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春晝很早就明白,這世界上有很多很多人,都隻是柴而已,隻有最頂上的那一部分人,有資格成為火,也隻有站在高處的人,才不用在乎規矩和束縛。


    她攀附著二皇子生存,幾乎成了一種習慣,但是一次次的輪回,循環往複,走不出去的時間,早已在她薄薄的精致皮肉下,埋下了一顆古怪的,懷疑的種子——自己這樣搖尾乞憐的意義,究竟是什麽呢?


    這枚種子在她身體裏日複一日地生長,有時李春晝甚至能聽到自己的骨骼咯咯作響的聲音。


    趙娥的死,更加重了李春晝心裏的疑惑,因此她並沒有回應二皇子要她搬進自己府裏的要求,而是眼睛無神地注視著前方,喃喃地說:“二爺,我從八天前開始,總是斷斷續續地做夢。”


    李春晝歪著頭,張開手掌,把手指分到最大,好像在回憶穿過雲朵時的感覺,她輕輕說:“我夢見自己變成一隻鳥,在天上漫無目的地飛,一直飛,飛……飛到連自己的名字都忘記了,但是醒了以後,我又變成人了……”


    李春晝的語氣好像很失望。


    她的頭靠著二皇子的胸膛,用臉頰貼他裸/露在外的一小部分皮膚,神情呆呆的,兩個人就以這種詭異姿勢抱在一起。


    二皇子不算一個溫暖的依靠,但是李春晝不在乎了,她甚至不在乎他究竟會怎麽看待自己了,隻是自顧自地說:“我以前很容易開心,但是……我現在已經不記得那是多久之前了。”


    李春晝怔然片刻,臉上忽然露出一個微笑,轉了一個莫名其妙的話題,“二爺,你聽沒聽說盛京混進了妖祟?”


    她的眼神是鬆弛的,像是熬了一整夜後已經集中不了注意力,但是裏麵又透出一股壓抑已久的瘋意,摻雜著山雨欲來風滿樓般的平靜。


    二皇子不動聲色地打量著她臉上的神情,眼裏有淡淡的詫異,像是突然發現自己從來沒有認識過她一樣。


    李春晝又仰著頭問:“二爺,你見過會說話的雞沒有?”


    她把麗麗抱起來,拍拍他的背,說:“麗麗,快跟二爺說句話。”


    齊樂遠猜不透李春晝的意思,有些懵逼,但是在李春晝的再三催促下,他猶猶豫豫地清清嗓子,說:“那……那個……你好?”


    二皇子一向古井無波的完美麵具也有了一絲龜裂,他猛地瞪大眼睛,警惕而危險的目光死死釘在齊樂遠身上。


    李春晝突然就天真爛漫地笑了。


    二皇子的驚訝不過外露了片刻,很快他便重新恢複了冷靜,製止了握著刀欲要上前的劍一。


    這幾日以來發生在李春晝身邊的種種怪事二皇子不是不知道,但是他一向願意給她很大的自由,隻要李春晝安全活著,他並不會過多管束她的行為,隻是沒有想到,她會給自己一個這樣大的“驚喜”……


    李春晝也像是惡作劇過後便滿足了一樣,臉上重新掛上一如既往乖巧柔順的笑,聲音清脆地說:“是哪位大人要來抓人嗎?我知道了,不會攔著他們的。”


    “隻是能不能把池紅帶走……就看他們個人本事怎麽樣了。”


    二皇子一言不發地打量著李春晝的臉,神色莫測,李春晝仰頭看著他,看到梁長風瞳色淺淡,那雙丹鳳眼卻像深淵一樣吸著人的視線。


    兩個人沉默地對望,像是兩個同樣扭曲又平靜的瘋子在安靜地注視彼此。


    二皇子抬起手,並沒有在意剛剛發生的一切,反而像是對李春晝的興趣更加蓬勃了一般,用指節輕輕蹭了兩下她柔軟的臉頰,低頭逼近她飛快地親了一下。


    望著李春晝錯愕起來的一張小臉,他嘴角露出愉悅的笑意。


    二皇子從小就意識到自己與其他人不一樣,最開始是太後過世那年,當兄弟姐妹們都在靈堂裏哭泣的時候,梁長風隻是漠然地看著,直到先皇後在人群中看不到的地方狠狠扭了他一下,他才跪下來擺出悲愴的表情,大滴大滴的眼淚滾落下來。


    前十年的人生裏,他一直這樣偽裝著,他做的最過分的事,無非就是訓練自己的狗去捕捉麻雀,以此取樂。


    他一向善於偽裝,除此以外,沒有別的超出過世俗常理的事。


    光陰像平靜的溪水一樣,緩緩淌過他的生命,梁長風蹲下來看著麻雀屍體時,會聽到微風從胸膛當中那個空洞裏穿梭而過的聲音,每當這個瞬間他就會知道,自己有病。


    ……


    就在屋裏兩人僵持不下時,門外傳來一道暴躁的聲音:“狗奴才,誰給你的膽子攔著小爺?裏麵那是我哥!爺憑什麽不能進去?!”


    第53章


    二皇子給身邊的劍一遞了個眼色,漫不經心地說:“讓他進來。”


    劍一低聲應了一聲便去開門。


    宓鴻寶進來的時候,撞進他視線裏的場景就是一副極為曖昧的場景——李春晝被梁長風抱在大腿上坐著,梁長風的手自然而然地放在她腰上摩挲。


    二皇子懶洋洋地挑了挑眉,好整以暇地問:“壽昌,這麽吵吵鬧鬧地幹什麽?”


    “壽昌”是宓鴻寶的字,但是宓鴻寶嫌這個字太土,所以很少把它告訴別人,也沒跟李春晝說過,隻有家裏長輩知道。


    這時候突然被二皇子當眾把“壽昌”兩個字叫出來,宓鴻寶臉皮薄,耳根又開始泛紅。


    他不滿地盯著梁長風放在李春晝身上的手,幽幽問:“二哥,這時候你不應該在宮裏給舅舅幫忙嗎?”


    二皇子聽出宓鴻寶的弦外之音,挑了挑眉,雖然平時李春晝調戲別人他不在意,但是別人當著他的麵動不該有的念頭就不一樣了。


    就算是親弟弟,二皇子也不一定會把自己喜歡的東西讓出去,更何況是堂弟呢?


    二皇子眯了眯眼,玩味地盯著宓鴻寶,瞧瞧這小子欲言又止的模樣,還有那心安理得的委屈神色,好似棒打鴛鴦的人是他一樣。


    梁長風舔了下後槽牙,哂笑一下。


    在宓鴻寶片刻不移的目光注視下,二皇子故意扳住李春晝的下巴,在她嫣紅的嘴唇上啄了啄,臨分開前不輕不重地咬了一下,好像在宣告主權一樣。


    李春晝自然也看到了門口的宓鴻寶,她心裏清楚梁長風這舉動是什麽意思,但是又不能在宓鴻寶麵前堂而皇之地撇清跟梁長風的關係。


    李春晝的權力和地位,說白了其實全都是二皇子個人勢力的向外延伸,李春晝又怎麽可能會真的跟衣食父母鬧掰。


    李春晝仗著二皇子看不到,把楚楚可憐的視線向宓鴻寶遙遙投過去,暗示他自己不是自願的。


    與此同時,二皇子挑釁的目光也向著宓鴻寶看過去,宓鴻寶眼睜睜地看著自己喜歡的人被表哥懷抱著,心裏堵得難受,他盯著梁長風禁錮著李春晝腰身的那隻手,牙關咬得死緊。


    二皇子遠遠端詳著宓鴻寶臉上的神色,倏然笑了笑,他對李春晝的小動作心知肚明,卻沒生氣,隻是用食指勾著李春晝的下巴,把她的頭輕輕轉過來,不讓她看宓鴻寶,然後不鹹不淡地對宓鴻寶問:“壽昌,家裏沒有給你安排身邊人?”


    二皇子責怪的意思很淺,不過宓鴻寶還是聽明白了——是不是因為家裏沒給你安排身邊人,才叫你老是惦記別人的人?


    宓鴻寶抿了抿嘴,一張俊臉都氣紅了,想要開口反駁又自知理虧,他知道自己是因為二皇子才能認識春娘,也知道他們彼此之間相處的時間遠比自己更長,關係更加名正言順……


    然而隻是這樣想想,宓鴻寶就氣得不行了,心裏又酸又澀,後槽牙都要咬爛了。


    宓鴻寶低頭沉默一陣,突然抬起頭對著前方坐在椅子上的二皇子,豁出去一樣閉著眼睛大聲喊:“二哥你繼承大統以後,會富有四海,什麽樣的美人找不到?!但是我隻有春娘!我會一輩子都對她好的!你就不能把她讓給我嗎!?”


    李春晝看熱鬧不嫌事大地偷偷瞥了二皇子一眼,看到他眯了眯眼,似乎很是不爽。


    二皇子臉上神色也冷下來,不願意再跟這個小表弟多費口舌,讓身邊的侍衛直接把宓鴻寶扔出去。


    可是宓鴻寶即使出去了,他吵吵鬧鬧的聲音依舊從門口傳進來,“我不走!二哥你不答應我就不走!別碰我……滾!狗奴才……”


    二皇子煩躁地揉著太陽穴,被宓鴻寶吵得頭疼,轉眼看到坐在自己腿上的李春晝也一副樂不可支的模樣,眼神頓了頓,帶點威脅的意味,不輕不重地拍了拍她的屁股。


    二皇子倒是沒有把對宓鴻寶的怒氣發泄到李春晝頭上,隻是留戀地捏了捏李春晝的臉,然後便起身離開了。


    他走的時候沒忘了把宓鴻寶帶上,直接把人打包送回了北定候府。


    雅間內,李春晝和齊樂遠目送他們離開。


    “你把我會說話的事告訴他……不要緊嗎?”齊樂遠看著二皇子離開的背影,忍不住問。


    “無所謂。”


    李春晝臉上殘存的笑意漸漸熄滅下去,她漫不經心地說:“反正下一個輪回,他就不會記得這一切了。”


    齊樂遠一愣,“……可你不是說這是最後一次輪回嗎?怎麽改變主意了?”


    他想了會兒,匪夷所思地問:“難道是因為趙娥?”


    “嗯,如果這一次成功的話,這個世界的時間就會重新往前走,”李春晝用手輕輕撫摸著齊樂遠的羽毛,“那些死了的人也就真的死了。”


    齊樂遠扭過脖子看她,想要認真看看李春晝臉上神色,確認她是在開玩笑還是認真的。


    “所以我昨天回來以後,就一直在猶豫……現在已經決定要重啟了。”


    雖然趙娥人已經死了,但也不是一點辦法都沒有,隻要再重啟一次,然後再讓時間往前走就好了。


    李春晝已經決定把這次輪回當做失敗品放棄掉,所以她不在乎讓梁長風知道她身邊有一隻雞會說話的事,也不在乎其他人會怎麽想。


    經曆過這麽多次輪回後,在李春晝不知道的情況下,她自己對待周圍人的心態其實也已經有點像玩家看待npc般隨意了。


    齊樂遠意識到這一點,卻沒有主動點明,因為他也不知道這對李春晝來說究竟是好是壞。


    齊樂遠思考片刻,又說:“春娘,如果你確定要重來一次,並且把趙娥救回來,那就肯定還要把趙俊遠帶進那條小巷裏去觸發子副本,可是一旦趙俊遠進了那條巷子,不還是一樣的結局嗎?”


    “嗯?”李春晝有些心不在焉,聽到齊樂遠的話以後才被拉回注意力,“麗麗你剛剛說什麽?”


    “我說啊,這個副本世界不是要完成四個子副本以後才能通關嗎?”齊樂遠把自己話裏的意思重複了一遍,“趙娥不死的話,怎麽讓時間重新往前走呢?”


    李春晝眼神古怪地看了他一會兒,忽然樂不可支地哈哈笑起來。


    她笑得太過莫名其妙,以至於齊樂遠心裏隱隱感受到一股詭異感。


    李春晝笑夠了,才眉眼彎彎地挑起嘴角,她歪了下頭,徹底不演戲了,挑眉問:“‘通關四個子副本就能離開’我這樣說,麗麗你就信了?”


    齊樂遠皺起眉頭,心裏突突地跳,“你說這話……是什麽意思……?”


    齊樂遠突然有點難以置信地問:“難道你一直在騙我從來沒有信任過我?”


    李春晝好整以暇地看著他,又笑起來,“也不算吧,應該說是半真半假?我怎麽能什麽都告訴你呢,萬一麗麗你背著我給其他人發消息,我又該怎麽辦呢?”


    齊樂遠神色複雜地說:“……你難道就沒有對誰有過片刻真心嗎?”


    聽了他的話,李春晝沉默地注視齊樂遠片刻,撇開頭,不願意再說了。


    走出門時,李春晝抱著懷裏的齊樂遠,好巧不巧碰上了穀夌凡。


    穀夌凡跟畢袁思並肩站在一起,正往樓梯上走。


    李春晝目不轉睛地盯著穀夌凡,但是穀夌凡卻沒有把注意力放在她身上,大概是不想在畢袁思麵前跟李春晝起爭執。


    李春晝最討厭的就是穀夌凡那張冷冰冰的,總是對自己視若不見的一張臉。


    可是現在穀夌凡臉上的神情竟然變得那麽柔和,就站在畢袁思身邊對他微笑。


    於是李春晝連帶著對畢袁思也沒有了好臉色,看著眼前郎才女貌的兩個人,李春晝心裏湧上一股酸脹的憋悶感,她也不讓路,就站在台階上方俯視正要上樓的兩個人。


    穀夌凡總不能當眾跟她吵起來,便抬起頭,上前兩步,算得上好聲好氣地對李春晝說:“春娘,麻煩讓一讓可以嗎?”


    或許是太久沒有這樣毫無火藥味地對視過,又或許是這些年的隔閡把兩個人隔開了太久太久……所以當穀夌凡走向李春晝,溫聲對她說話的時候,李春晝神情裏其實有一點掩飾不住的期待。


    李春晝沒有好好掩蓋自己身上幼稚的那一麵,反而抬起單薄的下巴,好像在說——你看,到頭來,你不還是要主動搭理我?


    明明是一副傲慢的姿態,卻莫名顯得委屈,委屈裏麵又帶著一點害羞和竊喜。


    在李春晝還沒長開的時候,春華樓名聲最盛的姑娘就是穀夌凡,她跟尚且年幼的李春晝被稱為兩株並蒂蓮,當時兩個人直接的關係還很好。


    穀夌凡算是看著她長大,怎麽會看不出李春晝心裏在想什麽,有那麽一瞬間,穀夌凡不知道怎麽想的,忽然伸手幫李春晝別了一縷耳邊散下來的頭發。


    她這個下意識的動作做完,兩個人都愣住了。


    這樣的動作放在以往,對她們兩個來說都太過尋常,但那所謂的“以往”……畢竟也是四五年前的事了。


    李春晝竟然罕見地沒有抗拒,也沒有逞強,隻是別別扭扭地站在那裏,任由穀夌凡擺弄自己的頭發。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咱們幾個把日子過好比什麽都強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沈中魚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沈中魚並收藏咱們幾個把日子過好比什麽都強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