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錦明白,她方才令他?不快,他?在等她求他?,扳回?一城。


    可?是宜錦並沒有看他?一眼?,隻是直視呂祿道:“我等草芥之身,不需勞將軍備馬車,隻需良駒一匹即可?。”


    呂祿看了眼?眼?前女子?弱柳扶風的身板,譏笑道:“姑娘還是莫要逞強得好,恐怕連馬背都上不去,屆時還要我們殿下費心。”


    宜錦聽他?話中?羞辱之意,並未動?怒,自方才便可?看出,呂祿此人高傲自大,受不得激將,她隻道:“將軍是擔心我們騎術不精耽擱行程,還是怕被我們兩個女子?比下去丟了麵子??”


    呂祿一聽此女自不量力,哼了一聲,正要反駁,卻隻聽蕭北捷道:“給?她備馬。”


    呂祿壓下心底不悅,領命而去,不一會兒,便給?一路人配了馬。


    到了宜錦時,她和芰荷分到的那匹馬兒仰著?脖子?吐氣,一雙馬目灼灼有神,若是懂行的人,立時便能看出這是一匹尚未馴服的野馬。


    芰荷站在一旁,看得腿直發抖,她壓低聲音道:“姑娘……我們……”


    姑娘從前雖上過幾節馬術課,但後來柳氏扶正,便再沒練過這些,這馬看著?就不好惹,姑娘真的能行嗎?


    宜錦卻並沒有畏懼,她摸了摸那馬兒的腦袋,與它對視,低聲在這馬兒耳邊說?了幾句話。


    那馬兒噴了噴鼻息,卻肯低頭了。


    宜錦扶著?馬身,慢慢上了馬,她心跳得極快,麵上卻不顯,她朝芰荷伸了手,低聲道:“別怕,扶著?我的手上來。”


    芰荷不想讓姑娘被那群人看輕,她心中?也有一股氣,最終克服心中?的恐懼,上了馬,她緊緊抱著?自己姑娘的腰身,一動?也不敢動?,可?是心裏卻覺得安穩了。


    呂祿本等著?那薛氏女出醜,卻沒想到那匹烈馬到了薛氏手底下卻這樣聽話,他?臉色更差,看向主子?,卻見?主上注視著?那薛氏女,神情?極為複雜。


    蕭北捷在這一刻似乎明白,薛氏並不是不害怕,也並不是沒有軟弱的時候,隻是她的軟弱,隻展示給?在乎的人。


    第一次見?她哭,是在雲來觀殿內,她給?母親喬氏上香燃燈。


    那日暴雨中?,她抱著?薛珩的屍身不肯鬆開,情?狀悲慟絕望,那是他?第二次見?她哭。


    在他?麵前,她不僅不肯流淚,亦不肯服輸。


    良久,蕭北捷收回?目光,冷聲道:“命所有人整裝待發,全力趕路。”


    *


    經過三日的星夜馳騁,蕭北捷一行人終於?到了石城郡。


    北上一路,流民?傷員日漸增多,大燕與北境乾馬關的戰事爭持不下,忽蘭王冶目十?年磨一劍,似乎將大燕的地形打探的一清二楚,從前那些易守難攻的天塹之地,竟多數被忽蘭騎兵避開。


    忽蘭騎兵一路勢如破竹,多方作?戰仍不見?頹勢。魏燎善衝鎮守乾馬關,對抗得極為吃力,兵分三路運輸的糧草,如今隻到了一路,能撐多久,仍未可?知。


    石城郡臨近邊境,與忽蘭接壤,反倒並未受其?害,這裏停留的多是來自矩州乾馬關一帶的流民?。


    宜錦與芰荷一路騎馬趕路,未敢鬆懈,兩人的腿部多被馬鞍磨損,每行一步便覺得刺痛,到了石城郡,呂祿便將他?們安排在一處府邸,也是蕭北捷辦事的所在。


    她們隻能在後院出入,前院看守森嚴,有守軍駐紮,後院的丫鬟小廝也不肯說?多餘的話,多問幾句,便低頭垂手一句話不說?。


    宜錦心中?憂心如焚,卻毫無辦法。


    直到第二日晚上,蕭北捷自前院辦完公務,卻忽然來後院探訪。


    他?換了穿慣的僧袍,頭發未經打理,也漸漸長了出來,他?的心情?看起來似乎不錯,見?了宜錦,隻問道:“這裏有兩個好消息,你要聽哪個?”


    宜錦並不想言語。


    她知道,若是她表現出迫切的情?緒,蕭北捷反而不會那麽順利地讓她知道外界的消息。


    蕭北捷背著?手,似是看透了她的心思,“蕭北冥的消息,你就一點也不想知道?看來你前幾日在我麵前表現出的深情?,也不過如此。”


    宜錦猛地抬首,她麵上看似淡定,衣袖下的手卻幾乎絞在一處,心中?如沸水滾過。


    蕭北捷看出她失控,心中?卻反而多了幾分悅愉悅,“蕭北冥,如今躺在臥榻之上,恐怕再也站不起來了。”


    話罷,他?又嘲諷道:“我曾以為,父皇遺詔中?立他?為帝,是父皇偏心,辜負了我,可?是如今我才知道,沒人能逃得過帝王心術。”


    “這些,都在父皇的算計之中?。章家勢大張狂,已威脅皇權,父皇在世時曾多次想要拔除這顆毒瘤,但他?卻不忍母後失去倚靠,故而一直隱忍。而蕭北冥與章家有仇,又承受諸多不公,是除去章家,為我斷絕外戚專權最好的棋子?。”


    他?欣賞著?眼?前女子?故作?鎮定的模樣,“你以為當年他?廢了腿,為何偏巧有個遊醫能替他?治好腿?他?又為何偏偏沾染了那曼陀羅花粉,總是發病?”


    蕭北捷輕輕一歎,“因為那遊醫,正是父皇為他?所尋。他?注定,就是短折而死的命理啊。”


    宜錦死死咬著?唇,聽完這一切,她隻覺得渾身發冷,她覺得有什麽酸澀的東西在眼?底匯聚,胸腔開始震動?,卻是生生吞下的嗚咽,和那海浪般襲來的陣痛。


    她終於?明白,章太後口中?所說?的工具是什麽意思。


    也終於?明白,那麽多人受他?的庇護,卻也有那麽多的人,包括他?的名義上的父母,從沒有將他?當成一個活生生的人。


    他?們踩著?蕭北冥這艱難的一生,終於?各自完成了心願。


    他?們口中?冷漠無情?,殺戮嗜血的人,曾有無數次機會斬斷一切根源,如傳聞中?那樣,殺了皇弟。


    可?是他?沒有。


    她不敢想,他?是不是一早就猜出了先帝的謀算,一早就知道了自己的結局,因此他?才晝夜不歇,促成邊疆互市,州橋夜市,加緊北境龍驍軍的訓管,從不肯給?自己歇息的時間。


    他?幾乎將所有能做的,都做到了最好。


    他?其?實是怕來不及看到北境十?三州收複的那日。


    宜錦撐著?沒掉一滴淚,但等蕭北捷走後,她握著?衣袖中?那隻魯班鎖,蹲伏在地上,眼?淚顆顆如珍珠,無聲落下。


    芰荷熬了藥出來,見?她哭,不知出了何事,她忙過去,宜錦抱緊她,哽咽到幾乎難以完整說?出一句話:“芰荷,我……我好想他?。好想好想……”


    第39章 梓行


    修文縣。


    天明時分, 曉霧將歇,陸寒宵所率的軍士一連幾日連夜趕路,此刻人困馬乏, 丘陵地帶,拉糧草的騾子與馬匹也難以施展,行速緩慢。


    陸寒宵見眾將士皆疲乏到極致,盡管憂心矩州戰火, 他卻依然翻身下馬,道:“眾將士聽令, 在此處安營紮寨,休息一個?時辰後,繼續趕路。”


    聽他令下,軍士們才鬆鬆筋骨,就地休息,口渴的軍士皆用水囊到溪邊盛了水, 陸寒宵也至溪邊, 卷了卷衣袖, 捧了一掌冷冽的泉水, 洗去麵上這幾日的浮塵。


    就在他身側,有兩個軍士閑話家常。


    “我臨出家門時,我妻已懷胎九月,不知如今她可平安。”


    “我家那丫頭?才四歲,正?是不記人的時候, 等我再回去, 興許都不記得我這個?爹了。”


    兩人話罷, 相視一笑,近些?天的疲乏似乎都退去。


    陸寒宵聽在耳中?, 看著他們的笑顏,甩幹了手上的水,將衣袖恢複原狀,神?情卻少見地恍惚起來。


    他離家已近一月,從這些?天南下與蒲誌林商議買糧,到押運糧草北上,他在各地停留地都不算久。


    前些?日子?收到京中?消息,陛下已經?著手除去章家,章琦也已下詔獄,三司會審,一百多條罪名,再難逃脫。


    即便章家有?丹書鐵券,但也隻夠保一人性?命,章琦這個?向來自私自利的老匹夫,一早準備拿丹書鐵券保下自己的性?命,但誰想到,章太後做主,將恩施的機會給了鎮國公世子?章存。


    章太後曾以重利許他歸京,言明若是他願意效忠章家,章家便能讓他留任京都。


    他的母親,除夕之夜也曾被章太後邀至仁壽宮,章太後之心,昭昭可見。


    但他歸京後,母親卻對他道:“梓行,我們家原是寒門出身,空無一物。你?寒窗苦讀十年,要時刻謹記,無論前路多難,都要堅守本心。母親老了,若真有?那一日,也不願苟且偷生。你?不必為了母親,做出任何後悔的抉擇。”


    他那時心中?震顫,允諾母親日後一定不會迷失本心。


    這次離京,他就已經?做好破釜沉舟的準備,他將和離書給了宜蘭,族中?一切都交代妥當,若是他遭遇不測,母親和宜蘭下半生也能無虞。


    他正?出神?想著,一個?穿甲的兵士卻忽然匆匆來報,壓低聲音道:“大人,斥候來報,前方似有?埋伏,人馬均在我軍之上。”


    陸寒宵閉眼,修文縣距離矩州不過六十裏地,若日夜兼程,明日便可抵達矩州,但是越臨近矩州,他內心的不安越沉重,此刻,斥候帶來的消息卻反而讓他穩下了心神?。


    “莫要打草驚蛇,各行伍嚴守軍令,若沒有?我的命令,不得擅自行動。”


    那兵士拱手聽令。


    離矩州最近的二縣,無非息烽和修文,這些?伏兵最起碼比他們早來了兩日,隻有?兩種可能,一是對方兵將眾多,多方布陣,二是他們的行軍路線早有?人泄露,對方早就等在此處守株待兔。


    不論是哪種情形,對他們都十分不利。


    陸寒宵穩住心神?,據斥候來報,前方多深穀,若他是敵軍,定選擇在崖上石攻,這裏的地形,騎兵與戰馬難以施展,反而弓箭手占上風。


    此地是通往矩州的必行之路,若是繞道取白馬,不說將士們早已疲乏到極致,即便是矩州苦守的將士們也等不及。


    他別無選擇,唯有?與對方直麵交鋒。


    午後,整頓好隊伍,陸寒宵便率先鋒隊向前行進?,他留下看守糧草的兵馬,隻道:“若無先鋒軍回報,你?們不得擅自行進?開?拔,明白了嗎?”


    將士們齊聲應是,眼中?卻都有?悲色,他們知道,陸大人這是身先士卒,若是前鋒軍出了意外,他們這些?人尚有?一線生機。


    陸寒宵將餘下事等一一安排好,便率前鋒軍往赤岩穀行去。


    穀下寂靜無比,唯有?山風依舊冷冽,山穀上的草木才長出嫩芽,淺淺的綠在微風中?輕輕顫動。


    陣陣沉重的滾石聲從山穀上傳下來,一支支冷箭穿過冷硬的風落在燕軍的盾甲上,隻是一眨眼的功夫,懸崖兩邊便冒出一顆顆人頭?,他們穿著忽蘭的緊身窄袖服飾,手中?強弩亦沒有?停下,彎弓射箭,是忽蘭人生下來就會的本事。


    那為首的是新任忽蘭王冶目座下元將軍賽斯,他著冷銀鎧甲,模樣粗獷,見底下燕軍仍奮力抵抗,不由笑道:“陸寒宵,我識得你?,這些?年因你?在矩州任上,我們忽蘭沒少損兵折將。今日我便賣你?個?麵子?,你?若是肯降,我不僅饒了這些?將士,也會稟報大王替你?在忽蘭謀得一官半職,如何?”


    陸寒宵冷冷一笑,他的聲音穿過山風,在山穀中?回響,清晰可見,“忽蘭豎子?,從不守信。當今陛下曾生擒你?們老忽蘭王,那時忽蘭為求和,允諾五十年內忽蘭與大燕再不起戰事。如今才過了將將幾年,你?們便言而無信,犯我邊境,殺我百姓。你?們的允諾,與放屁有?何區別?”


    賽斯握緊手中?強弩,道:“你?可知道,今日我為何能站在這裏?你?們大燕,可並非人人都如你?這般有?骨氣,大燕的全版輿圖,如今就在我們大王案頭?放著,有?了這些?人,你?還苦苦堅持,有?什?麽意思?不若投了忽蘭,以你?的才能,必能加官進?爵,得大王青眼。”


    陸寒宵隻是站在原地,麵色平靜,他臉上明明有?塵埃血漬,衣衫亦破損,卻令人不可輕視,“不管他人如何,我隻堅持自己心中?的道。而你?們忽蘭,心中?無道,必自取滅忙。”


    賽斯見他油鹽不進?,神?色極為惱怒,大胡子?一震一震,再不肯多廢話,命忽蘭將士加緊攻勢。


    陸寒宵所率的士兵徹夜趕路,本就疲憊不堪,兼之地形劣勢,他們難以防禦,更?不用談進?攻,每個?人都是咬牙強撐,有?的身上中?了幾箭,也隻是死命撐著,漸漸地頹勢盡顯。


    除了回去報信的一個?小兵,一隊人馬五十餘人,漸漸隻剩三人。


    陸寒宵肺腑處也中?了幾支流箭,他不過勉力強撐,卻仍想要替後方將士爭取些?時間。


    賽斯看出他心中?所想,冷冷笑道:“別讓他死了。其餘人等,隨我去屠大燕弱兵,一個?人頭?,賞黃金十兩,若誰能得一百個?人頭?,我請大王封他為將軍。”


    一時間,忽蘭蠻兵更?加殺紅了眼。


    整個?山穀內,橫屍遍野,血漸漸染紅了這片土地,隻餘幾株潔白的花苞在山風中?搖曳。


    賽斯此次來這裏,便是為了劫持糧草,使得矩州孤立無援,矩州是大燕的屏障,乾馬關一破,忽蘭鐵軍便所向披靡,再無所懼。


    然而直到將那些?戰馬和騾子?上的糧草打開?查驗,賽斯卻發現,裏麵不過是些?草糠石塊,他震怒,命人捉陸寒宵審問。


    彼時陸寒宵身上已遍體?鱗傷,他著中?衣,眉骨處一道刀痕,正?沁著血,麵色煞白,胸腔處中?箭的傷口隻草草用布包住,鮮血湧出,漸漸又凝固在衣服上。


    賽斯用麻布擦著手中?泛著冷光的刀,將刀尖落在他的右手手腕處,道:“陸寒宵,告訴本將軍,那些?糧草,到底去了哪裏?”


    “你?曾以文章名天下,一手好字傳遍矩州,連我們大王想要你?的丹青也千金難求,若廢了這隻手,你?該會遺憾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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