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麽叫有‘你’在身側隨行?”


    司予梔幽幽冷笑一聲,特意在“你”字上加了重音。


    她實在受不了了,這人一睜開眼就開始嘚瑟,本以為?忍忍就完事了,沒想到他竟然能因為?這麽點事嘚瑟到現在,還越來越浮誇。


    司予梔伸出?一根手指點了點自?己,下頜不自?覺揚起來,這是她養尊處優已久下意識的動作,看上去稍微有點趾高氣揚。


    “本小姐才是溫寒煙不可或缺的最重要的人。別忘了,此番九玄城之行,你還欠本小姐半條命呢。”


    空青語塞,黑著臉停下來繞回她身邊,“我不是已經將那次人情還給了你嗎?”


    “嗯?”司予梔眨眨眼睛,“是嗎?本小姐為?何不記得?”


    空青:“……”


    “好了,別吵了。我們傷勢雖然治愈了九成?,但畢竟沒有完全愈合。”


    葉含煜慢吞吞跟在後麵,語氣古怪。


    他總覺得自?己此刻的樣子很熟悉,像極了兆宜府裏那些老嬤嬤。


    平日裏,他沒少見她們跟在剛出?生不久的孩子屁股後麵,追著苦口婆心地哄孩子們換尿布。


    葉含煜歎口氣,先是看向司予梔,“尤其是你,司小姐。”


    司予梔和他對視一眼,眼神飄忽,撇撇嘴不說話了。


    葉含煜又?看空青,“還有你,可千萬別是有意撕裂了傷口,再名正?言順地跑到前輩跟前哭鼻子。”


    空青臉色一陣紅一陣青,一蹦三丈高。


    “你說清楚點,誰哭鼻子了?!”


    “……”


    三人被長?生鎖腐蝕的傷口,眼下已好了七七.八八。


    葉含煜的芥子仿佛是個無底洞,什麽樣的東西都能往外掏。


    一盞巴掌大?的熒光石祭在半空,灑落下來的輝光正?巧能夠容納一個人的身形。


    三人輪流躺在地麵上,極力伸展四肢,爭取讓身體更多地暴露在光線之中?。


    “翻麵,該翻麵了。”


    “我在翻了!啊……嘶,好疼!”


    “他照了多久了,也?該輪到本小姐了吧?”


    “……”


    司予梔愛美,那麽鮮血淋漓的傷口在臉上,她忍不了一點。


    空青和葉含煜都選擇躺著照,她偏偏特立獨行,站著照,高高將臉揚起來,把六成?的光都給吸收走了。


    於是眼下,她身上的傷口雖然被衣服遮掩,卻?比其他人都要更痛些。


    空青和葉含煜兩人臉上還橫亙著不規則的疤痕,被腐蝕一空的血窟窿被填平,新肉長?出?來,泛著嫩嫩的粉。


    商州至辰州縱橫千裏,於修士而?言半日便可達。


    風聲蕭瑟,東幽依舊沉睡在一片死寂之中?。


    破碎的地麵已積了一層厚厚的塵泥,近日來辰州陰雨連綿,此地卻?無人問津,已是一地泥濘。


    覆蓋整個東幽的平霄夙大?陣中?央,根壯葉茂的榕木直入雲霄。


    溫寒煙還未靠近,掌心那片殘葉便似是感?應到什麽,自?發震顫著騰入虛空。


    宛若落葉歸根,青芒自?葉片間逸散開,化?作點點靈光,如雨般墜於榕木枝葉間。


    榕木陡然震動了一下,緊接著,一張張浮在樹幹上的僵硬人臉向外凸起。


    他們臉上的深褐色也?極速變淡,像是有一道力量從內將他們向外推擠,下一秒便要衝破阻礙。


    隻聽接二連三的“撲通”悶響,被困於榕木內的人被一個接一個地吐出?來。


    放眼望過去,他們身上已樹化?了大?半,皮膚粗糙幹裂像是老樹皮,直挺挺地倒在地上,一點動靜都沒有。


    風過,高高低低的嗚咽聲若有若無,像是聲聲歎息。


    葉含煜四下環顧一眼,視線倏然定格在一個方向。


    他愣了下,隨即不管不顧拔腿狂奔過去。


    溫寒煙順著他方向望去,眸光也?是一凝,跟著一起走去。


    在周遭幾乎看不出?五官樣貌的慘狀間,葉凝陽的狀況肉眼可見地好上不少。


    雖然周身樹化?了許多,四肢腰腹都再無人形,而?是被濃縮成?一條手臂那麽粗的枝莖,可她臉上竟然還保持著幾塊原本的膚色和血肉。


    隻是雙眸緊閉著,仿佛睡著了。


    安跡星所化?的榕木葉已徹底融於平霄夙陣心之內,被扔在地上的眾人樹化?緩慢褪去。


    葉凝陽恢複的速度比旁人都要快,不過一炷香時?間,臉上成?片不規則的樹皮紋路便減淡褪去了。


    葉含煜看著她細得連他小臂都比不上的身體,鼻尖一陣酸澀,他緩緩平複呼吸,忍了又?忍,眼眶卻?還是忍不住紅了。


    溫寒煙餘光瞥見,卻?又?不知應當說些什麽安慰,隻得收回視線,佯裝並未察覺。


    “……哭……什麽……”


    一道嘶啞的聲音斷斷續續響起,聲音很輕,仿佛很久沒有開口說過話了,語調也?染著點怪異。


    葉含煜猛然抬頭。


    葉凝陽不知什麽時?候睜開了眼睛,雖然隻是一條細細的縫,卻?有天光映入她眼底,流轉著輝華。


    “你小子……”她唇角抽動了一下,似乎想笑,可是肌肉太?過僵硬,半晌,隻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還是……這麽沒出?息……”


    葉含煜看著她,葉凝陽的視線落在他臉上那塊還沒有完全愈合的傷口上。


    他抿唇側了側臉,將傷口掩於碎發之下,也?跟著笑,“可你比往常醜得多。”


    葉凝陽唇角抿了抿,視線從他傷口處挪開。


    “本事沒多少……膽子倒是見長?,竟然敢揶揄我了。”


    她身體緩緩恢複了點力氣,卻?還是虛弱至極,很輕地嘲笑,“論醜,你以為?自?己又?能好到哪裏去?”


    另一邊,東幽眾人也?都幽幽轉醒。


    香茗剛一睜開眼,便看見自?家小姐那張精致漂亮的臉,下意識起身:“小姐!”


    剛一起身,才感?覺下半身用不上力氣,又?倒頭跌回去,甚至往旁邊滾了一圈。


    她懵懵地抬起頭,正?好望見正?對麵的香葉。


    “啊啊啊——”香茗捂住臉一聲尖叫,“原來不是噩夢,你真的變成?了一棵樹!”


    香葉麵無表情地看著她發瘋,良久,伸手指了指香茗自?己,“你難道不是嗎?明明是你先變的。”


    “我?”


    香茗僵硬地低下頭,看見自?己樹枝一樣細溜溜、幹枯發裂的身體,險些眼睛一翻又?暈回去。


    難怪她方才使不上力氣,還控製不了方向,到處亂滾!


    香茗驚恐地摸了摸自?己的臉,還好,沒有摸到什麽幹巴巴的東西。


    她瞬間滿血複活,上上下下仔仔細細地打量司予梔,“小姐,你沒事吧!”


    司予梔臉上沒有傷口,看不出?端倪,隻臉色比平日更蒼白幾分。


    她抱臂而?立,聞言指了指兩人身上樹皮一樣的部位,冷哼道:“我看你們還是關心關心自?己吧,本小姐好得很。”


    頓了頓,聲音有點斷斷續續的,司予梔扭過臉,“比你們好多了。”


    香葉也?抬起眼,輕聲道:“小姐,我和香茗不怕這些。我們隻怕您受了傷,或者……”


    她靜默片刻,“您平安無事就好。”


    正?為?自?己滿身樹皮發愁的香茗聞言,也?抬起頭來認真點了點頭,“是啊,還好不是小姐經曆這些。”


    “小姐那麽愛美,若變成?這個樣子,指不定多傷心呢。”


    司予梔深深吸了一口氣,又?緩緩吐出?來。


    她睜大?眼睛,盯著逐漸潰散的平霄夙大?陣,片刻,眼睛睜地更大?,又?仰起頭去看天。


    她一改往日跋扈囂張,一言不發,不知道在看什麽。


    香茗香葉摸不著頭腦,頂著兩根樹枝一樣的身體,麵麵相覷。


    “小姐?”


    “小姐這是怎麽了,脖子不舒服嗎?”


    “我看是眼睛……”


    “那你想錯了,我——嗚哇!”


    兩人被用力勾住了肩膀,死死扣在懷裏。


    這懷抱單薄,甚至有點粗糙,是衣服上破了不知道多少小口子,像沙礫一般摩擦著她們的臉頰,隱隱約約的,甚至透過那一層斑駁不堪的衣料,傳來一陣陣淡淡的血腥氣。


    香茗和香葉一愣。


    小姐……


    小姐往日可是每天都要換上好幾身衣裳的千金,衣服款式顏色,都要搭配著心情來,就連發飾耳墜,熏香都要跟著變。


    她何時?這樣狼狽過呢?


    “小姐,您……”


    “不準再說剛才那些蠢話。”司予梔將兩名少女摟在懷裏,“你們不僅僅是我的侍女,更是我從小到大?最親近的人。”


    “既然你們叫我一聲‘小姐’,我便好好地保護你們,也?算當得起這一聲……”


    司予梔吸了吸鼻子,聲音悶悶的,“我愛美,所以我更要愛屋及烏,我身邊所有的人,都要每天漂漂亮亮的。”


    兩名侍女呆呆被抱在懷裏,她們還沒什麽力氣,腦袋順著司予梔的動作搖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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