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且說這邊, 胡景與秋靈見了麵,兩人隔得遠遠的,胡景問了幾句話,秋靈答了, 他便告辭離去了, 其餘人誰也不知道個結果。


    次日早, 春慧伺候李婠吃了早飯, 在門邊看著幾個小丫頭收拾桌椅碗碟。回頭見著秋靈從石子路上來, 雙手還提著個竹籃, 問道:“你提著什麽?”


    秋靈將麵上的毛毯子一掀,露出隻手臂長的小黑豹來。春慧見它圓滾滾、胖乎乎的, 又虎頭虎腦地戴了頂虎頭帽,憨態可掬得緊, 欲伸手去摸。


    秋靈忙伸手阻了:“這豹子被訓得隻認識姑娘, 旁的人一摸, 它就咬。”春慧忙把手一縮。秋靈見此一笑,道:“我也不與你多說了, 我見姑娘去。”


    春慧忙拉住她,見來往的丫鬟婆子多, 把她往一牆角的花架子處帶。秋靈不明所以問道:“鬼鬼祟祟的,是有話要和我說?”


    春慧道:“你與我相處多年, 我知你是個好的,我才準備與你說說的, 你隻說你聽不聽罷。”


    秋靈笑道:“你定是要說什麽良言警句了,我怎麽也得聽一聽。”春慧道:“昨個兒個不是有人來尋你?我要說的便是這樁事。說這事兒, 你還聽不聽?”


    秋靈點點頭,回道:“這更得聽了。”


    春慧說道:“我知道姑娘那性子, 最後走不走也是看你的主意。我是不主張你走的。”說罷,她又瞧了瞧秋靈臉色,打定主意,要是她露出半點子不滿,她扭頭就走,讓別人去做這個好人。


    她見秋靈麵上無異色,接著說道:“一是咱們四個一起伺候姑娘好幾年,缺了哪個都不好,二是出去了吃苦,人都說,背靠著大樹好乘涼,這個理兒錯不了。


    你可別犯了糊塗,在這府上活又少又輕巧,雖說身份是個奴才,但有姑娘罩著,別人也不敢不敬著咱們。外頭可不一樣了,你沒呆過那些窮苦人家,不知道飯不飽肚、衣不蔽體的滋味,平日裏從頭發上撿虱子吃,一條褲子七八個人穿,真不是人過的。


    那書生是個有情有義的,千裏迢迢的尋來,我昨兒也去打聽了,那日的小丫頭都說他鞋破了,手上全是凍瘡,離得近了都是餿味,一路像是乞討來的,他沒把銀錢用在自個兒身上,巴巴攢著給你贖身,說實話,我聽著眼淚都要掉下來了。”


    秋靈聽了眼裏也含著淚,笑道:“這話我可聽糊塗了,倒底是要我出去還是不要我出去。”


    春慧道:“你急什麽,我還沒說完。聽了他事跡,我眼淚都要掉下來了,可你想想,你與他這麽多年沒見,他是為何巴巴尋來?可不是為你,是為他自個兒一諾千金的品行,可為何要在他母親去世後才來尋?照我看是他覺得孝道還在一諾千金的品行上,這是一樁。


    二是日後,要是他一直窮著,難免會怪你,他把錢給你贖身了,才身無分文的,要是他高中當官了,他娶了個當過奴才的妻子,他心中不會不平?他同僚笑他時,他不會多想?他是會變心的。


    但姑娘永遠不會變,有姑娘一口吃的,便有我們一口喝的,你可別犯糊塗。”


    秋靈一聲不吭的聽完,笑道:“人都說,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我聽完你說的,心中確實明朗了。”


    春慧笑了,知她懂了她說的,道:“那便好,你思量思量,我也不多說了。”說罷,她便走了。秋靈立在原地,思索片刻後,也提著籃子往屋裏去。


    李婠正看書,見了秋靈來,笑道:“我正說命人去找你,你便來了。”她又見那籃子裏的小豹子,放下筆:“我倒把它給忘了。”說著,伸手把它抱在懷裏。


    那小豹子十分通人性,把頭擱在李婠臂彎處,撒嬌似地軟軟叫了聲,李婠摸了摸它。這幾天入了冬,天冷,此時把它抱在懷裏倒像是揣了個手爐,她便沒把它放回去。


    秋靈笑道:“若不是姑娘叫我繡那頂虎頭帽,我可想不起它來。”李婠低頭一看,喜道:“這帽子大小合適,正好。”秋靈笑道:“我從府裏頭給它抱來,獸院裏的小廝央著姑娘給它起個名兒,日後好馴養。”


    李婠起身,從紗窗外望去,想了想,回頭道:“一時倒想不出雅致的名字來。”秋靈笑:“又不急著一時,您慢慢想,得了名,打發個小丫鬟去說一聲罷。”


    李婠點頭,說道:“我有樣東西給你,現下我騰不開手,你替我取罷,在書案上的紅木盒子裏。”秋靈聞言,上前打開盒子,見裏頭是張身契,一時愣住,半響後回過神來,勉強笑道:“姑娘,這——”


    李婠垂眼道:“我昨兒想了一宿,你不像春慧幾個,她們現在孤身一人在世上,跟著我也有寄托,這兒便是她們安身立命的地方。你是有家的,家人都在外頭,現今時機到了,你也歸家罷。那書生瞧著倒是個好的,這兒事我隻說這一句,旁的我不多置喙,婚姻之事看你自個兒。”


    秋靈眼裏湧出淚來,笑道:“姑娘說什麽胡話,哪有什麽時機不時機的,我伺奉您這麽幾年,您倒是要把我攆出去了。”


    李婠道:“你出去了,我們當是親戚來往,有我在一日,必會護著你一日,有難事你直接到府上尋菊生。”


    秋靈道:“姑娘隻管自說自話,我是不走的,叫人攆我也不走。”李婠好笑地回頭道:“你是因著那三十兩銀錢的恩情不走?我可不要你為奴為婢的報答。”


    秋靈低頭不語。李婠道:“你先下去罷,想通了再來回話。”


    秋靈聞言,拿著盒子退下了。她回了臥房裏,把身契拿了出來,才見著底下一張百兩銀票,又見盒子厚實分為兩層,下層裏有十多樣金銀首飾,淚一下就流了下來。


    卻說這麵,陳昌這日去王啟府上聽教後出了城往李婠處來了。他一過儀門便見隻有一兩個丫鬟婆子百無聊奈的立著,進屋一瞧,也是冷冷清清的,遂出門問了個婆子:“你家二奶奶呢。”那婆子忙道:“在後園子那水亭子處。”陳昌點頭。那婆子忙上前帶路。


    那亭子立在一小湖上,四麵開闊,外頭又十數棵梅花,因著今日無風,又是難得的晴天,夏菱見她家姑娘因著秋靈一事心緒不好,遂提議來此處賞景。


    陳昌走進一瞧,見李婠正歪坐在一大白狐狸坐褥上,她穿著一猩紅色碎花襖子,外披了件白鬥篷,正在一小案上寫寫畫畫。底下一小丫頭支了個紅泥小爐,正溫著酒。亭子外一群丫頭或是在釣魚,或是在賞花,陳昌隨意瞧了瞧便徑直往亭子裏去。


    那正扇爐子的小丫頭見了陳昌忙行禮:“二爺。”後忙去抱了個錦緞坐褥來鋪上。陳昌坐了,揮手示意她下去。那小丫頭偷瞧了李婠一眼,見李婠微微點頭,忙行禮出亭子去了。


    陳昌見她正寫寫畫畫,伸手握住她手,知她手是暖和的,放下心來,鬆開,笑道:“傷口可還疼?怎麽整日閑不住。我瞧瞧你在寫什麽機密要事?”說著,彎腰湊過去。他一瞧,便見上麵寫著“蒼猊”“白兔”“飛練”“三川”等字樣,一時不明所以。


    李婠眼一抬,見陳昌頭上圍了個白布,道:“不疼了,我正起名兒呢。”陳昌笑著問道:“起名兒?給誰?”正問著,忽見書案下一團黑色動了動,出來個虎頭帽的黑豹子臉來,陳昌笑道:“原是給這個生畜的。”


    他一麵說,一麵伸手欲去揪豹子後頸。那豹子不服人,張口欲咬,陳昌眼疾手快捏了它嘴,把它整個提溜起來。


    李婠見此忙道:“輕些。”陳昌笑道:“我有分寸,這豹子倒是長得快。”他手上不鬆,那豹子也野性十足,一人一豹較著勁兒。


    李婠見狀起身去抱回豹子,那豹子一麵拱著李婠,一麵嗚嗚地叫著,李婠坐下後摸了摸它,它拿尾巴圈著李婠,頭埋在李婠腿上,整個豹依偎著人。


    陳昌好笑地說道:“它倒是通靈性,我倒有了個好名字。”李婠安撫著它,好奇問道:“什麽名兒?”陳昌拿起筆來在宣紙上寫下四個大字,“烏漆麻黑”。


    李婠好奇一看,蹙著眉道:“這名兒古怪得緊。”陳昌笑道:“是個俚語、意思是黑得伸手不見五指。”


    李婠點點頭,口中念了兩遍,笑道:“倒是有趣。隻是四個字太長反而不好,不如就叫‘烏漆’。”說罷,她連著念了好幾遍。


    陳昌一聽她念,無聲大笑起來。他見爐上溫著酒,到了兩杯來,遞了一杯給李婠,也斜倚在亭子欄杆,有一搭沒一搭與她說著小話。陳昌手上摩挲這酒杯,試探問道:“再過幾日便是臘八,家裏頭熬了粥,想不想回去吃粥?”


    李婠知道他想勸她回去,她心裏頭也知道,明晃晃在外頭確實不好,隻是又不想立即答應,遂搖頭道:“可不想吃。”


    陳昌喝了口酒,又道:“昨兒我去請安,太太還在說,今年新的幾匹料子,要給你們做衣裳,你想不想回去瞧瞧?”李婠又搖頭:“給兩位妹妹罷,我不愁穿的。”


    陳昌又找了幾個借口,不是家裏頭新來了個廚子,有新鮮吃食想讓她嚐嚐,就是老太太念叨她了,李婠裝作不知道,一麵吃酒,一麵搖頭。


    如此你來我往,一問一答,陳昌也看出來了。他一時有些好笑,見對方難得使小性子,心頭愛極,一邊拿話哄她,一邊又連喝了好幾杯酒,又叫了個小丫頭奉上些果子點心來,就著這片風光吃喝起來。


    第38章


    接上一回說道, 陳昌暗勸李婠回府,被李婠拒了。在臘八前兩日,李婠見已至年關,再不回去, 雙方麵上皆不好看, 遂叫人打點行囊。於是眾人又是一番收拾。


    這日, 春慧正指揮著人抬著箱櫃出門, 半路上便見秋靈攙著個老婦人進門。春慧便叫了個眼熟的粗實婆子, 囑咐她盯著人將物件兒抬上車, 那婆子得了吩咐,自是不用再做這些粗活, 連忙答應下來。


    春慧走上前招呼秋靈:“你怎地站這兒不動?姑娘要回府了,人手還不夠呢, 可得盯著她們些, 不然成天的磨洋工, 怕是掌燈了還回不去。”她說罷,又看了眼那病弱的老婦人, 問道:“這位是?”


    秋靈思及昨兒個春慧說了一番話,此時有幾分尷尬, 低聲道:“這是我媽。”說罷,又朝她媽說道:“這是姑娘跟前的春慧, 與我一道兒伺候姑娘的。”那老婦人忙與春慧打招呼:“春慧姑娘。”


    春慧回了聲:“伯母好。”又問秋靈:“你們是去見姑娘的?”秋靈避開她目光,低低地“嗯”了一聲。


    春慧見此便心頭明了了。她目含譏誚, 嗤笑一聲,直罵自己多管閑事, 心說:瞧罷,昨兒個勸人家留下當奴才, 人家麵上點頭,指不定心裏正嫌她是個蠢貨!


    她冷笑道:“姑娘正在暖閣裏頭,隻是這進進出出事兒太多了,少不了人盯著,我抽不開身,叫個人帶你們去。”秋靈忙說道:“不必麻煩,我曉得路。”


    春慧回道:“那哪兒成,來者是客,沒有讓客人滿院子找路的理兒。”說罷,她假模假樣地胡亂叫了個小丫頭的名兒,也不管有沒有人應聲。


    秋靈羞得雙頰通紅,正要拉著她媽走,又聽春慧悠悠地說道:“還說甚‘姑娘給了三十兩銀子救了我媽,我這條命就是姑娘的’,嗬,你說的話,當真是說說便當屁給放了。”


    秋靈忍不住留下一行淚來,咬牙說道:“這話不假,要是姑娘現在要我一條命,我也能二話不說給姑娘。隻是、隻是你沒在我的處境,我、我……”秋靈也說不出下文來,隻管拉著她媽往前走。


    春慧充耳不聞,見她們從身旁走過,譏笑道:“還未恭賀你,終於脫離了火坑,可以不用給人當奴才央子了。”秋靈渾身一震,快步走開了。春慧等兩人走了,冷笑一聲也走開了。


    正此時,大多丫鬟婆子皆被支使著收拾行囊去了,暖閣這邊隻留了梅兒一個小丫頭侍奉。梅兒揀了幾塊銀霜炭自廊下來,眼一抬就瞧見了秋靈,忙招呼:“秋靈姐。”


    秋靈點頭問道:“姑娘可在忙?二爺可在裏頭?”梅兒回道:“不忙,倆人都在看書呢。”秋靈說道:“我領著我媽來見見姑娘,勞煩你去和姑娘說說。”


    梅兒聽她作此言語,眼一轉便想到了前兩日有人尋秋靈一事,心中一喜,忙笑著“誒”了一聲。她掀簾子進屋,先用鉗子將銅罩移開,放了炭火進去,扒拉兩下,又將銅罩子蓋上,擺弄完,才理了理身上,繞過屏風去與李婠說話。


    李婠聽了人來,忙叫兩人進屋。陳昌合上書,說道:“我去側廳去。”說罷,從一小門去了屋外一側廳小書房中。


    這邊秋靈兩人略等了等,便見梅兒打簾子立在屋門口:“秋靈姐,姑娘叫您和大娘進屋。”秋靈點頭,拉著她娘進了暖閣。


    秋靈低聲叫了聲:“姑娘。”一麵掩淚跪下,她媽也跪下磕了個頭。


    李婠見此忙道:“快快起來。”說著,她繞過書案扶兩人起身,“大娘請起。”一麵叫梅兒端上茶水,搬來小凳來。梅兒照做,見她們有話說,退下了。


    待兩人捧著茶坐了,秋靈擦了擦眼淚,她把茶碗放到一旁的小幾上,跪下道:“日後不能在姑娘身邊服侍了,姑娘恩情,我此生怕是報不了了。”


    秋靈娘含淚,顫著聲說道:“多謝姑娘大恩大德,早先便應該來給姑娘磕頭的,拖到了今日。先是買了她,又使銀子救了我,我們是托了姑娘您天大的洪福,才有我家今日的。”說罷,又磕了個頭。


    李婠去扶人坐下,道:“秋靈待我至誠,我亦是還以真情,無需掛念在心上,日後當我是親戚家走動罷。”說罷,她又問:“日後你們是如何打算的?”


    秋靈娘說道:“想著先回廬陵去,一是把她爹屍骨遷了,二是讓胡家那小子要回原籍考秀才。那小子是我看著長大的,是個好的,他也失了父母親族,便與我們一同過活,也有個男丁支撐門戶。”


    李婠含笑聽著,聽到此處笑容淡了些,瞧了眼秋靈。秋靈娘見此,心中一突,揣摩後忙說道:“秋靈要是不願意,便讓他任我作幹娘,姑娘放心,沒有‘牛不喝水強按頭’的理兒。”


    李婠又笑了笑,點點頭。三人又說了閑話。正此時,又聽隔著紗窗,梅兒問:“姑娘,夏菱姐打發人來問,人車皆備好了,問您和二爺可要此時動身?”李婠道:“叫他們先候著。”梅兒應了聲。


    秋靈與她娘一聽,坐不住了,直說別耽誤了時辰。李婠笑道:“不妨事兒。”她對秋靈說道:“日後再見怕是難,你去與她們幾個說說話罷。”秋靈抹了抹淚,應聲去了。


    李婠見秋靈娘身子單薄,麵帶病容,問道:“大娘病可好了?”秋靈娘道:“多謝姑娘掛念,好多了,隻是那次大病傷了根基,現下不時咳嗽、喘不上氣來。”


    李婠聽此,叫來梅兒:“你去找夏菱,取些止咳橘紅丸來。”秋靈娘忙擺手:“姑娘不必費心,我這病換季就來,過些日子便走了。”李婠道:“那藥丸子我也吃著,專治胸滿氣短、咽幹喉癢,療效好,您咳嗽了,含上兩枚,就氣順了。”


    秋靈娘見推辭不過,隻好接了。不一會兒,就見秋靈紅著眼回了,兩人又謝了又謝,終地離去。


    李婠這邊出了莊門,上了中間一疊翠流金的八寶車,春慧、夏菱、冬青各坐了頂二人小轎,陳昌騎了馬護在轎子旁,前後有十多個小廝騎著馬打頭,中間丫鬟婆子一半走,一半坐在拉行囊的馬車上,一路浩浩蕩蕩往陳府去了。


    回了院裏,李婠與陳昌兩人去了老太太、賀夫人請安。老太太見著兩人,隻當沒有割肉放血那回子事,樂嗬嗬地留了飯,兩人推辭不過,吃了飯又往和賀夫人處去。


    此時,陳蕙、陳茯兩姊妹、與賀伯玲、賀仲媛四人,並著些有頭臉的媳婦都在賀夫人跟前。


    賀夫人見著陳昌心頭一喜,見著李婠嘴角一撇。自打那陳大夫伏法被斬首後,她也明白過來了,隻是她前頭誤信了奸人,對著李婠,她拉不下臉來,現今又怪李婠掐著時日回,下她麵子,麵上格外冷硬。


    陳昌笑著問了安,見著人多,略坐了坐便提了告辭。賀夫人沒留人,說道:“你走罷,讓你媳婦留下。”陳昌聞言一頓,笑道:“太太留她作甚,她半天說不出一個字來,沒得壞了太太雅興。”


    賀夫人道:“你當這幾個丫頭媳婦到我跟前來是逗樂子的?這日子一晃眼就近了臘八,再一晃眼,又要大年了,先不說什麽香燭蠟油、饋歲盤盒、衣裳鞋襪、月錢賞銀的,就說這州裏各家的,京裏頭的年禮、還有甚酒宴日程、正年的祭祖,這樁樁件件的,哪樣不要一一買辦調理?


    你們爺們兒倒是隻管吃喝便罷了,裏頭的彎彎道道沒人帶著,可理不過來。玲姐兒、媛姐兒幾個也是要出閣的年紀,留這兒學學。我年紀也上來了,日後這府裏頭不得讓你媳婦照管?她新進府裏,怕是認不全人,正巧今兒來了,她是個沒——”


    “爹”字隻吐了半個,眾人耳邊就聽見一聲茶盞碎地的聲音。眾人一驚,聞聲瞧去,見是陳昌失手打碎了茶盞,神色不一。陳昌不慌不忙起身行了一禮,笑了笑,說道:“失手了。”


    李婠聽賀夫人言語麵上就是一沉,見了陳昌動作又將要說出口的話咽下。其餘人互相看了看,都靜聲,眼瞧鼻,鼻瞧心,不發一言。


    賀夫人麵上也不好看,隻是不好發作陳昌,扭頭命人來:“不長眼的,還不快快收拾了!”小丫環們忙動作起來,快手快腳地撿了碎茶盞退下。


    賀夫人這下也沒了留人的心思,說了三兩句便打發人回了。


    次日,李婠方才起來梳洗,正要往老太太處去,賀夫人便打發了丫鬟彩雲來。


    李婠命人叫她進屋,問道:“可是有要事?”彩雲笑著回道:“太太說,‘年裏頭忙,人多事雜’,請幾位姑娘、奶奶有空忙著幫襯些,至於老太太那邊,已經打發人說了。太太又說,‘先請姑娘奶奶們撿些小事做,一件件積著累著,日子久了,也順了。’”


    李婠一麵拿帕子擦臉,一麵不鹹不淡地問道:“太太說的是哪樣事?”彩雲忙陪笑:“先頭一件,還請二奶奶盯著人把彩燈掛上,二是到了年關,各院裏都有各院的掃房,隻是還有其他庭院,屋子也得派人擦擦掃掃,也請二奶奶看著些。”李婠聽後點點頭。


    這兩樣活不少,還繁瑣,也不像買辦年貨樣有油水,實屬費力不討好。往年一眾管事的媳婦都不愛接,今年賀夫人索性把這些苦差事分給李婠幾人,彩雲見此心底也鬆了口氣,她話傳到了,也不多呆,退下了。


    李婠洗漱後,命夏菱三人去將灑掃婆子丫鬟喚來,先隨意說了兩句獎懲,後讓這四十多人分作幾堆,將府中宗祠、園子、門廊、外牆等一一劃給眾人,點了幾個人作頭頭回話,便命人下去了。又叫人去領牙牌,開倉樓,把彩燈抬出來,依法炮製,命眾丫鬟婆子忙去了。


    自這日起,府中上下俱都忙忙碌碌,裏外彩燈高掛,鞭炮鑼鼓齊鳴,笑語喧鬧,人聲雜遝。至除夕祭祖,萬事具備。陳明誌主祭,府中眾人皆排班立定,男東女西,眾人跪拜。祭祀後,眾人又到老太太處奉茶團拜,吃了宴席方散。此後各家走動吃年酒一事自是不必再敘。一直到了來年二月,年味方散。


    這日,賀夫人聽了底下一個管事媳婦說起普陀寺法會,心中想去還願,遂去問了老太太,老太太聽了,笑道:“那處景色好,這一月天天在府裏忙著人情往來,也膩歪得緊,就讓想去的都一道去。”賀夫人含笑應了,立即打發人去各院問。


    陳明誌、陳遠兩人自是不去的,他兩忙著吃酒尋歡,隨口找了個由頭回了,陳明勝、陳昌兩人也是宴席不斷,抽不出空來,也不去,隻府中女眷,大都應了。老太太曉得後,隻說道:“不管他們,咱們自個兒去,少了他們更熱鬧。”


    次日,卯正時分,陳府側門前車輛駢闐,人馬雜遝。又過了三刻,眾人齊聚,各丫鬟媳婦簇擁著大大小小的太太姑娘們登車上轎,前方打頭,有兩人騎馬開路,後數十人騎馬隨在車馬旁,一群人浩浩蕩蕩到了普陀寺山門前。


    普陀寺主持並底下弟子於山門前來接,應是女眷,此處來往人多,老太太遂請眾主持弟子先走,又命人抬了四人小轎來,換了轎攆上山入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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