見了何物,又或是做了什麽?我還從沒見過兄長這樣,好似隻要我把你供出來,他就能立刻生吞了你。”


    太崖掃了眼他那興致高昂的樣,卻笑:“月二公子還是不知道的為好。”


    月郤一怔:“為何?”


    太崖緩聲說:“現下你與我站在一邊,勉強算得上分庭抗禮。這都已舉步維艱,本君還不想再多出個仇敵來。”


    月郤蹙眉:“你這話什麽意思,我不是兄長,沒興趣跟你打啞謎。”


    “沒什麽。”太崖問他,“關於這香,見遠是如何說的?”


    月郤:“他隻讓我查查是誰用了這香。”


    太崖:“除了這香,可還問過其他事?”


    月郤細思一陣。


    想起那不知來處的隨侍,他還是藏了私心,隻道:“單問起迷香,其他事都沒多說——你呢?弄清楚大哥要做什麽了嗎?”


    都跑人識海裏去了,總該查清楚到底為何要取了綏綏的魂魄了吧?


    太崖卻說:“這事要依頭縷當,還需要些時間。現下最要緊的,是查清如何清除影瘴,否則時日拖久了,定有危險。”


    還沒查清?


    “我對那控影術法沒興趣,也從沒了解過該怎麽清除影瘴。”月郤蹙眉,“我可以接著往下查。但你也別忘了答應過我的事——管好你那徒弟。今日是符書,明日是靈果,每天不知要找多少由子往綏綏那兒跑。先說好,要是惹得我不快,小心我直接撕破臉,任他是誰的弟子也照打不誤。”


    “月二公子盡可放心。”太崖輕笑。


    得了許諾,月郤這才放心離開。


    太崖則是往明泊院的方向走去。


    途徑那棵大梧桐時,他有意望了兩眼。


    樹上已無人影,仿佛方才的遙遙相望僅是錯生的幻覺。


    但就在他收回打量的下一瞬,幾人合抱的大梧桐後突然冒出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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