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瑜氣喘籲籲,焦灼地拉住芳漪同容盈,疊聲詢問:“展灼華怎麽樣了!”


    她一張瑩白的小臉上盡是緊張和擔憂,眉間縈繞著薄愁,眼眶裏含著濛濛霧氣,好像隨時都會潸然落下一場雨,再不似以前那個風風火火的個性。


    曆劫一遭,所有的人都變了。


    用力握了握紫瑜的手,容盈放輕語聲:“他現在已無大礙,人尚在昏迷中,約莫三個時辰後能醒來。不過適才我發現展尊主的眼睛遭濁惡之息侵襲,恐已生陰翳,或許會造成失明。”


    雙目失明對於展灼華來說不啻重擊,驕傲如他一旦失明,跟要了他的命無異。


    紫瑜臉色蒼白,眼神中浮現出一絲脆弱神傷,俄頃之後忽然開口道:“你們一宿未闔眼,快去休息罷,我來照料他。”話音甫落,芳漪伸手攔住她,捉了她的腕子,鉗製著不準動彈分毫,辨不出喜怒的聲線淡淡響起。


    “你我是姊妹,有的話不必說出口,光憑一個動作一個眼神,都知道下一刻彼此要做什麽。”


    紫瑜眼神躲閃,低下頭避開二人的視線。


    “芳漪,我聽不懂你的話。”


    見她還想繼續瞞著那點子心思,芳漪忍不住歎氣,徑直戳破了窗戶紙。


    “支走我們,好方便你施展換眼之術,倘若連你的這點心思都看不穿的話,我與容盈豈不是平白與你做了這麽多年的姊妹。”


    幾經思忖後,容盈也言道:“換眼之術固然是當下最有效的方法。但是紫瑜你有沒有想過,你將自己的眼睛換給展灼華,他的確是可以複明,那你該怎麽辦?”輕描淡寫的反問直接扼住要點,而後又緩和了語氣,“我知道你們二人愛慕彼此,認定彼此,甚至甘願為彼此付出性命。可如果展灼華醒來後知道你為了他而換眼,他也一定會把眼睛再還給你,對不對。”


    “我……”


    紫瑜啞口無言,確實如容盈所言,如若展灼華知道是她換了眼必然不會接受,再度把眼睛換回來。


    她的神情愁苦頹喪,唇瓣微微囁嚅:“除了換眼之術,我再也想不到其他方法。”


    這是用時最短幫助展灼華複明的方法,同樣也是最糟糕的方法。


    看不得紫瑜蔫頭耷腦的頹廢樣,容盈斬釘截鐵道:“方法是有的。”她抬了抬手輕輕敲了下紫瑜的額頭,嗔道:“你的換眼之術倒是歪打正著點醒了我。浮屠嶺的濁惡之息力量強大,要想幫展灼華徹底剝除,最穩妥的方法是摘下雙目,裝入冰玉匣內凍住。集眾人之修為小心剝除附著在上麵的濁惡之息,另尋一人為他施法剝除眼眶中的濁惡之息,最後取靈泉水浸潤,輔以大明宮的龍脈之源修複,此般應能成事。”


    聽了一席話,紫瑜漸漸恢複了眼中的神采,“好,我即刻去準備。”轉眼間,人已經風馳電掣地跑出老遠,尾音遙遙飄蕩在風中。


    那道輕快灑脫的背影逐漸消失在廊下,容盈搖首失笑,看來紫瑜依舊是以前那個風風火火的個性,一點也沒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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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07章 大烏龍


    雲霞靉靆, 霧靄冥冥,正值晝夜交替,天地之間即將沉入漫無邊際的夜色之中。


    房間內, 燭耀之輝煌煌璀璨,內室裏籠罩著氤氳仙澤, 流溢出的斑斕光芒逐漸消無, 所有人都如釋重負, 為之鬆了一口氣,緊繃的神情緩和下來, 摸起一旁早就備好的帕子拭汗。


    啟珩癱坐在軟椅上,捶了捶酸軟的胳膊, 眉宇間攏上深深疲乏。


    浮屠嶺的濁惡之息委實難纏, 耗費了眾人一日的光景,總算將展灼華的眼睛給醫治好了。


    結束了醫治, 眾人皆是疲累不堪。


    無論是剛剛恢複修為的,還是身上還有傷的, 抑或是熬了幾個晝夜的,抵不住修為的損耗和精力的透支,簡單說過幾句話後, 便各自回房休息。


    人走後,紫瑜關上門重新回到榻邊, 默默凝睇著展灼華,擰了一張熱帕子擦拭他的臉和手,神情專注而小心,仿佛榻上人是一尊易碎的琉璃像。


    燭影寂寂, 草木無聲, 門外遲遲未動的容盈緩緩走出回廊。


    月牙升起, 皎皎月華靜謐流淌,玉階下落滿交橫樹影。


    長夜闃寂,暗香浮動,芳枝綻出的花瓣輾轉飄落,輕輕墜落磚石上,地麵氤氳的金色光澤似一泓水麵,微微蕩迭起漣漪,飄起星星點點的金芒。


    大明宮的龍脈綿亙蜿蜒,宛如參天大樹茂密的樹冠,分枝縱橫交錯,藏於宮闕的地下,容盈的足下之地本該是她在五日後需要修複的其中一截。


    不過在為展灼華治眼時引了些龍脈之源,若是按照前些日子修複的進度怕是一個月的時間很難修複成功,她不得不在夜裏加緊速度修複。


    薄光乍現,印訣已縈繞於指間,容盈的身前突然籠罩下來一束高大的身影,她的眼睫輕輕顫動了一下。


    那人穩穩立在跟前,錦袍玉帶,意態風流,身上還夾帶著天女花怡人的香味。


    兩個人挨得極近,她的吐納之間滿是花香和龍涎香,細細密密的沁入肺腑,像是扯不斷的絲線緊緊纏繞心間。


    撲鼻的濃鬱香味熏得容盈有點頭暈,她想要退開些距離,不曾想腕子倏然被擒住,一隻大掌扣上腰肢,男人步步緊逼將她狠狠抵在樹幹上,撞落了一樹的芬芳,紛紛揚揚墜下的花葉迷亂雙目。


    滾燙的呼吸撲在容盈的脖頸,她感受到灼燙的唇遊移至鎖骨前,烙下近乎暴虐的啃噬,肌膚泛起刺癢微痛,一時間又驚又怒,雙手推搡著南宮旭。


    “你大晚上發什麽瘋!”


    南宮旭抬起頭,借著透過樹木陰翳的幽暗月光打量她。


    少女不複淡然麵色,雙頰赤紅,眼神慍怒,雪頸之上開遍斑斑紅梅,縹碧色衣襟已散,大片白皙肌理如一捧新雪,觸感微涼細滑,是由他一手打造出的淩亂之美。


    “我後悔了。”他的眼神幽邃,裹挾著噬人冷光,字字擲地有聲:“但求與卿一夕歡愉。”末尾四個字被他咬得極重,透著一股森冷的狠意。


    容盈滿目震驚且詫異至極,她不是交予了他一顆蓮子,給了他機會。


    為何南宮旭像是變了一個人,竟變成這副蠻不講理的混不吝德行。


    她試圖與他講道理,好聲好氣地道:“蓮子不是——”


    未等她講完,南宮旭神情陡然一冷,似是被她的話深深激怒,頂著一張戾氣深重的臉貼近少女嬌嫩的麵頰,修長的手指重重捏住下頜,咬牙切齒地擠出兩個字。


    “騙子!”


    “什麽……”容盈一頭霧水,內心莫名其妙,剛想同他爭辯一二,下一刻卻被死死堵住唇齒發不出半點聲音。


    晚風漸急,皓月千裏,澄淨的月華落入細軟新雪,褪去涼絲絲的溫度,鍍上一層朦朧的美。


    不知何時皚皚雪色上落了細碎的緋紫花瓣,別樣的顏色渲染其上,宛若一幅姹紫嫣紅的百花圖。


    有人獨愛雪,掬起一捧輕揉慢撚,專注地觀賞探索,親吻銜取冰涼的雪,口腔浸滿冷津津的味道。卻又覺得太過寒涼,以己身的體溫逐漸捂熱了掌中的那捧新雪,化作潺潺的水流,飲入喉間解渴。


    新雪純淨如甘霖,令焦渴的人不斷哺入口,呷著其中滋味,愈發沉迷。


    夜很漫長,寸寸新雪落入股掌,燃起的火焰與雪抵死纏綿。


    翌日晌午,豔陽高照,萬裏無雲,是個極好的天氣。


    紫瑜陪著剛能下地的展灼華坐在庭院裏曬太陽,二人臥進鋪著錦褥的竹椅上感受暖洋洋的日光灑在身上,很是愜意地眯起了眼。


    經過芳漪和容盈的醫治,展灼華身上的全部傷勢已無大礙,再休養個兩三日便能徹底大好,失明的雙目也集眾人之力醫治已然複明,現下隻要多進補些,曬曬太陽便好。


    樹下陰翳的石桌旁,擺了滿滿一桌的豐盛饌肴,楚黛麵色紅潤顯然已將養好大半,夜哲給她夾了一箸菜肴放到碗中,又悉心地替她添湯。


    不遠處的涼亭內,芳漪單手支頤,耷著眼皮,輕輕打了個哈欠,眼底冒出一點晶瑩。旁側正在拭劍的月桓見她疲累,忙攬過人讓她靠在自己身上小憩。


    假山小池畔,靈越蹙眉瞪著粘人精啟珩,她後退一步,啟珩亦跟著後退,她向左兩步,啟珩亦跟著向左,二人陷入對峙的僵持階段。


    因坐的位置極佳,紫瑜將一切盡攬眼底,閑閑地笑了一笑,頗為幸災樂禍。


    “二哥哥怕是有一番苦頭要吃嘍。”她四下又打量了一圈,稍稍坐直了身子,問侍奉在側的秋雪,“對了,今兒好似一直沒瞧見過容盈,你可有瞧見她人。”


    聞言,秋雪認真思量番後回稟道:“婢子不曾瞧見,不過晨間倒是見著了容盈帝姬身畔的水芙,她匆匆忙忙出了毓秀閣,好像是往太液池的方向去了。”


    “一大清早的,她往那邊去做甚。”


    紫瑜納悶,容盈總不能是因昨夜太過疲勞整個人睡進了太液池裏頭,水芙知悉後匆忙趕去撈人?


    “啊——啊!殺人了!”


    一把破鑼嗓子的尖叫聲打破了安靜祥和的氛圍,嚇得眾人一個激靈,立時祭出兵器嚴陣以待。


    竹椅上的紫瑜‘嗖’地跳起來,滿臉驚恐,“什麽玩意兒?”


    遊移的雙目循聲四下巡睃,遠遠望見回廊裏奚杭腳下生風跑得飛快,後麵緊緊綴著提劍的容盈,向來最穩重的人居然露出一臉殺氣的表情,眾人不約而同的冒出疑問。


    “紫瑜帝姬救我!”


    疲於奔命的奚杭見著庭院中的人,眼睛裏亮起了光,像揪住救命的稻草,急忙躲在紫瑜的背後尋求庇護。


    被迫成為盾牌的紫瑜一臉懵,呆呆地盯著氣勢洶洶殺至近前的容盈,身子一抖,咽了下唾沫,意識到不對,立馬撤身躲開並毫不留情踹了奚杭一腳。


    “臭狐狸坑爺!”


    摔了個仰倒的奚杭,恨恨地瞪了紫瑜一眼,看著迫近的容盈,急忙從地上爬起來,指著她疾言厲色地斥道:“你……你不講武德!”


    “武德?”容盈橫劍指向奚杭,“你不配跟我講武德!”


    一向嫉惡如仇且護短的紫瑜不善地盯著奚杭。


    容盈的性子素來安靜恬淡,鮮少會露出如此情態,奚杭定是觸了她的逆鱗。


    紫瑜仿佛是護著乳虎的母虎,冷冷瞪著奚杭,質問道:“還不如實招來,你到底做了什麽過分的事,惹得容盈這般生氣。”


    隨之她也擺出一個冷麵煞神似橫刀立馬的姿態,那一副摩拳擦掌的架勢,已然準備打架。


    瞧清楚庭院之中或坐或立著的人,狼狽不堪的奚杭一下子有了底氣,挺直腰板揚聲嚷嚷。


    “正好大家夥都在這兒,你們來給我評評理。”


    他幾乎是聲淚俱下,形容悲愴至極。


    “天地良心,我不過是昨日偶見南宮旭小心翼翼培育著一顆蓮子,好奇心驅使之下便上前瞅了瞅,結果發現那顆蓮子壓根兒養不活,開不了花。我也不忍心看他堂堂一個凡界之主傻傻的被人誆騙,就直截了當對他實話實說,而他得知後便怒氣衝衝地拂袖離去。”


    “曉得南宮旭是去尋給蓮子之人的晦氣,我便也沒有追上去看熱鬧……誰知那顆蓮子是容盈所給,所以南宮旭便去尋了她的晦氣,她受了氣很不甘又來尋我的晦氣。可我也不是有意為之,隻因講了幾句實話,結果惹來一場無妄之災,你們給我評評理她是不是欺人太甚了!”


    了解事情原委後,眾人尷尬地瞧向容盈皆是麵露難色,這樁事似乎真的跟奚杭沒多大幹係。


    畢竟他也不是故意的。


    容盈對他喊打喊殺之舉確然不妥,且是她自己給了南宮旭一顆開不了花的蓮子。最後被發現作偽叫南宮旭尋了晦氣,內心受了氣,將錯全部怪到奚杭的頭上已是遷怒於人。


    芳漪等人斟酌著要開口相勸,容盈深深地吐出一口鬱氣,麵上勾出一縷冷笑,開口質問。


    “你們青丘族學的夫子難道沒教過植物課?沒教過你辨識天下花木的種類?沒教過你在極天之境生長著一種蓮,名曰寒魄蓮,具有回魂效用,其生長之所必須要在三尺寒冰之下,才可以發芽開花!”


    哦,植物課啊……


    好像課上的時光全都在蒙頭大睡。


    往事不堪回首,奚杭語塞,訥訥地低下頭。


    他年幼時的學業委實一竅不通,一塌糊塗。


    畢竟是件挺丟臉的事兒,奚杭不願當眾暴露自己個兒以前實際是逢考必墊底的差生,眼神四下亂瞟,囁嚅道:“我當然認識……”話音落下,他便感受到一道帶著凜然殺氣的冷厲眸光如利劍割向麵門,嘴裏不爭氣地絆了個磕巴:“認識它開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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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08章 知黑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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