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春晝與齊樂遠對視一眼,不慌不忙地抱起地上的小土雞,神色平靜地撫摸著他的羽毛。


    齊樂遠打字問:【幹嘛這麽生氣,你之前沒有遇到過這種傻缺嗎?】


    李春晝撇了撇嘴,氣悶地說:“哼,我就是看他不爽!”


    ***


    這天直到日影沉寂,李春晝才送走最後一位客人,終於清閑下來。


    她抱著麗麗回到小院裏時,正巧看到明香癱坐在地上,池紅冷淡地站在她旁邊。


    明香渾身脫力,臉上的神情極為恐懼,兩人旁邊還倒著一個摔壞的鳥籠。


    李春晝走過去,好奇地問:“怎麽啦?發生什麽事了?”


    “沒什麽,就是她把鳥籠弄壞了而已。”


    池紅微微側頭,看向李春晝,在等她說出如何處置。


    李春晝拎起鳥籠看了看,好幾處都留下了劃痕,一看就是不止一次地摔在地上造成的。


    她一手提著鳥籠,一手托著小土雞麗麗,比劃了一下,感覺塞不進去,於是放棄了把麗麗裝進去帶著的想法。


    李春晝放下籠子,又仰頭問池紅:“那隻傻鳥呢?”


    李春晝養過一隻鸚哥兒,是二皇子府中那隻五彩鸚鵡下的崽,幾個月大的時候被帶到春華樓裏。


    從來不會學人說話,整天隻知道吃,眼看就要胖成一個球了,李春晝便讓池紅一天隻喂它一點食物,控製食量。


    這隻啞巴鸚哥挨了餓,就悄悄飛回二皇子府走親戚,去自己媽媽那裏蹭吃蹭喝,偷吃糧食。


    它的媽媽,那隻五彩鸚鵡,是梁長風很喜歡的一隻鳥,能說會道,很機靈,在府裏被養得油光水滑。


    鸚鵡媽媽從來舍不得趕走啞巴鸚鵡,二皇子偶然間碰見這幅“母慈子孝”的場麵,也並未多言,隻是忍不住挑眉笑笑,隔天來見李春晝的時候當個趣事兒講給她聽。


    從那以後啞巴鸚鵡就兩個地方來回飛,二皇子府中也常備著一份它的糧食。


    那傻鳥會自己開鎖,這籠子早就用不著了,要不是今天拿出來,李春晝都快把它給忘了。


    她四周環顧一圈,沒看到李折旋,問了問池紅,她也說沒見到,於是李春晝再次看向地上小聲啜泣的明香,無奈道:“不要哭了,一個鳥籠而已……池紅你看著辦吧。”


    李春晝的意思是讓池紅再去買個新的,但是明香聽了這話,徹底誤會了,她神色更加惶恐,小聲啜泣也變成了放聲大哭,膝行著向前,一把抱住李春晝的大腿,嚎啕道:“姑娘不要殺我!求求你了!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想死嗚嗚嗚……”


    李春晝:?


    李春晝並不知道剛剛究竟發生了什麽,明香卻覺得池紅眼裏那股明明確確的殺意自己不可能認錯,第六感告訴她,池紅估計就是春華樓中那個殺人的凶煞。


    明香豁出來接近李春晝,本來是想抱大腿的,結果現在大腿沒有抱成,反倒自己一條小命也要葬送在這裏了。


    明香越想,心裏越覺得難受後悔,她本來就膽小內向,原本沒必要跟池紅起爭執,但是昨天被幾個玩家一勸,居然真的鬼使神差地按他們的說法做了,現在想想,明香都覺得自己真是中邪了。


    當然,也可能是離開副本的誘惑對她來說實在太大了。


    明香漸漸收住了大起大伏的情緒,心想反正自己在這個捧高踩低、人吃人的世界也活不下去了,與其捏著鼻子接客,還不如被凶煞殺掉,死了還能少受點罪。


    明香慢慢睜開眼睛,準備引頸受戮,直麵死亡,視線聚焦以後卻發現李春晝和池紅正用一種奇怪的眼神看著她。


    第28章


    明香顫巍巍地問:“怎……怎麽了?”


    李春晝伸出手一指,示意她往後看。


    明香往身後一看,發現自己原本淺色的衣裙已經被染紅,落下一片觸目驚心的血跡。


    明香頓時臉色漲紅,神色難堪,心裏湧現出一股往往隻出現在現實世界中的尷尬。


    她來癸水了。


    池紅拉著明香的一隻胳膊,把她拽了起來,輕鬆得就像拎起一隻小雞崽一樣。


    明香心裏一片恐懼,其中又摻雜著難堪和絕望,她後悔了,後悔故意摔壞籠子,也後悔在池紅麵前故意撒謊,因為剛才李春晝過來之前,池紅冷淡地注視著她的視線,真的好像在看一個死人一樣……


    豆大的眼淚再次從她眼眶裏滾落下來,明香心想,不管怎麽說,來著癸水被殺死也太悲慘了。


    癸水,或者說月經,很長一段時間裏被看做是不吉利的東西,就連明香所生活的那個時代,有些地方的寺廟都會立起牌子,禁止處於經期的女性進入寺院、跪拜神明。


    如果家裏有人去世,葬禮是不允許經期女性參加的,按照他們那兒的習俗,來月經的時候身上“不幹淨”,所以阿婆死的時候,明香就沒有見到她下葬。


    雖然死亡無法避免,可是明香依舊想要死得體麵一點。


    可是這根本不是她能控製的東西,在夏天寬鬆的褻褲下,鮮血沿著明香的腿留下來,鮮血點在小院裏的青石板磚上。


    明香喉嚨裏發出了小聲的嗚咽聲,她覺得自己弄髒了地麵,池紅肯定會更加生氣了,那麽自己想要輕鬆地死去估計也不可能了。


    ……也許會像死在樓裏的那個玩家一樣,痛苦地死在池紅刀下。


    池紅一言不發地拎著明香離開,來到廂房裏,李春晝慢一步跟進來,手裏拿著幾條月事帶。


    大梁使用得最廣泛的月事帶樣式多是用布條將棉花或草木灰用布條包裹住,兩頭再用細線係在腰間。


    這些布條並不是用完就扔的,大部分人都是用完之後洗一洗繼續使用。


    有錢些的人家會用紙來替代草木灰,外麵繼續用布條包裹,這種往往使用過一次就會扔掉,有錢人家的女子月事帶才可以隨時更換,貧窮人家可能一條月事帶要用一輩子。


    月事帶往往不在東西市售賣,隻能靠自己或者家裏的女性親屬親手縫製,所以每個人用的月事帶多多少少都有些區別,像李春晝手裏拿著的這幾條,不僅麵料用了絲綢,花紋也繡得精致繁瑣。


    當李春晝把月事帶塞進明香手裏時,明香下意識脫口而出一句:“好漂亮……”


    “是吧!”李春晝得意洋洋地揚起下巴,身邊很多人不理解她為什麽要在這種東西上花這麽多功夫。


    但是李春晝偏偏很喜歡,現在看明香也說漂亮,她一下子高興起來,“你真有眼光!”


    見明香依舊傻傻站著不多,池紅又拎起李春晝,兩個人走到屏風外。


    “換上。”池紅對屏風後麵的明香言簡意賅地說。


    齊樂遠跟在池紅身邊自覺地走出去,打字道:【做女人真麻煩,幸好我不是女人。】


    “是哦,”李春晝點點頭,“麗麗是母雞。”


    齊樂遠:……


    兩個人在外麵待了好久,明香遲遲沒有走出來,李春晝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看向池紅,問:“她是不是不會用啊?”


    池紅也頓了片刻,然後她走到屏風後麵,教明香怎麽把它墊在隱私之處。


    明香手忙腳亂地隨著她的指令動作,反倒越來越係不好,她剛剛脫下被鮮血染紅的褻褲和下裙,上衣垂到大腿處,擋住了臀部和隱私部位。


    因為劫後餘生的虛脫感,明香的腿還微微顫抖著,池紅卻以為她是因為脫了衣服被凍得發抖,於是幹脆接過了月事帶的細線,幫明香將其係在腰上。


    池紅冰冷的手觸碰在明香溫熱的皮膚上,明香的臉頰依然因為羞恥而微微泛紅,眼淚卻止不住地滾下來,她一遍一遍地抬起手去擦,卻始終擦不幹淨。


    明香換好了衣服,又跟在池紅身後走出來。


    紅豆剛洗完衣服回來,她手腳麻利,性格爽朗,跟池紅相處得也不錯,昨天剛回來,就很自然地幹起活來。


    李春晝看著紅豆胳膊肘裏夾著的木盆,還有那摞得像小山一樣的衣服,盡管在前麵一百多次輪回裏已經知道紅豆做事勤快,李春晝依舊忍不住感慨:“紅豆,你真是太厲害了!


    李春晝朝她豎起大拇指,繞著紅豆轉來轉去,池紅站在旁邊看了她們一眼,神情微不可見地柔和下來,她轉身用簸箕盛了土,打掃地上的血跡。


    明香撿起破籠子無所適從地站在那裏,像個找不到郵寄地點的空信封,她一邊恨不得把自己藏進角落裏,一邊用羨慕的目光注視著神采飛揚的李春晝。


    明香忽然想,李春晝身上真正吸引別人注意力的地方其實不是美貌,而是美貌給她帶來的鬆弛感和自信。


    因為從小享受著美貌紅利長大,周圍人又給了她數不清的讚美和善意,才養出了李春晝這種開朗而滿不在乎的性格。


    李春晝和穀夌凡不一樣,她沒有擰巴的性格,也少有敏感自卑的小心思,不管是在誰麵前,李春晝都可以自然而然地撒嬌,每個動作每個神情都毫不扭捏,放肆爽朗地大笑,對人親近又理所當然,所以她就像一張網,用自身連接起周圍人之間的關係。


    美貌或許令人眼前一亮,但這種自洽而張揚的姿態是更為吸引人的東西。


    可惜這樣的性格需要足夠的愛來滋養,相貌普通的女孩子,大都很難得到這樣的條件。


    明香從小就羨慕這種自信又大方的女生,因為她出生在一個並不富裕的農村家庭,而且出生的時候也不合時宜,她有兩個姐姐,都在很小的時候被送走了。


    明香之所以能被生下來,是因為父母托了關係花了錢的鎮上醫院裏的醫生,醫生說這一胎是個男孩,她才被留了下來。


    而她作為第三個女兒出生以後,父母自然是失望的,這種失望和憤怒的感情,毫無疑問地被遷怒到明香身上。


    別說足夠的愛,明香甚至沒有得到過足夠讓她體麵生長的家庭條件。


    沒人教導她怎樣走過磕磕碰碰的人生,明香便生長出了畏縮膽怯的性格,不論遇到什麽事,第一個想法就是縮回殼裏躲起來。


    她對自己的兩個姐姐印象不深,畢竟很小的時候就分開了,可是剛才池紅幫她係上月事帶的時候,明香卻無可抑製地想起了自己的兩個姐姐。


    ——記憶中麵目模糊的,好不容易來到世界上卻不被父母期待的,我的姐姐。


    悲傷像潮水一樣,淹沒了明香的心髒,她望著不遠處其樂融融的三個人,眼淚依舊一顆一顆掉著,明香慌張地擦去臉上的淚水,說不出話來。


    ***


    二皇子昨天說過今天會來春華樓,二皇子很少失約,可是直到天黑,李春晝都遲遲沒有見到他。


    李春晝不了解宮內的現狀,也不了解梁長風為什麽改變了主意。


    在第三次被李春晝心不在焉地薅掉羽毛後,齊樂遠終於沉不住氣了,劈裏啪啦地打字:【小姑娘,你到底怎麽了?】


    “你叫我春娘就好,”李春晝回過神來,安撫性地揉了揉齊樂遠被拔掉羽毛的地方,心不在焉地說:“我很想見見那個‘管理員’。”


    齊樂遠遲疑地說:“你要見他?為什麽我感覺你好像很期待?”


    “有嗎?”李春晝眨了眨眼睛,眉眼彎彎地說:“我隻是好奇那個向皇上進言城中有妖祟的方士究竟是“外鄉人”,還是跟我一樣擁有前幾次輪回記憶的人而已……麗麗你收到其他玩家的回複了嗎?”


    【還真忘了看了,我馬上看看。】齊樂遠說著打開聊天頻道,翻到兩人上次看到的洪武很有信心地說“香梅就是凶手”的地方。


    【古財】(客商):“你要是閑得沒事幹就去找太醫看看腦子@洪武”


    【洪武】(翰林院):“你怎麽這麽說話,我的推測不對嗎?大梁人口本來就少,我可是翻了戶部好幾年戶籍,唯一一個老家是閩南地區的龍鳳胎,還跟春華樓有關係的人就隻有香梅一個!”


    【籍和】(籍家五公子):“……”


    【成穎初】(妓女):“明白你想幫忙的心是好的,但是推理這種工作可能確實不適合你。”


    【嚴清澤】(客商):“誒,今天的邸報上麵內容有更新嗎?”


    【阿平】(乞丐):“有的有的。”


    【阿平】(乞丐):【圖片】


    齊樂遠沒有細看圖片中的文言文,而是直接下劃到琳琅的翻譯:


    【好了,現在該說說二十年前那個案子了,死者家中有剛過而立之年的妻子和一對龍鳳胎兒女,案子發生一年之後,雙胞胎中的女孩落水淹死了,後來那名婦人也死於非命,此案是典型的密室殺人案,獵奇的地方在於死者的頭顱被人從頭上切割下來,想必我不說,諸位應該也很清楚,無頭屍案的原因無非幾類,一是為了替換死者的身份;二是凶手要通過斬首來達到處決的心理目的;三是出於極度的愛或者恨;四是出於分割屍體的目的割下死者頭顱,以便於搬運、收納或藏匿;五是為了利用人頭實施某種詭計,比如為自己製造不在場證明,六是為了隱藏死者頭上殘留的某些痕跡……諸位覺得這場二十年前的無頭懸案,它出現的原因是哪一種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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