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中便有這位胡娘子,按理說她是初選十多名女子中最沒希望的,隻因這位胡娘子是□□出生,遭人詬病,雖說這世道“笑貧不笑娼”,可也隱隱被人排斥。李婠見她識字明理,言之有物,便點了她出來。她自個兒也是有本事的,萬事周全與人,讀過書有幾分見識,慢慢立住了腳。


    梁州府眾人對此反響不一。孫府引見“買畫”的銀子嘩嘩進來,樂見其成。


    有讀書人直道“傷風敗俗”,是“女妓窩點”,寫了文章來批,傳了道王啟大儒耳朵裏,王啟隻罵人“迂腐之輩,不思君忠國,為民分憂,反倒鼠目寸光,不不堪與之謀。”梁州學壇以王啟為首,是以自王啟開口後,頗受讚譽。


    至於鬥升小民,或是嘖嘖稱奇,或是鄙夷不屑,或是冷眼旁觀,個個不一。


    第58章


    且說自興建織坊, 李婠手裏頭事應接不暇,連帶底下大小丫頭婆子小廝也忙得腳不沾地。春慧在房內伺候了一天茶水,腳酸,尋了抄手遊廊坐著, 不想一才留頭的小丫頭慌慌張張地跑來:“春慧姑娘, 又來了個管事。”


    春慧道:“沒完沒了了, 騾子還能歇歇腳呢。”這裏夏菱今兒被支派去送核好的賬目, 冬清今兒不當值, 春慧思尋一番, 道:“梅兒那小蹄子不是想露臉,你去喚她去, 記住了,就說是我叫她去的, 活兒辦好了, 我在姑娘麵前自會替她說道兩句。”


    那小丫頭忙點頭去尋梅兒。梅兒在茶房煮茶, 聽了那小丫頭的話,大喜, 使了幾個錢將煮茶的活兒給了一個婆子,自個人一徑領管事入了屋內。


    李婠正核對賬目, 忽聽打簾的丫鬟報道:“又一個管事來了。”話語未落,莊管事已行禮問安, 李婠忙叫起,命人沏茶來。梅兒在旁手腳麻利地斟上茶, 便立在屋內不動了。


    自有了閑錢,李婠便命人將莊子鋪子一一贖回, 其餘諸事依照舊例施為。此時未到年關合賬,莊管事卻來了, 而正當今日回話的馬氏卻未來。


    李婠看看窗外天色,已是傍晚時分,便問道:“今日怎馬管事沒來,倒是你來了?”莊管事聽此,麵露愁容道:“回稟東家,馬氏病重,特托我前來回話。”


    李婠心下一驚,忙問道:“前些天還好好的,怎麽突然就病了?害的是什麽病?請的是哪家的大夫?用藥多久了?現今如何了?”莊管事一一回道:“請的是城西善仁堂的大夫,說是風寒,吃了三日的藥湯子,也不見好,現今正臥在床上。”


    李婠聽了忙喚人。梅兒應聲。李婠吩咐:“快快備上轎攆,再去請對角巷的邱大夫隨我一道去看望馬管事。”莊管事起身忙道:“草舍蔽寒,屋裏又有個重病之人,若有個萬一、還請東家三思。”梅兒在旁聽了,心中一動,道:“姑娘,這一來一回得好幾個時辰,誤了晨昏定省還是小事兒,到時院裏落了鎖,天又黑,怕是會生出好些事端,不如、我替姑娘看望?”


    正說著,又聽小丫頭來報,二爺回了。李婠隻得道:“那就如此罷。”說罷,一麵叫人開了倉樓,取了些人參鹿茸等珍奇藥物,一麵點了幾個膀大腰圓的婆子隨侍在左右,叮囑道:“若有好歹,記得著人來知會我。”梅兒自是點頭,與莊管事出了二門。


    莊管事道:“梅姑娘,不若我先行一步,也好灑掃草舍,不至於太失禮。”梅兒視這差事為如今一等一大事,半點不容有誤,哪管什麽失禮不失禮,說道:“莫要多忙,我不過是作人丫頭的,沒這麽多講究,一道去罷。”


    莊管事心中惴惴,麵色倉皇,幾番欲言又止,梅兒心細如發,心中隻當此人極愛麵子,笑道:“管事何必如此,你先行罷。”莊管事聽此,如蒙大赦,連連道謝。


    於是莊管事先走,梅兒與幾個膀大腰圓的婆子坐車後行。趕車的正是菊生,他知了自家妹妹得了個露臉的好差事,也欣喜不已,一路囑咐提點之語不必多敘。眾人一徑到了莊管事院門外。


    這院門緊閉,菊生下車叫門。約等了半盞茶時間,才見莊管事急急前來迎梅兒等人入內。梅兒將人參等物給莊管事歸置,留了幾個婆子候在院內,自己入了裏屋。


    屋內點了幾隻蠟燭,昏昏暗暗。梅兒前至床前,見馬氏躺倒床上,麵色蠟黃,滿麵冷汗,唇邊似有藥漬,又見床邊小幾上留有半碗苦藥,梅兒一麵拿帕子將馬氏麵上藥漬擦了,一麵心下生疑。


    這時窗外閃過個人影,梅兒扭頭斷喝道:“是誰!”說著,她上前一步撐開檻窗,隻見一穿紅著綠的年輕婦人順著簷下要走,梅兒大叫:“快來人、快來人!”院內狹小,幾個婆子聽了動靜連忙趕來,幾個健步上前拿了那婦人到梅兒跟前。


    這婦人眉眼上挑,鼻正唇紅,此時歪倒地上,泣泣啜啜,很是惹人憐愛。梅兒心下有了三分猜測,冷聲道:“你是誰?為何作如此鬼祟之舉!”那婦人道:“奴家姓薑,係莊大爺的妾氏,我心憂太太,才有此舉。”莊管事此時匆匆趕來,使袖子擦了擦額角冷汗,打著哈哈道:“是我管教不嚴,梅姑娘恕罪。”說罷,對薑姨娘喝道:“還不快快下去!”


    那姨娘要走,被梅兒叫住:“且慢。我還有話要問。”薑姨娘隻得站住。梅兒問:“我見這院中並無丫頭,是你貼身侍奉馬氏?”薑姨娘點頭回道:“原先還有個叫冬花的小丫頭,後頭犯了錯,賣給別人了。”


    梅兒又問:“這又是哪個日子的事?”薑姨娘支支吾吾不肯說,梅兒冷笑道:“怎地?這是什麽機密要件不成?”莊管事忙道:“姑娘哪裏的話,這是幾個月前的事。”梅兒問:“幾月前便賣了丫頭?一直沒再添?”莊管事道:“一直派人尋摸,隻是沒見著合意的。”


    正說著,一婆子領了邱大夫進屋,梅兒一麵遣了眾人出去,一麵將帳子放下,扶出馬氏一隻手來,覆上帕子。那大夫診了一會兒,又換了另一隻,便同梅兒道:“脈象虛浮,應是風寒之症,吃兩劑湯藥便好。”梅兒問:“確屬風寒之症?”邱大夫撫須點頭。


    梅兒心說,難不成是我疑神疑鬼了?想罷,眼尖地瞧見高幾上半碗良藥,又請邱大夫一觀。


    邱大夫先一聞一嚐,驚道:“此藥有麻黃、桂枝、杏仁、甘草之類,都是尋常解表發汗、通絡止咳之物,倒是貼切,隻麻黃用量奇多,致人昏睡。”梅兒問:“可是安魂助眠之用?”邱大夫道:“絕非如此,麻黃本有鎮靜催眠,這用量如此之多,用心險惡。”


    梅兒臉色一變,將門一開,喝道:“將這兩奸夫□□給我拿下!”幾個婆子不明所以但聽命行事,兩兩作伴,齊手將兩人捆了在了院中。莊管事與薑姨娘不住哭求。


    莊管事哀道:“誤會、此事誤會。”梅兒冷笑道:“道是你要先行一步,麵上說是要回來灑掃,實則放藥將馬氏迷暈。”薑姨娘道:“姑娘誤會,太太病了睡不安穩,老爺才出此下策。”梅兒道:“還狡辯!怕是那丫頭也是知了你們的毒計,被你們給賣了!來人,去廚下搜!”婆子領命而去,竟又找出幾劑參了天仙子等毒物的藥來。


    此事幹係過大,梅兒不敢耽誤,忙使人上報李婠。不多時,那婆子回轉,道:“二奶奶說,將兩人捆了派人看著,接馬氏入府修養,等人醒了由馬氏處置。”梅兒聽了,一麵留了兩個婆子看著人,一麵帶了人進屋將馬氏抬到車上,一麵雇了小轎請邱大夫一同前行,自個兒又去屋內將馬氏女兒英姐兒抱上車。


    才至角門,便有小廝抬著小轎來迎,行至二門,換了兩個婆子,一徑抬到了西北角一平日待客的空院中。


    卻說這邊,一小丫頭掀開門簾,陳昌進了裏屋,隨手脫下身上青膁披風,一旁候著的青浼低頭瞧了瞧書案上坐著的李婠,見李婠沒動靜,才上前快步接過披風收在架上,又取了烘好的常衣伺候他穿上。


    自善舒被攆走後,留下的青浼善舒兩人更不敢有絲毫動作,平日裏就在屋裏呆著,等閑不亂走,如今還是李婠這邊缺了人手才將兩人調進了屋裏。她們本也沒有“攀高枝”的心,現下更是乖覺,隻看李婠臉色行事,處處小心,事事留意。


    陳昌道:“打水來。”南喬聽了,領著一兩個小丫鬟捧了臉盆、巾帕之物上前小心伺候。陳景洗了手,方揮手讓人退下。


    上回陳昌、李婠兩人鬧了不快,李婠說了兩句軟和話陳昌也不開口,李婠麵子薄,卻是再也不肯開口了,這邊陳昌心頭也賭氣,一麵暗恨她不再說句軟和話,一麵又拉不下麵子開口。兩人俱都成了“鋸嘴葫蘆”。


    陳景坐在榻上,見小幾上一本《水經注》,一麵就著燭光翻看,一麵餘光瞧著李婠動作。常言道:燈下看美人,更勝尋常十倍。但見李婠柳眉星眼、雲鬟霧鬢,較之平常平添更盛,陳昌神魂遊離一瞬,複又清醒,幹咳了一聲。


    此時已是掌燈時分,李婠命人傳了飯,青浼領著幾個小丫頭提著大食盒子進屋。這時,又一婆子匆匆來稟。那婆子在本在院外行走,不知世故,還未至屋前,就出言大呼“不好了,二奶奶不好了。”


    陳昌起身掀了簾子站在門前,冷道:“哪兒來的無知蠢物!話也說不定清楚!”那婆子嚇得跪在地上。李婠慢一步也出了屋,她見這人是跟了梅兒一同去看望馬氏的粗實婆子,忙叫了個小丫鬟將人扶起,問:“出了什麽事?”


    那婆子顛三倒四地將事情說了。李婠聽了冷下臉:“世間竟有如狠毒之人!”說罷,一麵派了小廝前去勘查,一麵吩咐人將馬氏接入府中照看。


    第59章


    卻說陳昌見李婠也不開口與他說句話, 一麵夾菜,一麵心頭想:她臉皮子薄,即使知道自個兒做了錯事,也不會說出來, 我與她這個小娘子計較個什麽勁兒。想通了, 他又思索怎地開口, 正躊躇間, 就見李婠略用了兩口便撂下筷出屋去了, 遂暗生悶氣, 命人打了水來,洗漱後胡亂睡下。


    這裏李婠掛心馬氏, 領了人往西北角院子去。李婠到了院中,見屋裏有了燈火, 知是馬氏到了。於是先進屋看了馬氏, 但見馬氏滿臉蠟黃, 周身狼狽,不由歎了一回。叫了邱大夫來問話, 邱大夫直言:“雖說毒物傷身,但日子淺, 沒甚大礙。吃幾劑藥解了毒也就好了。”李婠聽了,放心了些, 喚了丫頭來請他去開方添藥。


    又命梅兒來回話,梅兒將事情原原本本說了。李婠冷笑道:“我還當那莊管事是個好的, 哪知也是個人麵獸心的倀鬼!”兩人正說著,見一小丫頭來說, 院裏頭要上鎖了。於是李婠與梅兒囑咐了幾句“好生照看”之語,匆匆離去。


    待回了院中, 已至亥時,院中燈火俱滅,李婠沒驚動人,輕手輕腳梳洗後躺下了。


    睡意朦朧間,李婠突覺身上一重,接著額頭、麵上、唇間發癢,後頭耳垂進了一個溫濕地兒,頓時睡意去了五成,她睡眼惺忪地睜開眼,果真見陳昌壓在她上頭,口中含著她的耳朵。


    李婠瞬間羞惱起來,她一麵推拒,一麵道:“起開。”陳昌起了興兒,哪舍得鬆開,他含糊道:“舍得與我說話了?往後別戴重的耳墜,平白地折磨了。”說著,手撥開李婠衣裳,一路向下。


    李婠推了兩次,隻覺這人又沉又重,於是也不動了,木樁子一樣看著陳昌動作。陳昌漸漸覺得不對,忙將人抱在懷裏,道:“怎麽突然不高興了?”帳子裏黑布隆冬,他見不著李婠的臉,隻能用手摸摸李婠的眼睛,發覺她沒有流淚,才苦笑道:“我的祖宗,真是怕了你了。”


    李婠聽他這稱呼,撲哧一聲笑了出來:“我哪敢當你的祖宗。”陳昌笑道:“不氣了?”李婠道:“不知哪個才小氣。”陳昌心想,她說這話,可見她心裏還是不服的。於是他百般挑逗,兩人共赴了巫山。陳昌動作發了狠,隻問些:“是誰小氣?白日還甩不甩臉子了?”之類的話,兩人胡鬧到了醜時才睡下。


    次日,陳昌早早醒了,見李婠未醒,吩咐道:“叫她睡,不要吵了你們二奶奶。”又令人備下早膳,親自去向老太太賀夫人告了饒,後自去習武溫書不必多提。


    至東邊大亮時,李婠因昨夜未睡好起身遲了,連忙叫人捧了盆水來梳洗,口中與夏菱說道:“怎不叫醒我?”


    夏菱正使幾個丫頭擺早膳,聽了此言,心中暗笑:前兒些日子兩人還鼻子不是鼻子,臉子不是臉子的,麵對麵說句話都要指使別人再說一通,今兒到又好了。打趣說道:“二爺吩咐的,可不敢叫你。”


    李婠聽她提起陳昌,心中暗惱。她拿帕子洗了臉,說道:“快別忙活,隨意撿兩樣與我路上吃。”夏菱昨兒完了差事早早回房睡下了,因而不知情,問道:“老太太、太太那兒有二爺說去。姑娘這麽急赤白臉地要做什麽去?就是天塌下來的急事也不在這一時半會兒的。”李婠將馬氏的事說了。夏菱聽了罵了幾個來回,也不好勸,隻得撿了幾樣點心用帕子包了給李婠墊著。


    李婠收拾妥當,帶了夏菱與幾個丫鬟婆子往馬氏處去。梅兒迎出二門。李婠一麵走,一麵問:“馬氏可醒了?”梅兒道:“醒了,隻是人看著不太好了。”李婠驚道:“這是怎地了?”梅兒回道:“姑娘看看就知了。”李婠忙隨梅兒進了屋裏,隻見馬氏躺倒床上,眼直直盯著梁上,不說話、也不流淚,整個人木呆呆地,失了神魂般。李婠喚了幾聲,也不見她反應。


    李婠又問:“幾時了?”梅兒回:“昨兒夜半醒了就這樣了,像個木偶人般,人說什麽都不理,喂藥也不吞咽,藥汁順著嘴角往下流。實在沒法子,用勺子灌了幾副藥和一碗稀粥下去。”


    李婠問:“大夫怎麽說?”梅兒回道:“隻說,‘傷了髒肺,經絡不通、阻閉清竅,才致人事不知。’叫人掐人中,通了竅才會好,便照著做了,也沒個要效,又請大夫來看,大夫把了脈,道了兩聲‘奇也怪哉’,又開了兩劑藥。”夏菱說:“這是心傷狠了,一時緩不過來。”幾人又入屋勸了馬氏一回,也不見效。


    一連三四日馬氏皆是如此,藥吃了十幾斤下去也不見動靜。李婠見了,思忖道:“去叫英姐兒來陪陪她。”一個婆子領命去抱了英姐兒來。那英姐兒不過六七歲光景,久不見親人,還未等下地,見了馬氏便撲上去大哭,“媽”“媽”的一聲聲直叫。


    馬氏聽了,先是眼皮一動,接著手指動動,眼睛直愣愣地從房梁上轉到英姐兒身上,盯著英姐兒看了會兒,突然回過神,一手攬著英姐兒一手捶胸大哭起來:“兒啊,我的兒。”聞者皆麵露不忍。梅兒道:“這哭出聲也就好了。”李婠道:“再去請大夫來。”於是又延醫請藥,一通好忙。


    馬氏本是剛強的性子,吃了藥、梳洗了一番,待有了幾分氣力,便要領了英姐兒去謝恩。梅兒、夏菱勸阻:“剛遭了大難,先修養為上,姑娘是什麽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急急地去沒得辜負了姑娘好意。”馬氏道:“我現今宛如火燒油煎般難熬,當時躺床上,病得起不了身,隻能睜著眼睛任由別人作弄。現今好了,一刻也等不得了!”梅兒、夏菱無法,隻得隨她去了。


    到了廳前,兩人跪下,馬氏道:“東家大恩,當真無以為報,隻願入府侍奉左右。”李婠上前扶她,說道:“我這可不缺使喚的,隻缺為我管事的。”問她如何打算。


    馬氏道:“自古不過是一報還一報罷了,他罔顧十多年夫妻情分要害我殺我,也休怪我不念舊情!”說罷,又道:“東家,我還有一事相求,我這兒女兒年幼不知事,還請東家留她幾天,我辦了事再來接她。”李婠應下,又叫夏菱取了自個兒的帖子來,李婠道:“也不知道你的打算,可這樁子事怕免不了經官家的手,你將這帖子拿去,也讓人行個方便。”馬氏沒有推辭,接了又再三道謝。


    李婠不再多問,隻點了幾個粗實婆子小廝跟著,又命人備了輛馬車送她回去。馬氏一徑回了家,入了大門,但見兩個婆子正坐在院裏吃肉喝酒。兩人見主人家回,麵上均有些不自在。馬氏見了道謝,隻說:“那兩人奸猾,沒人看著怕早跑了。”說著從袖中拿出十幾個大錢來,兩婆子接了,一人說:“不妨事,都是二奶奶吩咐。”一人指了指屋後說:“那兩人在柴房。”馬氏於是往柴房去。


    柴房中莊管事與薑姨娘被綁得結結實實,倒在草垛上。那兩婆子奉命辦事,隻看著人不死,決沒有認真伺候人的,每次隻給他們一碗稀粥,放人去一次茅廁,多的任憑他們叫破喉嚨也沒有,兩人餓得雙眼發花,渾身惡臭。


    莊管事見了馬氏來,瞪大雙眼,一時又驚又愧,又懼又怕,喚道:“翠娘。”馬氏冷道:“你我少年夫妻,十多餘年我為你操持家務,生兒育女,侍奉公婆,有哪處對不住你?要讓你要毒死我?”莊管事哭求:“我都是聽了薑氏的鬼話才迷了心竅,翠娘我對不住你。”


    還不等馬氏說話,薑姨娘尖笑一聲,道:“可不是我說的鬼話麽。我說的‘馬氏那賊婆娘得了東家青眼,越發逞起威風了,不把我放眼裏頭’,我說的‘馬氏渾身像老樹皮似的,看著她那張黃臉就倒胃口,脫了褲子沒個硬頭”,我說的“連個兒子都生出的賤人,也不知道她練地哪門子窯子功夫,搖著屁股升這麽快。’”


    馬氏聽了,氣得渾身發抖,她下死命給了莊管事幾十個耳刮子,打得莊管事落了幾顆後槽牙,雙臉腫成豬頭。馬氏罵道:“莊士仁,你娘個口中生了爛瘡的野雜種,沒球沒卵滿嘴噴糞的狗日的畜生,□□你媽——”馬氏氣極,加之身子沒大好,雙眼發黑,後退了幾步,勉強扶著柴垛沒倒下。


    薑姨娘見此隻想著將馬氏氣死了幹淨,她說道:“還不止這些,你道你是怎麽得了風寒的,莊士仁這老東西天天趁你睡著了將窗柩打開,可勁兒讓邪風吹你,後頭給你喂藥的是我,可想出下藥這毒計的可不是我。”


    馬氏閉上眼緩了緩,上前又給了薑姨娘幾個耳光,冷道:“一根藤上結不出兩個瓜。你以為就能將我氣死了?怕不是白日做夢。”莊管事哀道:“翠娘,我是豬油蒙了心才做了這樣錯事。”馬氏冷道:“本想問個緣由,為何沒緣故地害我,這會兒看來到沒甚可問的,等著吃官司罷。”說著要走。


    莊管事哭道:“我們那孩兒還小,左右這麽些年才得了這一個。你將他養大罷,百年後有個摔盆的。”馬氏想著此人平日裏人模人樣,背地裏盡說些豬狗不如的話,惡心得緊,啐了他幾口:“這是你莊家的孩兒,和我有甚麽幹係?自此後,你我就隔了死仇,我敢讓他養?日後還不知他怎麽害我了,怪隻怪他命不好,托生在了薑姨娘肚裏罷。”說完走了。


    不出半日,便有差役前來將兩人收押候。次日知州坐堂,勾了莊管事、薑姨娘與馬氏等來審。馬氏原封不動講明了實情,莊管事與薑姨娘初拒不招認,後不等重刑便嚇破了膽子,將前後因果全倒了出來。


    原來這薑姨娘原也是大戶人家丫鬟,在原府邸妄圖攀高枝,被太太發賣出去,轉而被人牙子賣到了梁州。她自認識字,見過大世麵,如今隻做了這小小商人的妾氏,心中自是不平。但奈何賣身契在馬氏手中,不敢輕舉妄動。


    前些日子她生了一子,便有了三分底氣,又見莊管事日日歇在她房中,便起了心思,初時隻言語不尊重說了兩句馬氏閑言試探試探,後頭見莊管事也沒多話,言語越加放肆起來。


    偏生你道怎地,這莊管事原先與馬氏也稱得上相敬如賓,莊管事為人怯懦、不擔事兒,大小家事少不得馬氏從中周旋,日子久了,莊管事一麵深感自個兒”失了大丈夫麵子“,一麵又覺馬氏是個賢惠人。


    後頭為子嗣計,納了一房妾室,這妾室容貌盛出馬氏不少,且嬌嬌弱弱,惹人生憐,與馬氏大相徑庭,莊管事心自偏了三分,後頭這妾室又生了一子,延了莊管事香火,心又偏三分。


    再說這女子織坊一事,莊管事初時隻當這是姑娘家的妄言,隻將這”苦差事“易手給了馬氏,沒想這後頭,女子織坊蒸蒸日上,”苦差“變成了”美事“,心中後悔不迭。


    他見馬氏節節高升,威風八麵,自個兒卻是個小小掌櫃,歎自個兒一時看走了眼,錯失了一大良機。每日輾轉反側,徹夜難眠。


    妾室薑姨娘卻是個察言觀色的好手,直說馬氏不過投機取巧,那位置本就是他的,合該他去坐,直將他誇得天上頭地下無的。


    莊管事也起了心思。隻他每每去李府門前,又畏懼李婠,躊躇不前。後頭沒了辦法,他便“拉下臉”,與馬氏商議此事。


    他說得含糊,馬氏隻當他想謀個差事,隻勸他先顧好眼前,莊管事拂袖而去,馬氏深知他眼高手低的性子,隨他去了。


    這裏莊管事隻覺得馬氏一言一行都看不起他,越發別扭惱怒起來,偏生日日又有薑姨娘吹枕頭風,心中更是又恨又妒,隨薑姨娘言語不恭,後頭自個人也越發不平,肆意詆毀。


    這下也是湊了巧兒,兩人狼狽為奸,生出一條毒計來。


    莊管事明麵上溫柔小意,曲意討好馬氏,背地裏手腳不斷,馬氏事忙,隻當他回心轉意,並未細想。


    於是有心算無心,不備怎提防?最終馬氏纏綿病榻,吃了藥不也不見好才有察覺,隻那時,為時已晚。所幸得梅兒所救,未釀成惡果。


    至此,此案已無隱情,知州秉公執法,判了兩人一百丈,判流放三千裏。


    第60章


    卻說這邊, 馬氏一事了了,幾個婆子來回話,過了二門要往正屋裏去,當值的小丫頭攔著不讓。兩方正爭著, 忽見春慧掀簾子出來。春慧低聲冷道:“都別嚷嚷!姑娘正睡著了, 也不見見這是什麽地兒, 在主子門前大小聲, 都懂不懂規矩了?”說著, 領了她們去了一花架下說話。


    那小丫頭委屈道:“和幾個媽媽說了, 進這地兒要先進屋說一聲,怎麽說也不聽, 硬要往屋裏闖。”幾個婆子道:“我幾個正急著來回話,哪知這丫頭攔著不讓進。”春慧心中一麵惡這府邸裏底下人不通規矩, 一麵說道:“別仗著有點差事就以為有了尚方寶劍了, 人人都要讓你。這是你能硬進兒的地方?這次也算了, 下次再犯,我直接回了姑娘將你們攆出去。”幾個婆子連道不敢。


    春慧沒理她們, 拿了幾個錢給當值的小丫頭,誇了她幾句規矩好, 見那丫頭高高興興地去了後,才問是什麽事兒, 這事兒是個什麽結果。


    幾個婆子七嘴八舌地說了,春慧從頭到尾聽了一遍, 最後取了兩個銀角子出來,拿了一個給她們:“今兒姑娘早預備下賞了你們兩個銀角子, 拿一個去吃酒罷。”幾人接了,眼瞧著另一個, 春慧冷道:“至於另一個,先去找方媽媽再學學規矩,學好了再給。”說罷要回。


    一個婆子忙叫住她,支吾地道:“好叫姑娘知曉,早先我幾個出角門時,正遇著內廚房的六兒,她媽病了,正要去探望,也要用車。”春慧道:“這沒頭沒腦的說了一大通,可這起子事與我家姑娘和我又沒甚幹係。”


    那婆子忙止住嘴,接著道:“那天出門,可不巧,太太奶奶姑娘並著底下的管事媳婦都用車,我幾個到了,隻剩一輛寬敞微新些的蓋蓬馬車,餘下的都舊了窄了,看起來寒磣,我們人多,就趕了那輛寬敞的走。


    這六兒家根底淺,叔叔伯伯一大堆,還都個個都是勢利眼,每每回去硬是要借了別人的綢緞衣裳,金銀首飾來戴。這回見了,不服,硬是要這輛車來充門麵。她嘴巴罵得不幹淨,與她就有了些口角。”


    春慧道:“這麽說,你們占著道理,又得了實惠,麵子裏子都有了,說給我聽作甚?”那婆子道:“隻是這六兒的媽是太太身邊得用的老人,現今怕是病也好了,回了太太房裏聽用。我幾個不怕別的,就怕她在太太麵前胡言亂語就不好了。”春慧聽著扯上賀夫人,冷道:“若你們當時來回話,怎麽也能給個兩邊一個周全,就是沒車子,也有的是法子勸了那六兒的麵子。可你幾個偏偏過了這幾天才來報,打著拿我家姑娘當擋箭牌的主意,勸你們歇了這心思罷。自個兒靠山不如人,又沒個眼力見,就生受著。”說罷,也沒理幾人哀求,回了屋裏。


    春慧掀了簾子進來,就見李婠披了件舊衣正坐在案頭,手裏頭拿著賬本正看著,春慧沒有驚動她,自去將床鋪理了,又出去叫人打水來。


    李婠這時回了神問道:“外頭在吵什麽?”春慧將事情一一說了。李婠聽了笑道:“你平日裏隻躲懶,到瞧不出你的厲害,現今我見也是賞罰嚴明的,你在這兒到屈才了。”春慧急道:“姑娘可別壓我一堆事兒,沒得像夏菱樣,既要管著屋內妝奩箱籠,又要去外頭當個執事兒人,忙得像個陀螺樣得,成天連軸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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