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孫晟打斷道:“以我對四郎了解,他即使有攬權之心,但當皇帝展現出對他的厭惡後,他一定會及時急流勇退。接下來的皇帝也是他的親外甥吧?按照常理,如果他主動後退一步,皇帝應該會放過他。但他不僅自己身死,長孫家也覆滅了。”


    李玄霸心情複雜。


    多少年了,他怎麽又被長孫老師嚇住了?長孫老師的推斷怎麽和預言似的,究竟誰真的會讖緯?


    長孫晟又敲了敲桌麵,慢吞吞道:“皇帝為何會如此懼怕他?”


    李玄霸道:“或許是因為他擔心二哥另一個兒子對新帝威脅太大,逼殺了新帝的兄弟。”


    長孫晟譏笑:“這個新帝怎麽和李淵似的,做事都躲在其他人身後,借別人的手達成目的,又哭訴自己於心不忍,斥責別人太殘忍。他難道是被李淵帶大?”


    李玄霸道:“他比李淵還是厲害些。”


    長孫晟譏笑更甚:“更加虛偽陰險?李二郎教的什麽太子,教得與他完全不像。不過這可不是他要滅我長孫家滿門的理由,一定有更重要的理由。”


    李玄霸道:“他也沒有滅長孫家滿門。十幾年後他為輔機平反,把國公爵位給了輔機的曾孫。”


    長孫晟十分肯定地道:“他心裏有愧。”


    李玄霸還沒回答,長孫晟繼續道:“他不是對四郎心裏有愧,而是對李二郎心裏有愧,而這件事又和長孫家有關……什麽愧事能和長孫家有關?對了,長孫家是他的母家。是後宮的事?”


    李玄霸:“……”


    長孫晟一直在觀察李玄霸的表情。


    他歎了口氣:“看來那位新帝不僅和李二郎後宮妃嬪勾搭上了,還是在李二郎重病垂危的時候勾搭上的。真孝順啊。”


    李玄霸很想點頭。對啊,太孝順了。


    唐太宗溺愛李治。長孫皇後病逝後,他將李治和晉陽公主接到寢宮親自照顧,親征高麗的時候給李治寫信“憶奴欲死”;李治出宮建府,他都要哭成個淚人。為了李治能坐穩皇位,他甚至到年老垂危的時候還要當一次昏君,冤殺桀驁不馴之臣,為李治鋪路。


    唐太宗病逝前非常痛苦。他渾身已經幾乎癱瘓,渾身疼痛,連走到臥室門口都艱難。為了止疼,年輕時對丹藥之道不屑一顧的唐太宗,在戰場上身披數創也不皺眉頭的秦王李世民,隻能靠著大量的阿芙蓉才能熬下去,然後吃阿芙蓉吃死了,死得十分窩囊,常常被後世諫臣拿來做勸阻君王磕丹藥的反麵例子。


    而在唐太宗最痛苦的時候,他最疼愛的李治在和小媽勾勾搭搭,歎息著阻礙愛情的老父親什麽時候咽氣。


    唐太宗在貞觀二十三年(公元649年)五月己巳日剛死,李治在永徽元年(公元650年)五月己巳日唐太宗忌辰一周年之際,在老父親的周年祭上,再次和愛人你儂我儂。


    李治真的太孝順了,好歹在老爹死後忍了一年。


    李世民在位的時候下令民間隻需要避諱“世民”二字,以免擾民。徐世勣、裴世矩等人,在李世民在位期間是沒有改名的。


    李治和真愛結合之後,要求全國為“世”“民”單字避諱,“民部”也改成了“戶部”,還給唐太宗的諡號“文皇帝”增加了一連串美諡。從此皇帝的諡號從此變得不值錢,李世民也成為曆史中最有名的“避諱小氣鬼”,連觀世音菩薩變成觀音菩薩也變成了他的鍋。


    長孫無忌在阻止李治封後無果後,就放下權力不問政事,閉門修書。


    但四年後,李治還是借許敬宗的手逼死長孫無忌,還牽連自己母族滿門,沒摻和過朝堂之事的同母妹新城公主的駙馬長孫詮在謫所被縣令活活杖斃。


    新城公主三十多歲抑鬱而終。李治遷怒新駙馬韋正矩,說是韋正矩害死了新城公主,後來又給韋正矩平反,讓韋正矩和新城公主合葬。


    新城公主在後世有傳言死於家庭暴力,史書中其實有記載,新城公主十分得寵,是因為思念前夫抑鬱成疾,不願意和新駙馬相處,兩人有過爭吵後,然後就各過各的。新城公主的死亡與新駙馬無關。


    於是當時民間傳言,“新城以病而卒,夫子受其戮辱”,“娶婦得公主,平地買官府”。李治的心虛遷怒,倒是為新城公主頭上扣了一口黑鍋。


    什麽錯都是別人的,唯獨他李治清清白白。不愧是能君賢主,李治的權術真的很厲害。


    既然他把什麽責任都讓別人擔著,那麽擔責任的那個人成了女帝,也是理所當然。


    老子雲:“受國之垢,是謂社稷主;受國不祥,是為天下王。”


    武則天在唐高宗在位期間“受國之垢、受國不祥”,那她自然會走到“社稷主、天下王”這個位置。


    如果沒有唐玄宗,唐朝就是三世而亡,隻比大隋多一世,真是李治的福報。


    李玄霸見長孫老師猜出來了,便把心裏憋了許久的話一股腦地倒給了長孫晟。


    除了強調“我查探過那家人,那家人不存在,估計因為會讖緯的我沒死,上天要保護曆史中唯一一個女帝”之外,包括長孫家全族被流放嶺南,唐朝差點三世而亡的事,他都一五一十地告訴了長孫晟。


    啊!順暢!終於能說出來了!


    李玄霸畢竟還是愛護自己的哥哥,所以哪怕知道了現在劇透二哥也不會牽連無辜,但他還是擔心二哥直接被氣得中風,一直把這件事悶在心中。


    二哥,你知道你最愛的兒子在你纏綿病榻的時候在和你的妃嬪纏纏綿綿,你去世一周年的時候在你供奉牌位的寺廟裏纏纏綿綿嗎!


    你最愛的三個好兒子,一個要謀反,一個想殺兄,一個讓大唐三世而亡,你真是太會養孩子了!牛逼!


    李玄霸笑容燦爛,神清氣爽,將桌上茶水一飲而盡,連茶葉都咀嚼咀嚼吃了。


    爽!


    長孫晟的神情從淡然到驚訝再到憤怒,最後變成了一副思考人生的超脫神情。


    他伸出顫抖的手揮了揮:“等等,聽你這麽說,李二郎都這麽努力了,大唐還三世而亡了?”


    李玄霸道:“也不算,因為女帝是奪的兒子的皇位,勉強可以稱為四世而亡。何況神龍政變後,女帝也把皇位還給唐朝了,沒亡,沒亡,哈哈哈哈。”


    長孫晟拍桌:“你還笑得出來!”


    李玄霸道:“又不是我們這個世界的曆史。”


    長孫晟:“……”


    他盯著牆上的弓,很想把弓取下來抽李玄霸幾下。


    可惜這個弟子體弱,他不敢體罰太重,隻能自己忍下這口氣。


    長孫晟按著眉角道:“好了好了,別說了。這些話你不要和任何人說!”


    李玄霸點頭:“我知道。如果不是老師猜出來了,我會把這件事爛在肚子裏。”


    長孫晟無語。這還是我的錯了?!


    李玄霸眼神無辜。你自己猜出來的,和我沒關係。


    長孫晟不想說這個話題了。他趕緊轉移話題道:“以四郎和李二郎的關係,他隻要在朝中,如果活得比李二郎長,在新帝繼位初期,肯定會有權勢過重的情況。新帝需要用這個舅父來幫他清洗舊臣。而長孫輔機在權術上並不出眾,對家人又很心軟,恐怕難以自保。”


    他歎了口氣,繼續道:“我去經略西域,若是死在西域,未來即使四郎出事,新帝看在我這個外祖父馬革裹屍的臉麵上,或許也能放他一條命。”


    李玄霸臉上燦爛的笑容消失。


    他再次沉默良久,才低聲道:“老師不必為輔機打算到這地步。有我和二哥在呢。”


    長孫晟毫不客氣道:“你那身體,肯定活不過你二哥。你們活著的時候我一點都不急,但誰管得了死後的事?打鐵還需自身硬,如果長孫家自己沒有依仗,隻是憑借外戚的臉麵,那麽新帝就可以不給臉。”


    李玄霸道:“長孫家滿門忠臣,新帝還是可以不給臉麵。”


    長孫晟眨了眨眼,戲謔地笑道:“那就用長孫家滿門忠烈的名聲,拉著新帝的名聲一起滾泥裏去,高低給他在史書上留一個千古罵名。”


    李玄霸很想抬杠說不一定。但他最終還是歎氣:“後代子孫的地位,還是讓後代子孫賺吧。”


    長孫晟道:“除了給四郎一道護身符,我自己也不想老死榻上啊。”


    李玄霸無奈道:“若是老師一開始就說這個理由,我直接就同意了。”


    長孫晟笑道:“你是我的弟子,我自然要將所有的思考都告訴你。何況我原本也很好奇,四郎犯了多大的錯,才會牽連滿門。”


    曆代皇帝和舅父對著幹的很常見,但一般也就是與漢文帝一樣,哭死舅父就算完事。與母親關係不差,還會流放自己母族滿門的皇帝,長孫晟翻遍史書也罕見。


    無事養病的這十幾年,他一直在思索這件事,終於思索出頭緒,才來找李玄霸“聊天”。


    他成功嚇到了李玄霸,李玄霸又再次反手嚇到了他,真有意思。


    雖然被嚇到了,長孫晟也很開心。


    他十幾年沒有和人鬥智鬥勇,很少有如此酣暢淋漓地嚇出一身冷汗的時候,真舒暢。


    長孫晟起身,讓李玄霸跟在他身邊,出門散了一會兒步。


    “我等了十幾年,終於等到觀音婢當皇後,看到了你所說的盛世王朝的開端,現在可不想再無所事事地等下去了。比起沉寂十幾年老死榻上,身後名隻有一個長孫皇後的父親,我更希望馬革裹屍。”


    “房玄齡在動蔭官爵位,李二郎要從最親近的人動手才能服眾。所以你和楚王會自願上書,我長孫家身為後族,也要舍棄後族的蔭蔽,堅定不移地站在李二郎這一邊。將來長孫家的孩子若沒有本事,寧願當個富家翁,也別卷入朝堂爭鬥了。”


    “我還有點時間,會好好教導觀音婢和四郎。他們雖這輩子沒吃過苦,但多了我十幾年的教導,希望他們能比你預見的時空過得更好。”


    “你其他老師也準備活動起來了。不過他們與我不一樣,他們隻是因為終於守望到了盛世開端,不願意死在榻上罷了,可沒我想得那麽多。”


    “哈哈哈,他們是真的高尚啊。”長孫晟笑道,“和我不一樣。”


    李玄霸卻辯駁:“如果長孫老師的女兒不是皇後,長孫老師仍舊會這麽做,所以與其他老師的選擇並無不同。”


    長孫晟停下腳步,伸手替李玄霸正了正頭冠。


    他微笑道:“你縱觀過往未來,還如此評價老師,老師很高興。”


    李玄霸垂首,乖巧地讓長孫晟為他整理衣冠,好像長孫晟要送他出遠門似的。


    幾日後,除了已經領兵去洛陽的高熲,薛道衡、宇文弼也遞上了文書。


    薛道衡曾在南方待過很長時間,又因文名盛於江南,所以很得江南士人崇敬。他要去幫李靖安撫南方。


    “打下南方隻是第一步,治理才是難點。我好歹當了許多年地方官,與你其他老師那種隻待在京城的人不一樣。”薛道衡倨傲道,“我還與占據嶺南二十州的馮盎有交情,看我兵不血刃幫李二郎把嶺南拿來!”


    宇文弼道:“隴右河右是你們的龍興之地,又與西域連通,不能亂,需要一個老成持重的都督。”


    嶺南多瘴氣疫病,隴右河右還在鬧骨蒸病瘟疫。


    李玄霸拱手作揖:“老師保重。”


    他一一送別老師,老師離別前都為他整理衣冠,好像出遠門的是他自己。


    裴世矩沒有離開京城。


    “總要有個人替你們鎮住朝中老臣。我若是離開了,蘇威那老匹夫不知道會倚老賣老到何種地步。”裴世矩道,“你和二郎說一聲,讓我當幾年中書令。房玄齡和杜克明資曆還是太淺了,精簡機構和裁減冗官的事,我來牽頭。”


    李玄霸:“是,老師,一切都拜托老師了。”


    蘇威也找到李玄霸。這一個時空中因勸諫而被隋煬帝貶官為民,沒來得及投奔其他反王就直接入了李唐的蘇威,現在自恃直諫剛烈之臣,一副和李玄霸很熟的模樣:“你的老師離京後也不需要擔心,有我替你鎮著裴世矩那老匹夫,隋朝老臣翻不出波浪!”


    李玄霸:“……是,蘇公。”


    虞世南私下給李玄霸布置了許多功課,並讓人送給李世民一大堆功課。


    “論政務我不如你其他老師,但你們即使再忙碌,也不可荒廢讀書。”虞世南語重心長。


    李玄霸含淚道:“是!老師!”


    救命!怎麽當晉王了,還要被督促讀書啊!


    我回去就給小五增加功課去!別以為當了楚王就可以不做功課了!


    ……


    “丈人去了突厥,宇文老師坐鎮張掖,薛老師要去嶺南……”李世民翻著書信苦笑,“虞老師倒是哪都沒去,隻給我布置了一大堆功課。三姊,你帶兵護送丈人,若看到不長眼的部族,不需要我的命令,直接開戰。”


    李昭抱拳:“是。”


    她在李世民突襲頡利可汗時,作為偏軍主帥抵擋住了頡利可汗麾下其他突厥小可汗的軍隊。李世民擒獲頡利可汗,她與李世民合軍,把剩下的不聽話的小可汗都敲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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