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通說後,其餘灑掃的、端盆的大小丫鬟婆子都定住不動,夏菱冷哼一聲,指著她們罵道:“你們一個二個的,都缺了心眼嗎,竟瞧不清這院裏到底誰是主子?”後又恨恨說道:“真真是奴大欺主。”


    清簟臉色一白,忙跪下,院裏人也跪了一地。清簟急道:“二奶奶,指天發誓,奴婢絕無此意。”她還想再辯,又聽夏菱道:“你不是無意,是把院子當自個兒家了罷。先瞧瞧自個兒身份,還不是姨娘便如此放肆,日後成了姨娘那還能了得?”


    正此時,一小丫頭扶著方媽媽與柳媽媽三人來。方媽媽見事不妙,遠遠地道:“哎喲喲,可是怎地了。”到了跟前又忙道:“二奶奶可別氣了,氣壞了身子我們這些奴才也憂心。”說罷,一臉歉意對著李婠:“這事兒原是我不對,清簟幾個早早便與我說了,我瞧姑娘忙,便沒通稟,全是我的過錯。”


    李婠見夏菱還氣呼呼的,也冷下臉道:“下次莫如此了,否則絕不輕饒。”一眾丫鬟婆子忙謝恩。


    待伺候李婠用膳時,夏菱還念念不忘,嘟囔道:“沒一個安好心的,三個都是縮頭烏龜,柳媽媽那個見錢眼開的。”如今嫁妝銀錢俱都夏菱打理著,柳媽媽沒了錢財來源,又見方媽媽大方,便靠過去了。


    她見自家姑娘麵色不變,又道:“姑娘怎不生氣?”李婠心中不拿此地當家,倒是未覺有甚,隻歎這清閑日子尚短,她道:“你替我氣了,我便不氣了。不然生了兩份閑氣,倒是虧了。”


    夏菱聽聽也對,又聽她道:“你自去取個銀角子買糖吃罷,去去閑氣。”夏菱聽她又這麽說,賭氣出去了。


    卻說這邊,陳昌大半月未見李婠,李婠也隻當沒有這人,平日裏不聲不響,不管不顧。這般大度作態,讓陳昌心中自在,遂行程做事一如往常,今日猛地聽太太大好了,憶起李婠來,倒有幾分想了,心中有些按耐不住,於是他又問隨伺的八角道:“你二奶奶在何處?”


    八角口張眼呆,後道:“爺,這、這我也大半月未往那處去了。”聲音漸小,又道:“我這便去探探。”說罷,一臉苦相地出門。


    原是陳昌隨侍一支、二醜、三七、四方、五味、六月、七星、八角八個小廝,三七自陳昌小便隨伺在身邊,這份親近自是其餘幾個比不了的,平日裏也隻他伺候時日多。


    隻這些日子陳昌無事也不外出,幾人便輪值起來,正巧到了八角與二醜,八角正想著討個好臉,日後得主子青眼也有幾分體麵,偏生陳昌又問了起了二奶奶。


    八角心歎:這背時卡腦殼的運氣,左不問、右不問,大半月也沒問,怎地今日偏偏問了,偏偏我還答不上話。


    旁候在門口的二醜見了問:“你怎愁眉苦臉的?”道:“二爺剛問起了奶奶。”二醜“嗬”了一聲,“那真倒黴。”後有幾分幸災樂禍的瞧著。


    八角也不理他,快步去了世安院,他伸長脖子往門裏瞧也無人進出,一通好等後,才見著一丫頭出門。於是急攔著人問道:“二奶奶人呢?”那丫頭見是八角,如實說道:“正用膳了。”八角又問:“奶奶可打發人來問二爺了?”那丫頭想了想搖頭:“應是沒有。”


    八角急道:“怎會沒有?今日太太病好了,二奶奶按理也該好了,怕是你不知罷了,你且再去問問。”


    那丫頭道:“沒有便是沒有,我扯那謊子作甚。”八角求道:“好姐姐,且去問問罷。”那丫頭道:“我可不去,今日菱姑娘發了好大火,我可不做那被殃及的池魚。”


    八角一聽,眼一亮,心道:這可有了說辭,於是道:“好姐姐,你快與我說說,這是怎的回事?”八角問了院裏緣由,心中也有了說辭,忙回了書房一一回稟了陳昌。


    陳昌不動聲色問道:“她生氣了?”八角平日裏隨著陳昌的時日少,摸不透他心思,隻得打量著他臉色小心道:“生氣了。”陳昌聽此揚眉,斜眼朝他看來。


    八角接著學那丫頭說道:“發了好大一通火,把院裏眾人罵得不輕,後方媽媽來勸才好些,現今正在用膳了。”八角又畫蛇添足描補道:“飯隻添了小半碗,也沒吃甚菜。”


    陳昌心說:已有大半月未去見她,這女人怕是麵上故作賢惠,心中怕還是惱怒著。他道:“打發個人去世安院那邊遞個話,我今日回。”八角忙點頭去了。


    陳昌神思不屬,無法定心,索性撂下書來,正巧八角進屋回話:“爺,已打發腳程快的小子去了,可現在走。”陳昌點頭。


    兩人出了外書房,過了南儀門,從南北寬夾道去。八角見這方向通往獸園子去,堆笑道:“二爺可是要選隻狸奴哄二奶奶歡心?”陳昌被戳中心思,臉色一變,又拉不下臉來承認,隻說著:“走錯了道。”後腳步一轉,往另一小道走了。


    行到半路,陳昌冷不丁地吩咐八角:“你且往回去一趟,把架上一本《解學士詩》取來。”八角道:“不若我先隨您回了院子再去,您身邊每個使喚人也不方便。”陳昌皺眉,“廢甚話,叫你去便去。”八角見他不快,隻得走了。


    陳昌行至獸院門外,已是日落時分,園內昏暗,樹影憧憧,冷風撲麵,不時有一兩聲虎嘯犬吠傳來,分外駭人。又兼之怕擾了各主子清靜,遂建在最北處,等閑人不敢來,更添幾分淒冷,陳昌麵無懼色,進去了。


    這獸院有娌奴十一隻,刺蝟五個,狗二十三隻,馬二十匹,虎五隻,狐狸三隻,豹四隻,每日所耗鮮雞鴨肉甚大。另配了十五名忠仆,其中一人忙提著燈籠迎上來,引陳昌去了裏屋。


    有三個值夜小廝得了信兒忙跑來請安,中間一人上前,小心翼翼問道:“二爺可是有要事吩咐?怎勞您晚間親自來,打發個小子傳話,我等定當辦妥當。”陳昌道:“前個兒才聽人報,小娌奴下了崽子,想尋摸個,便來瞧瞧花色品相。”左邊人插話道:“正是,生了四隻小娌奴。”右邊也道:“也有四隻豹子崽,還沒斷奶。”


    陳昌聽後道:“全都拿上來我瞧瞧。”兩人應是退下。不多時,兩人分別提了兩個大竹籃來,竹籃上鋪著軟布,貓豹各在一處。陳昌問道:“可整治幹淨了?”一人忙道:“都用草藥除了虱子、每日擦洗了的。”


    陳昌走上前去,兩小廝忙舉了燈台在側邊。陳昌先瞧了裝狸奴的籃子,見這四隻貓崽一隻霄飛練、兩隻金絲虎、一隻金被銀床,毛色上佳,或是伏爬、或者呆立,神色活潑,他逗了幾下,反應平平。


    又見另一籃子裏三隻毛色鮮豔,金黃色毛皮,密布褐色斑點,另一隻略小些,渾身漆黑,黑眼圓耳,圓潤嬌憨,狀似烏雲嘯鐵,他伸手去逗,差些被撓了一抓。旁邊小廝臉色大變,要去提溜它後頸,陳昌伸手攔了:“這隻好,似貓似豹,麵上憨,內裏野。”


    一小廝忙道:“這隻是那三隻同胞兄弟,隻生下來便渾身漆黑,不被母獸待見,怕是寓意不好。”陳昌冷聲:“甚寓意不寓意的,依我看,倒是萬中無一,不同尋常才是。”


    又一小廝也道:“二爺,就怕這豹子野性難去,傷了人。”陳昌又盯著那小廝道:“你說,這自小養大,若還傷人,那是誰的不是?”那小廝呐呐不敢言。


    陳昌又道:“它若敢傷了她,我便扒了它的皮,順帶也抽了你們的筋。”他見這幾人被嚇住,又說道:“叫陳大來親自來訓,平日裏也估摸著點去院裏接。”


    陳大精於馴獸,被陳昌花了百金買下,這院裏大小野獸也俱是他在訓養。幾人點頭應是,見陳昌無別話吩咐,又找了個竹籃裝了黑豹崽。


    陳昌便回了世安院。清簟、善舒兩人老遠便聽了小丫頭的請安聲,忙出去看,見隻陳昌一人,清簟忙道:“二爺身邊怎不帶個人,這黑燈瞎火的,萬一有個閃失如何是好。”


    陳昌不耐煩擺手:“哪有這麽多閃失。”善舒見他手中提了一個竹籃,想接過去,誰知陳昌不鬆手:“我自個兒提。你們且去備膳罷。”後進了正屋。


    屋內李婠剛沐浴畢,著一件淡黃薄衫靠斜在貴妃椅上,身上蓋著毯子,手持一書,高幾上放著盞銅燈、花茶果子與幾本書,冬清袖手候在一側,見陳昌正待出聲請安,又見他抬手作製止狀,遂安靜退下了。


    陳昌上前,他平日本愛習武耍拳,一放輕腳步,倒是幾若無聲,他走至前麵,偷偷瞧了瞧她看的書,竟是本誌怪小說,《冤魂誌》。


    李婠心、眼、口全撲到書中,細細研玩,一時也未察覺,陳昌也沒說話,隻在她身後伸出腦袋。


    正此時,一聲似鳥叫,又似犬吠的聲音響起,李婠抽離書中,又覺有一腦袋浮在側邊,頓時被嚇得心膽俱裂,她低呼一聲,麵色蒼白,身子往另一側跌去。


    那貴妃椅兩側無扶手,眼瞧著她便要跌落。陳昌忙伸手把人摟回來。他擁著人,一邊撫背安慰,一邊道:“是我、是我、可嚇到了?”又覺察懷中人身子輕顫,可見嚇得不清,頓時生出幾分懊惱。


    李婠也漸漸緩過來,頓時氣不打一處來,她邊用手推拒,邊狠聲道:“你嚇我作甚、你嚇我作甚?”隱約帶有哭腔。


    陳昌隻摟著人安慰:“莫怕、有我在。”李婠心中激憤,掙紮不休。陳昌怕傷了她,略微鬆開些。李婠掙脫出來,捏起拳頭錘他,“你個沒人性的,離我遠些,你在才不好。”陳昌摟著她腰怕她摔了,口中道:“我不好,是我不好。”兩人鬧了好一陣才罷休。


    陳昌見她緩過來了才鬆開她,他見李婠冷下臉色,從地上撈起那豹崽子捧上去:“此為賠禮,莫氣了。”


    第22章


    上回說道,陳昌嚇了李婠一跳,以一隻豹崽作賠。李婠瞧著這崽子隻兩個巴掌大,眼睛濕漉漉,渾身漆黑,憨態可掬,心中一動,伸手去接。


    陳昌沒鬆手,說道:“這崽子野性難馴,恐它傷了你。”李婠疑惑問:“這不是狸奴?”陳昌道:“隻看著像烏雲嘯鐵,實則是隻黑豹崽。”李婠點頭,也沒問了,隻伸手出來摸摸它頭。陳昌心說:失算,應讓陳大馴些時日再送過來。


    這時,隻聽方媽媽在屋外道:“二爺,晚膳備好了。”陳昌回答:“擺膳罷。”又邊與李婠說:“可要再用些?”邊放這豹崽子回了籃子。


    李婠心中倒是極喜這豹崽的,不錯眼地盯著,說道:“我飽了,你自個兒用罷。”陳昌又道:“聽八角說,你吃得少,可是還氣我沒來找你?”李婠心中有幾分莫名,緩緩搖頭。


    善舒看著幾個小丫頭抬桌擺碗,一切置備好了,往裏間來請陳昌。過了屏風,隻見陳昌在低言細語勸說李婠,善舒心中含酸,又覺兩人本是一對夫妻,這醋也吃得沒立場,更是心裏黯然,低聲請道:“二爺,飯擺好了。”


    陳昌左右也說不通李婠,又見著人心神俱都跟著那隻豹崽走,暗生悶氣,便吩咐善舒:“這豹崽年小,離不得母獸,送回去罷,明日在遣人送來。”李婠也不好阻攔,隻得讓善舒提出去了。她沒了樂趣,又躺回美人榻上,另撿了遊記小說賞玩起來。陳昌用膳後,又在人伺候下洗沐完畢,兩人方睡下了。餘下便是些夫妻之事,不好記述,權且跳過。


    次日卯時正,陳昌依舊例早起去了武場,李婠醒後隻覺身子疲乏,又多睡了三刻鍾才起,後在眾人伺候下梳頭穿衣搽臉,打理好後往老太太處去了。


    她到了不早不晚,剛進儀門,便見一丫鬟掀簾子道:“老太太傳早膳了。”一連串提食盒的丫頭魚貫而入,半路見了李婠也不忘行禮。


    待丫鬟上菜之際,嚴母見來全了,笑道:“到是餓了,入座罷。”大太太秋氏、二太太賀夫人告了座,都坐下,陳芸也告座坐下,大奶奶段馨立於案旁。


    現下隻餘下李婠、陳蕙、陳茯。陳蕙、陳茯兩人居幼,沒見李婠動作,也隻得立在一旁。


    眾人目光明裏暗裏投來。李婠略指了兩道菜,道:“且換換,太太愛吃筍。”兩小丫鬟忙上前換了。李婠隻當自個兒表了孝心,告了座。


    陳蕙、陳茯對看一眼,也告了座。賀夫人臉拉得老長,生怕別人瞧不出她不痛快。嚴母隻當未覺,笑道:“怕是都餓了,動筷罷。”待飯畢,一眾丫鬟捧上清茶來。


    嚴母笑道:“婠姐兒,身子可好些了。”李婠起身行了一禮道:“多謝您記掛,已大好了。”李婠又對賀夫人道:“太太久病,我雖心有餘而力不足,不能伺疾,但時時記掛心上,今日見太太麵色上佳,我也安心了。”


    賀夫人勉強掛笑:“確實好了些。”嚴母笑道:“你們兩合該做母女的,瞧著病都病在一處去了,天下沒得比這更巧的了。”其餘人也接著說了兩句,氣氛漸漸靜了。


    正此時,陳芸低聲與段馨說道:“嫂嫂,可是身子不大好?”段馨麵色微白,她近日嗜睡,起晚了,沒用些朝食便趕來了。又見著滿桌葷腥,心中惡心,現下坐著倒是撐不住了。隻眾人目光看來,她張口欲說話,卻越發泛嘔。


    嚴母見了忙道:“快快,請大夫來。”段馨忙推卻:“老祖宗,我現下又好了。”嚴母道:“你年輕才要好好愛惜身子,不然像我一樣年紀後悔也遲了。”一婆子忙去了。


    此時,嚴母見她不時犯嘔,試探問道:“你可是見著葷腥便泛嘔,平日裏也沒甚精神,嗜睡又厭食?”段馨驚詫道:“老祖宗,你怎知?”


    一語未落,嚴母大喜,連道三聲祖宗保佑,又笑道:“我陳家下代怕是要添丁了。”秋夫人喜道:“當真是三喜臨門,好兆頭。”段馨一聽,不敢置信,先是大喜,後又是心事終得成全的放心,接著又湧出一股酸澀來,眼淚不爭氣地掉下來,她心說:不知吃了多少藥丸,拜了多少神佛,又受了多少冷嘲熱諷,閑言碎語,可終得圓滿了。


    她胡思亂想著,一邊想怕是那靈石寺應的,還願時要添多少香油錢,又想要這胎是男是女,又惶恐是空歡喜一場,那淚珠兒止不住地往下淌。


    眾人先是也是一陣大喜,此時又見段馨落淚不止,忙勸慰起來。陳芸道:“嫂嫂莫哭了,仔細莫傷了孩子。”秋夫人也道:“芸兒說得是。此是大喜事一樁,落淚反折損福氣。”


    嚴母差遣了兩婆子扶段馨到暖閣歇著,段馨覺得不合禮數,嚴母道:“現在也不是講禮數的時候,前三月胎兒不穩,本不該說出來,人知曉多了,驚了孩子的魂,快去歇歇罷。”段馨一聽點頭應是,陳芸扶著她去了。


    一盞茶功夫,一小丫頭引著大夫來,大夫正在行禮,嚴母忙道:“莫弄這套有的沒得,快去瞧瞧我曾孫兒。”大夫忙領命去了。嚴母也坐不住,由陳蕙、陳茯兩人攙扶在屏風後等著,賀、秋兩夫人與李婠見狀也起身隨在身後。


    待大夫出來,嚴母疊聲問道:“怎樣?可有喜了?可有喜了?”那大夫隻她急,也不說甚醫理藥方了,笑道:“恭喜老太太,大奶奶已有孕三月有餘。”嚴母又問:“可知是男是女?”那大夫撫須道:“脈象尚淺,在下也不敢信口開河,有六成是位公子。”


    嚴母頓時喜氣滿麵,其餘幾人也大喜過望。賀夫人壓著心中不悅,忙讓彩霞取了十兩銀賞大夫,又吩咐人給府中丫鬟婆子小廝等不論等級各發了一吊錢,沾沾喜氣。


    日頭偏正時分,眾人一一告退。賀夫人出門便尋了個由頭各個兒走了,李婠與其餘人順路往南。


    陳芸與李婠倒是見過一麵,隻那時一人為客上門,一人周全招待。此一時,兩人做了一家兩房人,陳芸行事也隻留下些麵子情罷了,李婠見此心頭明了,也不親近。因此三人在前方說話,李婠落後人一步,大堆丫鬟婆子墜在十幾步開外。


    段馨一則懷頭胎,沒甚經驗,二則這胎來之不易,在路上更添了幾分小心,漸漸落下與李婠一道了。她內心喜樂,口中有千萬話想言語,見著李婠也沒平日的拘謹,起話頭說起來,隻她左一句心誠則靈,漫天神佛保佑,右一句膏藥見效,多少苦澀也值得,李婠遂點頭,少附和。


    幾人行至一園子走廊時,李婠正待分別往東去。忽見園中樹下有人四肢著地往前爬,一小兒跨坐在其腰上,手拿一細鞭,口中呼喝道:“駕、駕、快些、在快些——”七八個丫鬟婆子在側防著,見了李婠幾人忙行禮問安。


    那小少年約莫七八歲模樣,穿著身金絲滾邊漆紅暗花夾袍,帶著頂紅緞地平金繡龍紋風帽,身量矮小,伶俐驕縱,隻似有些體弱。


    這小兒便是大房沈姨娘之子陳永,自小便記在秋夫人名下,由秋夫人教養。秋夫人開始不願,後不知怎地,倒是對其溺愛非常,把其看成是掌中肉、心頭寶。這小兒現已九歲,隻身子弱,便到現在也沒停奶,平日裏眾人也不說得他半句重話,隻哄著誇著。


    陳永見了秋夫人也欣喜,忙爬下來入走廊來請安道:“給媽請安。”秋夫人也忙扶起他,給他拍拍身上塵土,問道:“怎不去和夫子做學問?”陳永道:“我正做學問,聽那些奴才都說發賞銀了,便偷偷來瞧瞧有甚好事。”半道上他硬說腿疼,要人爬下來當馬騎,那奶娘無法,隻得照做。


    秋夫人笑道:“你要有侄兒了,你說可是好事。”陳永聞言一呆,眼直直朝段馨肚腹處望去,後眼淚滴答落下,聲音輕顫道:“媽、媽,我不要侄兒,不要它。”秋夫人無奈,隻當他是孩子氣,邊拿帕子給他揩淚水,邊說道:“小孩子家家,竟說胡話,有小侄子日後陪你一處玩耍不好?”陳永大哭:“不,不要小侄子一起玩——”說著拉著秋夫人袖子硬拽扯,“媽,你叫她打掉、打掉它。”


    段馨當下臉色便不好了,手扶著腹肚立在一旁。陳芸因著她媽對這庶弟好得太過頗有微詞,現下袖手站著,當作未見。李婠正待走,也走不了,隻得立在原地。


    秋夫人左右為難,隻摟著哄著:“不哭了,不哭了。”又說了些哄勸之語,隻左右說也不見他好,秋夫人心裏恨恨:怕不是有哪個不長眼丫鬟婆子說了甚,才會如此。陳永也知這事不能如他所願了,隻覺失了寵愛,心頭惶惶然不知所措,哭得更加淒厲,後不管不顧,掙脫秋夫人,一頭向段馨撞去。


    說時遲,那時快。李婠眼疾手快,伸手把人一拉。陳永收勢不及,頭往牆下撞去,頓時撞了個頭破血流,閉眼昏了過去。


    此事隻在電光火石之間,段馨還沒回神,便覺得小臂被人一扯,後到了李婠身側,她小叔子軟軟地倒在牆角,她婆母秋夫人撲上去,呼天搶地大叫:“快來人、快來人、請大夫——”其餘丫鬟婆子也驚過神來,忙撲上去,亂作一團。


    一奶娘抱著人,秋夫人在旁拿手帕按著傷口,一群人烏泱泱去了秋夫人上房裏。院裏人見人滿臉是血,唬了一大跳,忙來問候,又被人指使得團團轉,燒水的、拿藥的、請醫的,匆匆忙忙。


    第23章


    不多時, 一婆子拉著一年老大夫來,其餘人退出裏間,隻留秋夫人與那奶娘在裏間照看。李婠、陳芸、段馨三人在外間等著,裏間隱約傳來嗚咽哭聲。


    段馨也禁不住拿帕子揩淚水, 她知她這婆婆愛憐她這小叔子, 平日裏不敢得罪, 隻遠著些, 現今竟傷了人, 她便哭道:“這可如何是好?”


    一想著日後種種, 婆母詰難,丈夫漠然, 小姑子冷眼,下人嘲笑, 她隻覺得昏天黑地, 沒了活路, 口中道:“婠姐兒,你不該拉我的, 我命該如此。”說罷,又哭了起來。


    李婠沒應聲。當時情急, 那永哥兒直衝人來,便拉了人一把, 沒成想那小兒卻撞了個頭破血流。她心中對幼小年老之人的自有一股悲憫,此時心頭也有幾分難受。


    莫約一刻鍾後, 大夫出了裏間。隻院裏幾十個大小丫鬟婆子俱都上上下下,來來去去, 匆匆忙忙,哭哭啼啼, 幾個主子,段馨正哭著,陳芸一臉事不關己模樣,爺們兒也沒來一個,一時竟無人招呼。


    李婠起身引人到了廊下,問道:“傷勢如何了,可有大礙?”那大夫本是傷科聖手,脾氣也耿直,不似在陳府裏走動的大夫,一直說些中庸油滑之詞,直言道:“怕是正好撞在棱角處,破了個半指節的小口子,已上了藥,過些時日便好。”


    李婠又問:“為何至今也未醒?”那大夫撫了胡須,道:“撞了腦袋,頭暈也屬常事。不過,人腦最是精密不過,在請個擅內科大夫瞧瞧罷。”李婠點頭應是。


    後見一丫頭匆匆跑來,李婠叫住,問了她正在忙些何事。那丫頭支支吾吾說不出話來,心叫苦:主子傷了,亂作一團,哪有什麽事做,不過人人都奔來走去,痛苦流涕的,你直呆呆立著,不是找理由給大太太作踐麽。


    李婠見其臉色心頭明了,也不怪罪,隻叫她去知會了大老爺與大爺幾個主子,遂後叫來春慧引大夫去開藥方,又叫人去另請個內科大夫來。


    又是把脈、開藥一陣忙活,兩三碗苦藥汁灌下去,人終於在中午時分醒過來了。秋夫人命人好生照看著,又令人送了李婠等人回去。


    這邊晚膳時,秋夫人流淚不止,段馨立在案邊捧碗拿筷,低聲勸秋夫人多少用些。


    秋夫人本心喜,後又大悲,大悲壓過大喜,也不管事情因由,頓時口不擇言起來,哭道:“果真爛心肝之人,害了人還在這兒招人,你們得了意了,沒人分了你們的富貴了。”


    段馨忙哭道:“太太是哪裏的話,我怎會有那歹毒的心思,永哥兒是我腹中孩兒的小叔叔,我敬著也來不及,怎會有那歹毒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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