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上他?她真的看上過他嗎?怎麽不記得了……


    寧少耘目光真摯,“我知道,我在你眼裏不再純淨,但除了這個,我還有別的可圈可點之處。”


    宜鸞很為難,“我覺得潔身自好,是你唯一的長處了。”


    寧少耘極力辯駁,“怎麽會是唯一的長處呢,至少我身為男子,保家衛國,很有幾分硬氣。”


    宜鸞愛莫能助地唏噓,“我看你渾身上下,隻有頭皮是硬的。”


    這下寧少耘泄了氣,慘然道:“你怎麽這樣說,我今日,可是鼓足了勇氣來找你的。”


    好吧,宜鸞點了點頭,“然後呢,你找我就是為了說這些?”


    寧少耘這回打算不繞彎子了,直截了當道:“若是你願意,我打算求我母親奏請太後,允準我們的婚事。”


    他是壯足了膽,才敢來和她當麵交涉的。並不是因為自己名聲受損而屈就,是因為三公主的忽然抽身,讓他一直耿耿於懷,那天被擄進擁翠樓,也是因為心情不好的緣故。


    當然,出了這種事,他知道自己已經配不上三公主了,但萬一三公主不介意,那不是意外之喜嗎。


    世人都有投機的心理,寧少耘兩眼灼灼看著她,讓宜鸞頭一次感受到了愛情的重壓。


    這廝雖然不爭氣,但他此刻的感情好像是純粹的。自己須得仔細權衡利弊,就她目前的處境來看,當然是越快成婚越好,這樣和親的任務,就落不到她頭上了。然而再斟酌,這件事固然著急,但也不能病急亂投醫。她那兩個姐夫已經夠讓人惡心了,再加上一個婚前被花魁扣下的寧少耘,說出去終歸不大好聽。


    還有最重要的一點,也是促使宜鸞堅決不能答應的一點,就是自己使了半天勁,多多少少和太傅傳出了點私情。這個時候若是嫁給寧少耘,太傅的處境豈不尷尬?萬一謠言不止,說溫文爾雅的謫仙暗戀人/妻,那可如何是好!


    使不得,使不得。


    第24章


    所以宜鸞還是搖頭,“你的好意我心領了。你也知道的,年輕姑娘有很多選擇,今日你錯過了,明日我就去喜歡別人了。”


    這個答案在他預料之中,但也足夠令人失望。寧少耘白著臉問:“可是因為太傅?”


    宜鸞笑了笑,“太傅很不錯吧?”


    “可太傅他不是發過誓,終身不娶嗎?他不能婚配,難道你也願意?”


    宜鸞說願意啊,“明媒正娶,哪有暗通款曲刺激。我是長公主,月月領俸祿,不用男人養活,也不用著急成親。我心悅的男子,隻要能讓我每日高高興興的,那就夠了。”


    寧少耘不屈,“太傅這樣的脾氣,能讓你高興?”


    “我隻要看見他,心裏就高興,想高興還不簡單麽。”


    她說的時候,簡直紅光滿麵,讓寧少耘真切地感受到,她是真的移情別戀了。


    宜鸞還是心善,盡力安慰他,“你被顏都知扣下那件事,其實也沒有什麽大不了,西陵每年不知發生多少起,你隻是其中之一罷了。時間能掩蓋一切,再過兩個月,誰又記得這件事,將來對你的婚配也不會有影響,你就放心吧。”


    但寧少耘需要的是她的安慰嗎?雖然心裏早就有了預感,自己這個情況,是再也不可能得到她的青睞了,但人總是這樣,不試一下,不會死心。


    現在明確被拒絕了,塵埃落定,但也灰心了。他慘然看了她一眼,“話不要說得那麽絕對,我剛才的提議,殿下可以考慮考慮,萬一哪天想通了,我還在這裏等你。”


    宜鸞竟有些感動,上次得到男子的承諾,還是在渤海國。和寧少耘的事成不了,但也不要一棒子打死,“那就說定了,萬一我哪天忽然想嫁人,就來找你。”


    承諾很空洞,但有總比沒有強,至少對寧少耘來說,不至於太過下不來台。


    終於他一步三回頭地走了,臉上還掛著幾分悵然。站在一旁眼觀鼻鼻觀心的排雲,這時候才活過來,扭頭看看走遠的寧少耘,小聲道:“直接嫁了寧世子,不是挺省事嗎。”


    怎麽說呢,宜鸞摸了摸下巴,“來得太容易了,就不會珍惜。我先前是著急想嫁出去,但真讓我立刻成親,我又覺得有些不甘心。”


    排雲幹笑了下,“是嫁給寧世子,才覺得不甘心吧。要是嫁給太傅,殿下覺得如何?”


    嫁給太傅,這事連想都不敢想,宜鸞扭了扭身子說:“我心裏畏懼太傅,你又不是不知道。巴結太傅隻是我的手段,我可沒有對太傅生出非分之想。”頓了頓,眉花眼笑,“要是太傅真的答應娶我,回去就收拾包袱,直接住進太傅官署,連婚儀都不用辦。”


    排雲咧咧嘴,前半句話還以為殿下果真隻在乎大局呢,後半句話才是本性畢露,“好看的男子,就是讓人心動。算計來算計去,算計得賠了夫人又折兵的大有人在,是吧,殿下?”


    宜鸞翻了個白眼,最討厭別人學她說話的風格。不過仔細聽來,似乎也有幾分道理,主要是太傅太好看,這種身家清白、品行端正的男子不多見,加上他那說不清道不明的來曆,愈發顯得神秘莫測,引人遐思。


    轉頭朝外張望,天已經亮了,東方一片魚肚白,不多會兒就要蹦出太陽來。深秋山野的早晨格外冷,宜鸞握著那柿子大小的手爐,裏頭炭火半涼,隻剩下一點餘溫。等著日出吧,有了日光,好歹能曬曬太陽。結果運氣不好,今天是個陰天,尤其深山之中霧氣迷蒙,寒冷像浸濕的衣裳貼在身上,躲都躲不開。


    道場上開始打陽醮了,禮拜玉皇、三元法懺,一頓敲鑼打鼓,很是熱鬧。那些愛看做法事的人,把道場堵得水泄不通,宜鸞因為怕冷,連各處寶殿都沒進去參拜,隻管坐在替她安排的閣子裏發呆。


    好在這裏能看見往來的人,不至於那麽無聊,哪個大員家的女兒從閣子下經過了,有個打扮寒素的書生追了上去。後麵又來打打鬧鬧的三五好友,動手動腳猴子偷桃,真是汙糟人眼,不值一看。


    不過最令人驚奇的,是汝陽王的小舅子,竟和一個容貌姣好的男子勾著手指走過。宜鸞一看便來了精神,站起身扒著欄杆“咦”了聲,“那是誰?是不是李崇川的舅舅?”


    邊上侍奉的女官們都往下看,兩個男人肩並著肩,慢慢走遠了,看上去真是倩影雙雙。


    危藍道:“汝陽王世子的舅父,早就已經同家裏說定了,不會迎娶女子。”


    宜鸞嘖嘖,隨之而來的問題也很令人困擾,“那李崇川怎麽稱呼他舅舅的相好?”


    侍書女官說:“叫舅媽吧。”


    排雲說不合適,“人家是男的。我覺得應該稱舅舅,嫡親的舅舅叫大舅舅,舅舅的契弟就叫小舅舅。”


    可是宜鸞知道,李崇川有三個舅舅,最小那個就是小舅舅,哪裏又來一個小舅舅。


    這混亂的關係,真是讓人頭大,宜鸞說:“幹脆叫舅命算了。我看汝陽王那小舅子鬼迷日眼的,定是把人家看得比性命還重。”


    大家訕訕摸了摸鼻子,殿下讀書不行,但某些方麵的智慧,確實高得異於常人。


    正閑聊得熱鬧,看見素一從遠處走來,宜鸞忙喚了他一聲,“你幹什麽去?”


    素一仰頭,堆出個笑臉道:“我去車上看看。先前太傅出門,好像忘了帶大毛的鬥篷。山上冷,送神要拖得很晚,我怕太傅會著涼。”


    宜鸞又打探:“老師人在哪裏?你不跟在老師身邊嗎?”


    素一道:“太傅讓我不必跟著,他獨自在後麵的白石峰上,看書打坐呢。”


    獨自一人啊,又是天賜的良機。


    宜鸞點頭不迭,“好好好,你去吧。要是果真忘了帶,回去一趟取來,用不了半個時辰。”


    素一是個單純的孩子,興興頭頭應了聲是,快步朝山門上去了。


    宜鸞這才回過身來吩咐排雲,把她那件烏雲豹的鬥篷取來,“太傅穿得單薄,我身為學生,這個時候一定要去雪中送炭。”


    於是一手挽著鬥篷,豪情萬丈地下了閣子。但白石峰在哪裏,她不知道,隻好叫住一個路過的道童打聽。


    道童往後山一指,“那是我們道觀長者用來靜修的地方,就在道場後麵,小道領殿下過去。”


    不就是個靜修的所在嗎,宜鸞本以為至多是林間開辟出來的空地,沒想到那小道童徑直把她帶到了一座索橋前。


    那索橋,一頭連著腳下的石墩,另一頭渺渺茫茫,直通雲間。因為天氣不好,山裏起了霧,根本看不清對麵的情況,加上這索橋看著不怎麽結實的樣子,宜鸞生來怕高,讓她從這種橋上走過,無異於走奈何橋。


    腳下發虛,她扭頭問小道童:“就沒有別的路了嗎?哪怕是遠一點也不要緊,我願意繞路。”


    小道童搖頭,“白石峰是個大石柱,四麵絕壁,除了這吊索,沒有別的路可走。”


    宜鸞呆怔了片刻,心道太傅圖清淨,也不必跑到這種地方來吧!四麵絕壁,那多危險,別一陣風吹來,把人掀翻了,自己這小身板過去,不知能不能站穩。


    要不還是算了吧,何必赴這個險,不和親是為了保住小命,要是小命葬送在這裏,不也白搭嗎。


    正想折返,小道童說:“今日不會起風,道場上正打醮呢,有天神保佑,道觀內自然風平浪靜。況且這吊索很是牢固,我師祖早前在峰上閉關,我每日要送兩次飯,來去都是穩穩當當的。”


    宜鸞聽了,勉強頓住了步子,“真的嗎?這橋很穩當?”


    小道童說是,一雙清澈的眼眸,泛出清澈的光。


    這麽說來好像可以嚐試一下。宜鸞重新朝對麵張望,雖然什麽都看不見,但知道太傅就在那裏。大冷的天,坐在雲霧裏,濕氣多重啊。自己要是這時候送了鬥篷過去,說不定太傅會感激她,感激之後,進而產生保護欲。


    打定了主意,還是試試吧,富貴險中求嘛。回身對排雲說:“你回去吧,我要與太傅獨處,促膝長談。”


    吩咐完,一手抱緊鬥篷,一腳踏上了索橋。可看這橋,上下各繃著兩根粗麻繩,底下的板子排列不怎麽緊密,透過縫隙能看見橋下的萬丈深淵,心頭不由一陣哆嗦。


    她畏畏縮縮,裹足不前,看得小道童和排雲都著急。小道童說:“莫如我送殿下吧。”


    排雲則給她鼓勁,“太傅都能過去,以殿下的分量,絕不會把橋壓垮的。”


    也是,多慮了。宜鸞橫下一條心,終於踏上了索橋,提醒自己不要往下看,隻管盯住前方就是了。


    但是這索橋好長,走到中間的時候蕩悠悠,上不及天,下不著地,冰冷的氣流從鬢邊擦過,凍得她耳廓直發麻。


    說實話,她現在十分後悔,到底為什麽要走這一趟。想原路返回,卻發現已經走了好遠,回去不合算,還不如一鼓作氣走完。


    憋上一口氣,小心翼翼繼續往前走,那個孤獨的山峰被雲霧包裹著,不多久連眼睫上都沾染了水珠。她自小長在礱城,從來不知道中都還有這樣的地方,簡直像世外桃源,像仙境,反正就是仙人居住的地方,與人間一切無關。


    還好,索橋終有走完的時候,她看見前麵的橋堍了,依稀還有一座一人多高的白塔。等邁上平地,她才敢深深吐出一口氣,回頭看,身後雲霧重重,已經看不見來時的路了。


    不過這白石峰,比她想象的要大,本以為至多一兩丈麵寬,沒想到實際不比對麵的道場小。照這方圓,建個屋子,拉個晾衣架,再養幾隻雞鴨,都可以寬敞地過日子了。但這是太極觀的產業,就得有道觀的風格,崖邊一棵枝幹彎曲的老鬆樹,鬆針鬆塔落了滿地。柔軟蓬鬆的地衣上擺放著一張石桌,四個石墩,太傅就在石桌旁坐著。低垂的眼睫,半落的長發,看上去真有閑雲野鶴的曠達風度。


    不知是看書看得出神,還是壓根不想理她,總之太傅連眼睛都不曾抬一下。


    宜鸞走過去,十分虔誠地叫了聲老師,“我聽素一說,老師不曾帶厚鬥篷。山裏冷,我把自己的鬥篷勻給老師吧,望老師不要嫌棄。”


    太傅自然沒接,態度倒是很和善,說多謝殿下,“臣不冷,殿下的好意心領了。”


    宜鸞抬了抬手,“老師是怕女款,穿著惹人笑話嗎?我這鬥篷做得寬大,而且沒有繡花,看不出款式來。”


    太傅待要拒絕,宜鸞決定不給他拒絕的機會了,“帶都帶來了,總不能一直讓我拗在手裏,我胳膊都酸了。”邊說邊展開,一下子扣在了太傅肩上。


    女孩子的鬥篷,混合著幽幽的花香,男人穿上確實不相宜。可是三公主眼疾手快,已經把飄帶係好了,然後討好地問他:“老師,暖和嗎?”


    太傅站起身,有些無所適從。宜鸞觀察了下,身圍是合適的,就是長度尷尬,吊在小腿肚上,便不無遺憾地說:“好像短了點啊。”


    太傅要解開,她驚叫著不要,“這裏又沒有第三個人,老師就不要害羞了,免得受凍。”


    太傅被她那一聲叫,著實驚得一跳,抬起的手頓住了,最後不情不願地放了下來。


    “像借衣穿這種小事情,不必放在心上。”宜鸞大度地說,“你我是師生,師生如父子,什麽都好說。”


    可惜太傅不領情,“臣不敢,殿下的父親是先帝,萬不可與臣論父子。”


    也成啊,宜鸞愉快地想,關係弄得那麽複雜確實不好。她裹緊自己的鬥篷,在太傅對麵坐了下來,四下看看,讚歎道:“這地方像人間仙境,冷是冷了點,但風景獨好,老師真會挑地方。”


    太傅原本是要在這裏安靜讀書的,結果她一來,耳邊就變得亂哄哄。


    兩眼盯著書,對麵的人卻在不停幹擾。他忍了忍,到底還是發問:“殿下打算什麽時候回去?”


    回去?她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上了這白石峰,怎麽能輕易回去。


    宜鸞一手托腮,含笑道:“我不回去,在這裏陪陪老師。”


    太傅漠然看了她一眼,“臣讀書喜靜,殿下在這裏不便,還是快離開吧。”


    這樣直撅撅趕人,多不好!宜鸞無辜道:“老師是怕被人看見,你我在此獨處嗎?我來前問過道童了,這地方四麵絕壁,不會有人闖進來的,老師隻管讀你的書,想說話的時候,學生是現成的,不會讓老師覺得孤寂。”


    看來這書是徹底看不成了,太傅很無奈,幹脆把書合了起來。


    兩兩對望,太傅道:“三公主,你近來可是有什麽心事,或是有什麽目的想要達成,欲令臣助你一臂之力?”


    這麽直接,讓宜鸞沒想到,準備好的循序漸進居然派不上用場,著實讓她亂了陣腳。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金鉤細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尤四姐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尤四姐並收藏金鉤細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