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莎臉色一時間變得難看極了,她覺得對方是在嚇唬自己,不過她不敢賭。


    接下去的事情就好辦多?了。


    澤爾文命令房間裏剩下的人退出去,柏莎作?為人質,其他人隻能聽?命。等到公館的護衛隊衝上樓,看見眼前?的一幕簡直震驚得說不出話來。


    今晚勝負已分?。


    澤爾文叫人將柏莎帶走關?押起來,又命人立即去花園調派人手,接替叛軍。


    柏莎喝退了那些準備上來押送她的護衛,抬起頭表示可以自己走。即使?自知今晚大勢已去,她依舊如同一隻高傲的孔雀。當她經過澤爾文的身邊時,她停下了腳步冷冷地看著他說:“我隻有一個?問題,今晚真的都在你的預料之中嗎?”


    即使?到了此時此刻,澤爾文對她的感情依然十分?複雜。他曾經真心地將她視作?自己的母親,盡管她從沒有給?過他一個?母親應有的關?愛。於是他也隻是冷冷地看著她回?答道:“那不重要,重要的是——您已經輸了。”


    柏莎聞言卻露出了一個?譏諷的微笑:“既然如此,我祝你盡情享受今晚的勝利,我們走著瞧。”


    澤爾文麵無表情地目送她被?人帶出了這?個?房間,很快其他人也都離開?了。溫芙從陽台上走出來,她手裏的匕首是澤爾文給?她的,那枚在關?鍵時刻放出的引信也是。時間倉促,澤爾文不確定在他離開?的這?段時間宮廷裏的局勢,於是在潛入公館之前?他隻準備了這?些,必要時刻需要有人放出信號,他留在城內的親衛如果看到焰火會趕來支援。


    那一個?晚上,澤爾文都和他的父親待在一起。沒人知道這?對父子之間說了什麽,第二?天天亮的時候,澤爾文從房間裏走出來,所有人都第一時間注意到了他左手上多?出來的那枚王戒。


    澤爾文宣布了公爵去世的消息。


    公館傳出哭聲,那是聞訊趕來的人們在向這?位杜德偉大的領主做出最?後的告別。


    幾天後,城中舉行了盛大的葬禮。黛莉沒能參加葬禮,她沒有趕上見父親最?後一麵。


    同樣沒能出席葬禮的還有公爵夫人,這?無疑引來許多?人的猜測。夜色中的焰火,繼承人的提前?回?歸,最?終在公館離世的公爵,以及消失在眾人眼前?的公爵夫人……這?足夠熱愛文學的杜德人民編排出無數個?不同版本的故事來。


    澤爾文沒有對此做出任何回?應,他低調地搬回?了薔薇花園。幾天後,當溫芙再一次見到他時,他正坐在紮克羅的舊書房裏,看著那幅被?藏在內室裏的畫。


    第62章


    溫芙當然還記得這幅畫,這是她進入薔薇花園的開始。


    時隔四年,她能夠直觀地感受到這幅畫上有許多不盡如人意的小缺陷,她那時候還沒有進行過大?量的臨摹和油畫練習,如果讓現在的自己重新來畫,一定會完成得更加完美。但即使是?十九歲的溫芙也不得不承認,這幅畫上有現在的她所沒有的東西,那是?十五歲的溫芙才有的——最質樸的筆觸和對剛剛離世的老師最深的懷念。


    最近這段時間,澤爾文時常一個人待在這裏,獨自看著這幅畫出神。他已經想不起四年前在地下墓室見到的那個女人長什麽樣了,命運就像同他開了個玩笑,它給了他一次與他的母親相?見?的機會,同時又在那之前就帶走了她。


    於是?他時常坐在書房看著畫像出神,仿佛在等待著畫麵上的女人回頭對他露出微笑。可惜那隻是?一幅畫,畫麵中的洛拉永遠那樣側坐在畫布前,凝視著麵前的畫架。


    溫芙在一旁等了一會兒,忍不住問道:“您覺得這幅畫怎麽樣?”


    “很好。”澤爾文說,“構圖不錯,畫麵上人物主體突出,視角獨特。”


    溫芙愣了愣,直到他回頭,唇間嚼著一絲若有似無的笑意,她才意識到這是?她當初教過他的話。


    溫芙失笑:“你?還記得?”


    “你?對我說過的很多話我都記得。”澤爾文看著她說。


    他靠在椅背上,又轉頭繼續看著牆上的那幅畫,很久沒有出聲?。


    “他滿意這幅畫嗎?”過了一會兒,他突然問道。


    溫芙片刻後才反應過來他問的是?他的父親。


    “我不知道,”溫芙實事?求是?地說,“大?約是?滿意的。”


    澤爾文:“你?為什?麽不畫她的正麵呢?”


    “公爵與洛拉分開的時候,她隻有二十多歲。但?我在丁香鎮認識她的時候,已?經過去十年了。”溫芙再?一次誠實地說,“我沒有見?過年輕時的她,公爵想要複刻的也不是?我的回憶。”


    但?那就足夠了,足夠他們透過這幅畫想起那張記憶中的臉,可是?澤爾文不行。


    他看著畫上的女?人隻感到陌生,那是?他血脈上的母親,可即便如此,光憑著一幅畫,他悲哀地發現他無法對她產生多麽深刻的感情?。多麽諷刺,他一生都在渴求他的母親愛他,但?他名義上的母親隻將他視作恥辱,想要抹殺他的存在;而他血緣上的母親很早就拋下了他,至死沒有與他相?見?。


    “從我知道真相?的那天起,我就在想……如果我沒有來到薔薇花園會怎麽樣?”澤爾文忽然自言自語地問道。


    溫芙思?考片刻後回答道:“你?可能會成為鎮上最受姑娘們歡迎的男孩。”


    澤爾文笑了笑:“包括那個每周都會來我家學畫,並且奪走我母親對我所有關注的討厭學生嗎?”


    溫芙也揚起唇角笑了起來。


    “當然,”她說,“但?她不會讓你?發現的。”


    澤爾文愣了一下,有一瞬間他幾乎以為自己聽錯了。澤爾文轉過頭一瞬不瞬地注視著麵前的女?孩,銀灰色的瞳孔中仿佛醞釀著一場風暴。


    但?溫芙那雙烏黑的眼睛平靜地回視著他,又接著說道:“可你?或許很快就會變得叛逆,開始打架、逃學、賭博……因為不是?每個人都能在貧窮的折磨下保持高貴的人格。鄉下沒有秘密,你?會受不了那些人在背後悄悄議論你?私生子的身份,而開始怨恨你?的母親。”


    “您不會想要變成那樣的,”溫芙說,“您的驕傲來自您的出生,而不是?您得到了多少愛,不是?嗎?”


    書房裏安靜了一會兒,澤爾文眼底的風暴漸漸消失了,他低聲?問道:“那麽你?呢,你?的驕傲來自於什?麽?”


    那晚山坡上那個衝動的吻所帶來的一切不愉快仿佛都已?經被遺忘了。他們心平氣和地坐在這裏,溫芙恍惚間覺得這樣也不錯,如果她繼續為艾爾吉諾工作,偶爾到花園裏來,那麽在長廊上遇見?這位杜德的新任公爵,他們之間或許還可以有一些生疏但?還算友好的寒暄。


    但?這種恍惚持續的時間很短,很快她就重新抬起頭自嘲道:“或許來自於我一無所有,因此總有重新開始的勇氣。”


    她一開始來到杜德是?為了報複打傷哥哥的博格,後來搬進薔薇花園是?為了調查洛拉的死因,再?後來留在鳶尾公館是?為了完成老公爵夫人的心願。現在,她已?經實現了自己許下的每一個承諾,她可以問心無愧地離開這兒了。


    “我該去做自己的事?情?了。”溫芙輕聲?說。


    澤爾文終於意識到,今天她出現在這裏原來是?為了告別。


    盡管已?經過去了一個多月,但?是?她離開杜德的決心並沒有發生動搖。


    澤爾文不希望自己表現得太過幼稚,於是?片刻後,他看著她冷淡地說:“這是?你?第三次拒絕我,我想不會有第四次了。”


    他的語氣裏帶著些負氣的意味,就像個得不到糖果的孩子。說實話,溫芙還是?更習慣他現在的樣子,就像是?珠寶店擺放在櫥窗裏最昂貴的寶石,一看就知道底下標著她買不起的價格。


    即使他沒有來到薔薇花園,那個在鄉下長大?的男孩也不會愛上一個寡婦的女?兒。或許他會在十八歲的時候回到杜德,拋棄那些不為人知的過往,憑藉著出色的相?貌追求到一位富商的女?兒,因為他一定不會再?想過那種為了一個杜比而發愁到睡不著覺的日子了。


    當她即將走出書房的大?門時,澤爾文在身後又一次叫住了她的名字。


    “知道嗎,”他低聲?說,“我想有一天我們都將為自己的驕傲付出代價。”


    ·


    奧利普走進房間時,澤爾文正獨自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從二樓能夠看到溫芙的背影緩緩消失在花園的盡頭。


    “依然沒有喬希裏的消息嗎?”聽見?開門聲?,澤爾文頭也不回地問道。


    “有人在西邊看見?過他和他的隨從,”奧利普回答道,“看來您的猜測沒錯,他應該是?打算去往維爾搬救兵。”


    聽到這個消息,澤爾文並不覺得意外。


    公爵去世的那天晚上,等澤爾文回到花園的時候,喬希裏已?經不見?了。看樣子他已?經得知了公館發生的一切,於是?在收到消息之後,立即逃出了杜德。那時候澤爾文就猜他多半去了維爾,那是?柏莎的故鄉。


    “您覺得維爾會因為支持他而公開反對您嗎?”奧利普不確定地問道,“那對他們來說並沒有什?麽好處,您是?被公爵所承認的繼承人。”


    顯然奧利普並不認為喬希裏的夜逃會改變局麵,澤爾文還沒有告訴過他有關自己身世的真相?。


    “我們應該做好最壞的打算,杜德或許很快就要迎來一場戰爭。”


    “所以您才沒有挽留溫芙小姐嗎?”奧利普心平氣和地問道。


    澤爾文抿了抿唇沒有說話。


    見?他沒有否認,奧利普忍不住繼續猜測道:“她參與了那晚的事?情?,您擔心自己一旦輸掉這場戰爭,柏莎夫人下一個要報複的人就會是?她?”


    “你?想得太多了。”澤爾文冷冷地打斷他,“首先我不會輸,其次……”


    他頓了頓才又繼續說道:“其次,我挽留過她很多次。”


    “那麽您是?怎麽做的呢?”奧利普摸了摸他的胡子,好奇地問道,“您告訴過她您愛她嗎?”


    澤爾文:“……”


    奧利普無奈地歎了口?氣,他意識到這並不應該歸罪於澤爾文,他的父母從小到大?很少向他表露愛意,而即使是?最疼愛他的安娜將他視作下一任公爵,也沒有教過他該如何去愛一個人。


    澤爾文黑著臉,他絕不肯承認是?自己的原因:“去把?亞恒找來,我們該商量一下正事?了。”


    亞恒走進書房的時候,澤爾文已?經坐在了書桌後。有一段時間沒見?,澤爾文發現對方留了一些細碎的胡茬,這使他看起來有些憔悴,同時也使他看起來比以往成熟了不少。


    亞恒進屋後便低頭盯著地麵,過了一會兒,視野中出現一雙男士長靴,澤爾文走到亞恒麵前,他站在台階上,抽出了對方的佩劍,並將劍抵在了男人的脖子上。


    “知道我為什?麽這麽做嗎?”澤爾文冷冷地問道。


    亞恒並不作聲?。


    於是?澤爾文接著說道:“我的母親因你?而死,她死於你?們加西亞愚蠢的陰謀。”


    聽到這句話後,亞恒的臉上流露出一絲迷茫的神色,不過很快他就意識到了什?麽,這使他周身一震,錯愕地抬起頭。當他對上澤爾文那雙冷酷的銀灰色眼睛,在他目光的逼視下,亞恒沉默地挪動他的左腳,退後一步,單膝跪在這位新任公爵的麵前:“我願意用?任何方法來彌補這個錯誤。”


    “你?憑什?麽認為我會給你?這個機會?”澤爾文問道。


    亞恒沉默片刻後回答道:“您如果想要殺我,就不會將我叫到這裏來。”


    澤爾文冷笑一聲?:“你?倒是?很自信。”


    亞恒平靜地說:“因為四年前您曾經對我說過,您不會殺一個剛剛才從敵人的手上救了您的人。”


    澤爾文記得這句話,那是?他原諒尤裏卡時說過的話。或許這也是?安娜要教會他的最後一件事?情?,她命令亞恒向鳶尾公館的主人宣誓效忠。她知道終有一天,他會知道這一切的真相?。那麽在那個時候,你?是?否願意放下仇恨,為了更加遠大?的目標,去接納一個害死了自己親生母親的人?


    澤爾文冷冷地注視著他,許久之後,他將那把?放在他頸邊的劍移到了對方的肩膀上,隨後輕輕拍了三下。


    “記住你?今天說的話。”澤爾文將那把?劍遞給他,他授予亞恒騎士的身份,並且告訴他,“我們將開創一個新的時代。”


    第63章


    希裏維亞的海風要比杜德更加濕潤。


    不久前?,當溫芙計劃要離開杜德,第?一個準備前往的城市就是希裏維亞,它?是蘇裏大陸最古老的城市。如果說?杜德人以他們多姿多彩的藝術文化為傲,因此藝術家們不斷創新,爭相要想在城市中留下璀璨的藝術品。那麽希裏維亞人則以他們悠久的曆史為傲,這座城市保留著最宏偉的教堂、幾百年前殘留下的建築廢墟以及蘇裏大陸最大的公?共美術館……


    這些?前?人留下的藝術遺址滋養了無數的藝術家,人們將?希裏維亞稱作藝術家的誕生地。


    當溫芙提著皮箱走下輪船的時候,大老遠就看見了站在碼頭上的冉寧。


    冉寧來到這兒已經差不多有了半年的時間,他住在西利伯蒂醫學院的學生宿舍裏,在提前?收到溫芙的來信後,他在城裏為她?找到了一間幹淨整潔的套房,作為她?暫時的落腳點。


    溫芙不清楚她?會在這兒待到什麽時候,事實上來之前?她?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打算,如果希裏維亞人不喜歡她?的畫,或許一年後她?就要考慮重新回?到杜德。


    在出租屋安頓下來之後,冉寧問起她?之後的計劃。溫芙打算先在希裏維亞找份工作,看看是否有工作室願意與她?合作,在店裏寄賣她?的畫。


    但很快她?就發現她?的想法過於樂觀了。


    希裏維亞的藝術圈似乎比杜德還要封閉,他們並?不歡迎新人的加入來爭奪他們的工作機會,尤其是溫芙還是一位女畫家。


    溫芙拜訪了好幾個畫室,都遭到了冷遇。尤其是當他們聽說?她?曾跟著裏昂·卡普特列爾學畫之後,更是毫不猶豫地拒絕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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