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海姆立克急救法,常識。”


    白晝一天比一天更長,弋戈煎熬地捱著這個柳絮飄進鼻子裏、傳染病複蘇蔓延、走在路上毛毛蟲和鳥屎隨時可能掉在頭頂的春天。


    她感到煎熬不止是因為天氣,還有兩個更重要的原因。


    其一是,蔣寒衣似乎在生她的氣。


    至於蔣寒衣為什麽要生氣、蔣寒衣生氣了她為什麽會這麽難受,這些問題她都沒工夫想。她隻知道,這段時間她心裏異常煩躁,連著拿了三次年級第一也無法抵消的那種煩躁。


    比剛轉學來時還煩躁。


    她有些悲哀地意識到,好不容易在這所學校積攢起來的那麽點兒歸屬感,好像就要消失了。


    第二個原因是,她最近頻繁地遇見姚子奇。


    前幾天她回家的時候看到文東街街道上出了公告,說抓住了個變態,請大家注意安全,若有異常及時舉報。她猜想大概是那個男人被拘了,徹底放了心,覺得和姚子奇這一茬“瘮人”的緣分也終於可以塵埃落定。


    在人際關係方麵,弋戈向來是個鴕鳥性格,原則隻有一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多一人不如少一人。因此雖然碰巧撞見了姚子奇最難堪的秘密,她也並不打算讓這個秘密把他們倆變成朋友。恰恰相反,換位思考後她覺得她的知情隻會讓雙方尷尬。現在事情既然解決了,她認為最好的結果就是他們倆繼續裝不熟。哦不對,也不用裝,確實不熟。


    可姚子奇似乎不是這麽想的。


    無論是在食堂、閱覽室、操場,甚至是在年級組長也就是劉國慶先生組織的那個年級尖子生交流小組上,他都極其熱衷於和弋戈打招呼、討論問題,甚至同桌吃飯。


    前兩者弋戈尚可接受,但同桌吃飯對她來說卻是件不太容易的事。


    弋戈一向認為自己最大的優點是“吃飯認真”。從小到大,她都保持著良好的進食習慣。小孩子都喜歡邊看電視邊吃飯,或者要大人追著喂飯的時候,弋戈每次都端端正正地坐在餐桌前,認真地扶著她的小碗,一口一口地把飯菜全吃幹淨。


    這個習慣一直保持到了現在,現在弋戈吃飯也是安靜而專注的,不看電視、不玩手機,也不太喜歡和人說話。


    和陳春杏偶爾說話是個例外——畢竟三媽和別人不一樣。


    在肯德基總愛和蔣寒衣說話也是個例外——畢竟……呃,畢竟那是肯德基。


    這也是她能和朱瀟瀟成為朋友的原因,在這方麵朱瀟瀟簡直是她的知音,她們倆一致認為吃飯時不專注是對食物的最大不尊重。但朱瀟瀟比她更誇張一些,她有時候過於“專注”,甚至會發出一些陶醉的咀嚼聲。


    因此,現在麵對端著餐盤笑盈盈地問著“這裏有人嗎”的姚子奇,弋戈的麵部肌肉不受控製地抽搐了兩下。


    “…沒人。”她擠出個微笑來。


    姚子奇二話不說就坐下了。


    朱瀟瀟啃完一根排骨,抬起頭來看見麵前忽然多了個男的,呆愣了兩秒,心裏拚命回憶著剛剛自己的吃相是否過於猙獰——她這一看見男生就緊張的毛病大概是好不了了。明明和姚子奇完全不熟,也明明對他沒意思,但看見他,她就是緊張,真要命。


    看著姚子奇餐盤裏的一小塊米飯、一道清炒油麥菜和一小碟糖醋肉,朱瀟瀟恨不能讓自己盤裏那堆骨頭當場消失。她懊惱地埋頭扒了一口青菜,以此減輕那股莫名的羞恥感。


    “這個糖醋肉還挺好吃的,你要嚐一下嗎?”


    弋戈埋頭當鵪鶉,眼前卻忽然出現一塊色澤誘人、裹滿醬汁的肉。


    可現在這誘人的色澤對她毫無吸引力,她看著姚子奇靦腆而又溫和的人畜無害的笑容,忍著牢騷不發作,隻扯扯嘴角說:“不用了,我自己有。”


    姚子奇也沒覺得尷尬,笑了笑點點頭。


    “奇妹兒!”安靜沒兩分鍾,桌邊忽然出現幾個身影。一抬頭,範陽、蔣寒衣、高楊,三人各端著一個滿滿的餐盤。


    “你咋跟我們一哥一起吃飯!”範陽剛想挨著姚子奇身邊坐下,被蔣寒衣拎著後領揪回來,“坐不下。”


    “怎麽……”範陽剛開口,想到這幾天蔣大少爺情場失意,忙噤了聲。


    “喲,奇妹兒,你這是給自己找了兩個護法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奔波兒灞,灞波爾奔!”高楊的眼睛在三人之間來回轉悠,忽的嘴一咧、爆笑出聲。


    範陽一愣,回頭也看一眼,“我去,還真是!哈哈哈哈奇妹兒你眼光挺好啊,有我們班兩個重量級嘉賓護法,你這飯吃得可太放心了!”


    “哎喲不行,笑死我了,嘖,咋就沒手機呢,我可得給你們仨拍下來!”高楊笑得停不下來,“這畫麵,太精彩了。”


    “欸寒衣,你手機在兜裏沒?”高楊手肘撞了撞一旁一言不發的蔣寒衣。


    還沒聽見回答,弋戈“啪”地放下了筷子,嘴裏的菜還沒嚼完,騰地起身要走。


    “這就吃飽了嗎……”姚子奇急急地跟著站起來,關切道。


    “飽——”


    弋戈的話堵在嗓子眼,喉嚨處傳來強烈的窒息感,她喘不過氣,臉漲得通紅,一手撐在桌上,另一隻手使勁錘著胸口。


    “你怎麽了?”朱瀟瀟最先發現異常,側目問。


    “弋戈,弋戈?”姚子奇著急地抓住她的手腕,卻隻看見她連眼眶都漲得血紅。


    “臥槽,這是咋了?!”範陽驚呼一聲。


    “卡住了?快,快拍她的背!”高楊慌張地指揮。


    弋戈的喉嚨裏發出一種斷斷續續的奇怪聲音,臉色越來越難看,所有人都六神無主,你一言我一語的。


    這時,蔣寒衣撥開人群,站在她身後,迅速地用腳別開了她的兩條腿,然後弓起前腿,讓弋戈坐在自己的腿上。他伸出雙臂抱住她,左手握拳,用虎口貼準肚臍上方兩指處;右手從前方握住左手手腕,兩手環抱,用力收緊雙臂,持續衝擊著弋戈的腹部。


    幾秒後,弋戈把卡在喉嚨裏的黃瓜丁吐了出來,一下一下地撫著胸口,緩解異物帶來的痛感,連眼尾都變紅了。


    圍觀的同學鬆了口氣之後,眼神漸漸變得有些曖昧——他剛剛,抱著她……


    十六七歲,正是理論知識瘋狂生長然而毫無現實經驗的時候。男生女生們看電視劇電影小說裏的曖昧場麵已經可以臉不紅心不跳了,但擱現實生活中,哪怕隻是為了救人而抱了一下,也足夠旁觀者浮想聯翩了。


    “寒衣,牛逼!”高楊是少數幾個缺乏“浮想聯翩”這根筋的人,他隻激動得想鼓掌。


    範陽則更知內情一點,賤兮兮地斜瞟了蔣寒衣一眼,捏著嗓子道:“喲,挺會啊你?”


    蔣寒衣臉色鐵青,目光仍牢牢盯著弋戈,看她喘過氣來了,又迅速瞥開。


    “沒事吧?”姚子奇這時又上前扶住弋戈的胳膊,然後回頭對蔣寒衣說了句,“謝謝,你太厲害了。”


    蔣寒衣冷笑一聲:“海姆立克急救法,常識。”


    姚子奇頓時噤聲,低眉斂目不再說話。


    “這話說的,那我們都不知道,都缺乏常識?!”範陽見氣氛不對,出來打了個圓場。


    “不然呢?”蔣寒衣卻不就著他給的台階下,口氣囂張地撂了句得罪所有人的話,飯也沒吃,轉身就走。


    “這這這……這怎麽做了好事還生氣了呢?”高楊望著蔣寒衣遠去的背影,丈二的和尚摸不著頭腦,忽然一拍腦袋,“那個!一哥,是不是你……你太重了啊?!”


    圍觀的幾個同學噗嗤笑出聲來。


    “……”範陽頭一次成了勸別人少說話的那個人,“閉嘴吧你!”


    “不是……那寒衣生什麽氣?”高楊一臉無辜。


    “吃飯,吃飯!”範陽拉他坐下,又把圍觀人群散開,“散了吧散了吧,沒事了!”


    弋戈的臉紅得像猴屁股似的——但沒有人知道她的臉紅究竟是因為剛剛那塊黃瓜丁,還是因為別的什麽。她自己都不知道。


    她掙開姚子奇的手,彎腰用紙巾把自己吐的黃瓜丁撿起來,端著餐盤走了。


    *


    下午最後一節是體育課,在班委的集體爭取下,劉國慶允許他們在正式進入高三之前享有完整的體育課。


    一班的男生個個都是多動症重度患者,下課鈴一打就一窩蜂衝出去了,有的抱著籃球,有的拿乒乓球拍,忙著搶占綜合樓樓下僅有的兩個石球桌。


    女生則都懶得動,每次上體育課,幾乎所有女生都會留在教室自習,或是去操場上散散步、看小說、坐著聊聊天。反正體育老師向來不管這個尖子班,隻要劉國慶沒意見就行。


    以前弋戈是雷打不動的自習選手,但今天她什麽題都看不下去,如坐針氈十幾分鍾後,她扭頭看了眼身後空空如也的座位,終於起身跑下了樓。


    她從籃球場找到乒乓球桌,哪兒都沒看見蔣寒衣的身影。


    弋戈有些鬱悶地愣在原地。去哪兒了呢?他不是每次體育課都被打籃球的和打乒乓球的兩撥人搶著要的嗎?


    “喲,大哥!”範陽遠遠地看見她,忙跑過來主動搭茬,眼一眯笑得賤兮兮,“找寒衣啊?”


    弋戈沒說話。


    “在食堂,鬱悶著呢。”範陽主動說。


    “食堂?”弋戈終於有反應了,“體育課去食堂幹什麽?”


    “誰知道呢,故地重遊,回味無窮啊~”範陽怪聲怪氣地說。


    “……”弋戈小聲撂下句謝謝,轉身跑了。


    一口氣跑到食堂門口,來不及喘勻,掀開簾子一看,那坐在位子上猛灌可樂的黑臉男子,可不就是蔣大少爺麽。


    弋戈看著這畫麵,原本焦躁鬱悶的心情一瞬間就鬆快下來了,“借可樂澆愁”——這行為配上蔣大少爺此刻寂寥的背影,怎麽看怎麽好笑。


    雖然她仍然搞不清楚他莫名其妙的“愁”到底從何而來,但弋戈決定先退一步,讓讓他。


    “這個給你。”弋戈走過去,拿手裏的信封戳了戳他的背。


    蔣寒衣一回頭,見是她,臉色在驚喜和不悅之間反複橫跳,最終還是勉強擺出了個比哭還難看的黑臉。


    “什麽東西?”蔣大少爺很高冷。


    “姚子奇還你的,150 塊錢。他說你好像不太喜歡他,所以托我轉交。”弋戈故意說得輕描淡寫。


    蔣寒衣氣得差點把易拉罐捏癟了,本想保持高冷,可還是忍不住,陰陽怪氣地嗤笑一聲後罵道:“哼,我不太喜歡他?真有意思,我是男的,我幹嘛要喜歡他?!”


    弋戈忍著笑:“哦,所以你不要?”


    “我缺這兩百塊錢?!”


    “就知道你不會要。”弋戈在他對麵坐下,笑道,“所以我是來問你,不要白不要,不如給我?”


    蔣寒衣瞪圓了眼:“弋戈,你是不是缺心眼?!”


    “你都不要,總不能浪費吧,肥水不流外人田……呃,我是說,不流外班田。”弋戈卡了一下,尷尬地著補道,“我拿這筆錢,請你吃飯!怎麽樣?”


    蔣寒衣身形一滯,然後把手從易拉罐上挪下來,緩緩後撤、雙手交疊於胸前,在“高興”和“不要高興得太早”的糾結心情中,以一種懷疑的目光看著弋戈。


    這個弋戈……怎麽看怎麽不像原版的。


    弋戈才不會這麽溫柔地來哄他呢,還主動請他吃飯?那是在外星球才會發生的事。


    “咳……你這是在跟我賠罪還是道謝啊?”蔣寒衣確認地問了一下。


    弋戈心裏翻了個白眼,心說我又沒錯給你賠哪門子的罪,但麵上卻討好地笑著:“都有,都有都有!”


    蔣寒衣一看就知道她在敷衍,可原本皺皺巴巴的一顆心還是相當不爭氣地舒展開了。他做了幾秒的掙紮,決定放過自己——畢竟再這麽生悶氣下去,哪怕他把自己憋死了,弋戈也不會知道他到底在氣什麽。


    “那什麽……我那天話說快了,沒那意思。”他吞吞吐吐地說。


    “什麽?”


    “說你人緣不好!我沒那意思!”蔣寒衣快速吐出一句。


    “…哦。”弋戈這才想起來,旋即笑得燦爛,“那個呀,我早忘了!放心吧,我心眼比你大多了,不會生氣的~”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暴雨凶猛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林不答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林不答並收藏暴雨凶猛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