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寒煙緩慢展開畫卷,垂眸掃一眼。


    “空的?”


    長長的畫卷之?上,沒有熱鬧非凡的晚月節,也沒有此?刻星月浩蕩。


    空空如也。


    裴燼抬手搭上卷尾,一縷魔氣自指尖逸散,灌入畫中?,宛若墨珠滴入清水,絲絲縷縷氤氳開來。


    深深淺淺的墨色勾勒出?一道?纖細身形,青絲飛揚,裙裾翩躚,身姿挺拔如鬆,手持一柄烏潤長劍,一雙本該似新月般嫵媚的眉眼間,盡是冽然?正氣。


    溫寒煙眸光微頓。


    這畫中?人是……她?


    畫中?女子在視野裏再次發生變化。


    那柄寒涼鋒銳的長劍直至蒼穹,向下,劍柄被一隻纖瘦的手緊攥於掌心,留白?的尾端,逐漸凝成一條飄逸的劍穗,瑩潤的玉色閃躍得幾乎自畫間滿溢出?來。


    溫寒煙心頭似有所感,猛然?低下頭。


    裴燼手指修長,正穩穩打了個結,收回手。


    劍穗自他掌心滑落出?來,玉色融於夜色之?間。


    “寒玉一點生煙。”


    裴燼屈指點了下生煙玉,劍穗搖曳,他收回手,揚唇懶懶道?,“正配你。”


    溫寒煙下意識伸手將玉握在掌心,霎時間,涓涓細流般溫潤靈力自發順著經?脈流淌而來,通身都泛起暖意。


    隻剛入手,她便知道?這絕非凡物。


    溫寒煙瞬間反應過來,“這便是你先前所說,那人特意置於宿雨關山月的那個‘禮物’?”


    “正是。”裴燼直起身。


    他也望向無?邊月色,聲?線在夜風中?更顯得磁性,語調又輕又緩,帶著幾分摩挲的顆粒感。


    “我?生於寧江州乾元裴氏,家中?獨子,並無?同輩親眷。裴珩嫌麻煩,運氣又算不得好,隕落時不過百歲,一生隻收過一人做弟子,那人你也見過,眼下已入輪回不知投胎去何處了。”


    裴燼收回撐著額角的手,“我?無?生妹,也沒有師妹,算年歲,不才正巧比你年長上幾百年。”


    “方才聽你好奇做師妹的感覺,我?突然?想起,我?似乎也從未做過師兄。”


    他漆黑的眼眸專注看向她。


    “既然?一拍即合,擇日不如撞日。”裴燼悠然?一笑,“阿煙,有沒有興趣試一試,做我?的小師妹?”


    溫寒煙看著他,愣住了。


    生煙玉被夜風浮動,蕩漾起純白?色的柔波。


    “你就?算現在殺了我?也沒有用?!”


    化作白?衣人模樣?的畫靈喉間被一隻手緊扣,“砰”一聲?化形消散,又恢複成縹緲如煙的畫靈本體。


    分明應當?滑不留手,死扣在它咽喉的手卻紋絲不動。


    分明看上去毫不費力,卻令它動彈不得。


    “生煙玉早已和安跡星手中?那半卷宿雨關山月締結靈契,你此?刻拿到的,不過是虛幻假象!你若想拿到真?正的生煙玉,便必須要得到他手中?那半卷圖!”


    畫靈癲狂掙紮扭動著。


    “但你殺安跡星可沒那麽容易!你為什麽不再好好想一想,為了一塊生煙玉,耗費那麽多精血壽元,真?的值得嗎?!”


    裴燼氣定神閑扼著畫靈命門,饒有興致欣賞著它垂死掙紮的猙獰模樣?,聽到這句,才懶洋洋出?聲?。


    “拿到生煙玉,便有無?盡靈力為我?所用?。”他一邊說,一邊緩緩收攏五指,“你說,值不值?”


    “等等——”


    畫靈痛得渾身顫抖,尖嘯慘叫一聲?製止他。


    “就?算你能殺得了安跡星!但是在你拿到生煙玉之?前,你就?會千瘡百孔!”


    裴燼故作訝然?一挑眉:“此?話從何說起?”


    “我?是先天靈寶,能看得見你身上束縛的天道?威壓,你背著這樣?的重壓竟然?能活到現在,還不知死活擅自動用?精血,你以為自己還有多久的命好活?”


    畫靈也看出?今日它必死無?疑,幹脆破罐破摔,破口大罵。


    “即便吞噬我?畫卷中?和生煙玉裏所有的靈力,也最多能支撐你再苟延殘喘月餘!你殺我?又有什麽用??!我?就?在閻羅殿裏等著你——啊啊啊——”


    尾音陡然?拔高,化作一道?淒厲的慘叫痛呼。


    “說的不錯,可惜隻錯了一點。”裴燼慢條斯理收回手,撣了撣袖擺上不存在的褶皺。


    他微微一笑,“天道?能奈我?何?”


    天地變幻,虛空破碎,地裂天崩間他寸寸捏緊手指。


    畫靈的掙紮和慘叫陡然?強烈起來,玉石俱焚般想要自毀靈體,兩?敗俱傷。


    可任憑它如何催動靈力,卻宛若石沉大海,周身仿佛落了數千上萬道?靈鎖,令它分毫不得解困。


    下一瞬,一切狂亂歸於平靜。


    卷中?幻象盡破,畫靈在裴燼掌心,被生生碾碎。


    瑩澈秀潤的生煙玉墜在劍柄之?下,隨風輕晃。


    一片雲掠過,月華似乎在某一瞬黯淡了幾分,雲層隨風而過,月光如水愈發清冽地灑落而下。


    初春的夜風還稍染著些涼意,裴燼低聲?悶咳了兩?下,挪開視線。


    “生辰快樂。”他笑著道?,“小師妹。”


    第92章 歸生(七)


    與?此同時?,紀宛晴連夜往瀟湘劍宗趕。


    離開的時?候,是浩浩湯湯一群人,還有雲瀾劍尊作領頭人,所有人都將她圍在中?央,把她當團寵,可以說是氣勢洶洶,安全感?滿滿。


    回程的時?候,卻?隻剩下她孤零零一個人,身上的傷勢隱隱作痛——這些傷和疼甚至不來自於別人,而?是來自?於她曾今最信任的師尊。


    而?隨行的弟子,也?根本不是被什麽所謂的敵人所殺!


    無邊夜色下,紀宛晴的眸光被月色映得發亮,那光芒很淡,也?很冷。


    什麽狗屁劇情,什麽狗屁男主,什麽狗屁女主!


    她撂挑子不幹了!


    紀宛晴稍稍垂下眼睫,目光落在腳下雪亮的飛劍上,她視線頓了頓,抿了抿唇角,緩緩地轉過臉,朝著周遭看去。


    無盡的密林被夜色染成?深綠近墨的色澤,宛若一隻蟄伏於她腳下的巨獸,綿延望不見邊際,飛速地向後掠去。


    從前紀宛晴怕高,禦劍飛行在她看來和毫無安全措施地站在飛機火箭上,沒有任何區別。


    所以她每一次都會恐慌,更不敢向下看。


    今日一見,紀宛晴才恍然間發覺,似乎這一切都沒有她想象中?那麽可怕。


    她從前也?從來都不知道,她禦劍的時?候,也?可以飛得這麽快,這麽穩。


    仿佛天地都在她腳下,在她掌控之中?。


    或許,溫寒煙說的對,紀宛晴默默想。


    靠山山倒,靠人人跑,她最應該依仗的,就是她自?己,她手裏的劍。


    既然已經穿越到了這個世界裏,這麽久了,也?是時?候嚐試著去適應和習慣這個世界的規則。


    雖然她到底不是原住民,但……就算她沒辦法像溫寒煙那樣強,那樣颯,她至少能夠自?保。


    現在雲瀾劍尊已經死了,沒有人能夠再控製她神魂中?的鄴火。


    不過眼下劇情崩得實在太?厲害,基本上可以說是麵目全非的程度,想到這裏,紀宛晴也?稍微有點惴惴不安,不敢確定。


    可是……除了自?己之外,她還能依靠誰呢?


    原著中?戲份多一點的男性角色基本上都已經死絕了,隻剩下一個——


    裴燼?


    這個名字隻在紀宛晴腦海中?閃爍了一下,就被她扔到了一邊。


    裴燼和溫寒煙之間那麽情意綿綿,她是個瞎子都能看得出?來,再說了,紀宛晴不僅不討厭溫寒煙,她還有些羨慕她、景仰她。


    她又?不是真的愛好“當小三”,之前還不是因為?劇情作祟,她以為?自?己應該是女主的。


    但是現在,什麽幻想都破碎了。


    她隻是她自?己。


    隻是紀宛晴,來自?現代?的紀宛晴。


    紀宛晴望著天邊那一輪明月。


    就算當真有人還潛伏在幕後,她也?要試一試,為?自?己闖出?一條生路來。


    *


    翌日,溫寒煙眾人啟程折返辰州東幽。


    “寒煙師姐,我已經突破到合道境了!”


    空青踩著鴻羽劍繞著溫寒煙飛了好幾圈,興致衝衝。


    昨夜他昏睡過去,睡著睡著,第二天起來睜開眼,就成?了合道境修士。


    這事情說出?去,不知道要讓多少修士紅眼。


    但生死本就是修行最好的養分。


    空青自?認不是好了傷疤忘了疼的性子,但是在他晉階之後,之前那些險些要了一條命去的痛苦,他好像全都忘了。


    他又?繞著溫寒煙轉了幾圈,像是向雄鷹展示自?己飛行技術的雛鷹。


    “日後你是羽化?境大?能,再加上有我在你身側隨行,還不是人擋殺人,佛擋殺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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