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名褚陽的年輕劍修,臉色黑得像是糊了一層鍋底灰,包括在其身後的一眾年輕男女,更是怒不可遏,接連幾人有男有女,一時氣上心頭便要上前說理,但最終也還是被褚陽伸手攔了下來。


    囂張歸囂張,雲澤有著足夠在他們麵前囂張的實力。


    一群人中唯一沒有腰懸佩劍的褚陽,在昨天夜裏直接破門而入時,已經親身體會過了雲澤的手段。同在十二橋境,自以為雖然稍差一線,但也已經足夠比肩聖地麟女的褚陽,在雲澤麵前,卻連絲毫反抗之力都沒有,方才出劍,就被毫無花哨的一拳直接打斷了劍刃,隨後勢如破竹一般,根本容不得褚陽退後也或另施手段,就被雲澤直接擒住了脖頸,並且勁力之大,簡直匪夷所思,以至於褚陽昨夜回去重新細想一番之後,仍是覺得倘若再給他一次機會,最終的結果,也不會有任何區別。


    仍會劍刃折斷,性命落入雲澤手中。


    而其他劍術修行比之更差許多的同門師兄弟,一旦遇上雲澤,就必然更加不堪。


    一路而來其實一直都是強裝笑意的褚陽,再也無法繼續維持下去,兩邊腮幫咬肌鼓起,牙齒咯咯作響,看向雲澤的眼神幾乎能夠殺人一般。


    隨後眼角瞥向教導自己劍法的陰鷙老人衛熵。


    後者始終無動於衷。


    褚陽眼神深處當即閃過一抹冰冷殺機,自然沒有瞞過正在修煉刀使劍招的寧十一,與正在指點寧十一刀使劍招細微之處的衛熵。


    其實褚陽是個什麽性子,已經與之朝夕相處了許久的衛熵,早已心知肚明,除了修煉劍招的天賦極高之外,而其他包括練氣練體、為人處事、心性心境的各種方麵,其實皆屬下成,以至於就連其如今這十二橋境的修為境界,也是因為褚家在劍氣小鎮絕對算得上是一方豪強,雖然按照江湖規矩不太能夠算得上入流,卻也因為劍氣小鎮本身的特殊,就極為富庶,加之褚陽乃是獨苗一根,便各種市麵上能夠買得到的、並且對於修為境界提升有著或多或少一定裨益的靈株寶藥,都被褚家族主不要錢似得購買而來,方才會有褚陽在這個年紀已經算得上是極高的十二橋境修為。


    但也正是因此,衛熵對於褚陽,其實並不曾抱有太大的期望,畢竟褚陽從小便就泡在那些一旦說得直白一些,就是拔苗助長的藥桶裏,就哪怕褚陽其實修為天賦不算很差,也已經因為種種靈株寶藥的藥力浸染,就徹底損毀。故而衛熵在指點褚陽劍術時,根本算不上盡心盡力,甚至就連收下這個弟子,也隻是看在褚家的麵子上罷了。換句話說,就是衛熵對於褚陽,自始至終都是有所藏私,但卻並不僅僅隻是因為褚陽已經根基損壞,注定難成大器,更是因為擔心褚陽欺師滅祖,畢竟以其心性而言,大逆不道反弑恩師的事,也不是完全做不出來。


    並且是從很早以前開始,褚陽就已經有了想要欺師滅祖的苗頭。


    至於具體的理由,其實說起來也是有些可笑,隻因褚陽想要以親傳弟子的身份,得到衛熵腰後那把賴以成名的雲麓劍,卻被衛熵拒絕了,僅此而已。


    這把雲麓劍,乃是衛熵年輕時候一邊行走江湖行俠仗義,一邊磨礪劍法砥礪劍術時,於機緣巧合之下方才僥幸得到的一件法寶,而也正是依仗此劍,衛熵才能不知多少次險死還生,才會以劍術之名,劍道之高,名震八方。直至後來年事漸長,又偶然遇見了一位先天劍胚的流浪孤兒,衛熵這才退隱江湖,來到這座劍氣小鎮落腳為安,一邊頤養天年,一邊指點先天劍胚的劍術修行,順便隨緣收取弟子指點劍術,也算自在。


    隻是哪怕那位衛熵門下的大弟子乃是先天劍胚,並且後來修行有成,已經不是衛熵能夠繼續教導,需要外出自己闖蕩,衛熵也從來不曾說過要將這把已經與之相伴了幾百上千年的雲麓劍,傳給那位先天劍胚的話。


    更何況是與之差了十萬八千裏的褚陽?


    所以對於這個弟子,衛熵從來都不太上心,甚至可說,從來不敢掉以輕心,並且已經做好了隨時出手大義滅親,與劍氣小鎮上的褚家撕破臉皮的準備。


    大不了就是離開劍氣小鎮,另謀去處罷了。


    褚家一介不入流家族,除了家底殷實,家境富庶,還有什麽?


    有錢能使鬼推磨,這話說得是不假,但畢竟窮文富武,褚家如此殷實的家底,也就隻是因為褚家祖宗幾十代都沒有過什麽還算像話的修士罷了,而如這一代褚家族主般如此揮霍無度,隻怕最多再有幾年時間,其祖上幾十代積攢下來的家底,就會徹底告罄。


    衛熵對此心知肚明,所以並不擔心一旦撕破臉皮以後,褚家的報複又會如何。


    便越發對其視而不見。


    寧十一忽然出刀,刀鋒劈過,發出錚的一聲清亮長吟。


    不同於先前隻是單純用力,這一次出刀,寧十一顯然已經暗藏勁氣。


    嚇得眼神之中寒光不斷的褚陽一陣心驚肉跳,隻覺得好似鋒芒在背一般,下意識轉頭看向寧十一,正對上那雙清冷的眸子,當下就是激靈靈一個寒顫,立刻收起了心中對於自家恩師的陰險殺機。


    衛熵暗自搖了搖頭,暫且丟下寧十一不管,叫了一群年輕劍修到身前,於空地上各自分散開來,以褚陽為首,繼續照舊修煉劍招。


    無劍可用的褚陽,衛熵也已經為其準備了一把木劍。


    寧十一也已經離開原地,獨自來到雲澤這邊,尋了個空處,繼續修煉刀使劍招。


    在其身旁,雲澤自從說過話後,便就始終低垂眼簾,對於旁邊的那些視而不見,便看似好像一副好似無精打采的模樣,隻專注於平心靜氣,靜極思動的混元樁功,同時配以呼吸吐納之法,體內血氣氣韻不斷遊走,衝擊各處穴竅所在之處,便至此間,已經渾身大汗,熱氣騰騰,有著肉眼可見的白煙由自頭頂發絲之間不斷溢出,於周身上下,形成了一副煙雲蒸騰的奇妙景象。


    衛熵一邊指點眾多弟子練劍,一邊時不時瞥向這邊,眼神之中帶著一抹驚歎。


    果然是真有傳承的混元樁功!


    隻可惜,不傳外人。


    衛熵有些遺憾,忽然想到了自己門下那位先天劍胚的大弟子,劍氣小鎮雖然有著許多外鄉人來來往往,消息便就算得上靈通,但自從其走出劍氣小鎮之後,就仿佛石沉大海一般,始終沒有聽聞外界有關自己那位大弟子的半點兒消息,也不知而今已經如何,是否還在人世,倘若在世,又是否已經另有師門,修煉到了怎樣的境界,有了怎樣的實力...


    外界並無姓衛的劍修,至少寧十一從沒聽說過。


    江湖路遠且不平,一個不慎,栽個跟頭都是輕的。


    衛熵忽然有些傷感,便轉身走到湖邊岸上,找了個地方盤腿坐下,順手摘下懸掛腰間的酒葫蘆,隻是低頭看了片刻之後,就又重新掛了回去,一口沒喝。


    外界並無姓衛的劍修。


    就大抵是沒能來得及走出多遠,就已經死在了路上吧?


    盡管衛熵不願如此想法,但寧十一畢竟也是洞明麟女,倘若就連寧十一都不曾聽說過,那就極有可能是真的沒了。


    衛熵闔起雙眼,深深吸了一口秋涼微寒的晨風,然後徐徐吐出。


    一身劍氣流瀉,如同一陣清風,漫卷而出。


    碧湖千頃,波光粼粼。


    如似一塊極為通透的翠玉一般。


    褚陽手持木劍,順勢一劍前刺,直指前方湖邊上衛熵的後心,而至其他年輕劍修已經轉換劍招,褚陽也仍是死死盯著衛熵的背影,遲了許久,方才直接跳過下一式劍招,追上了旁人的動作。


    雲澤雖然眼簾微垂,但卻是將這一切全部收入眼中,跟著便就心湖一動,被迫無奈退出了樁功的修煉。


    實在是覺得這一幕有些好笑。


    “那個名叫褚陽的,都已經如此明目張膽了,這糟老頭子還不清理師門,留著過年嗎?”


    雲澤搖頭哂笑,抖了抖手上的汗水,又在身上隨手一擦,就抹了把臉。


    其實一身上下已經全部濕透,隻是礙於寧十一還在身邊,就不曾將上衣脫下,以免會被遠處已經睡醒起床,正匆匆趕來的傻書生陳也當成登徒子。


    寧十一同樣瞥見了陳也,隨後抬頭看了眼日頭,瞧見時候已經不早,便手腕一轉,柳葉刀直接入鞘,與雲澤一起迎著傻書生陳也而去。隻是雲澤方才所言,寧十一卻是當作不曾聽到,隻自顧自開口道:


    “你在劍氣小鎮多留幾日,幫我找一找那道劍意傳承。”


    雲澤當即一扯嘴角。


    “憑什麽?”


    寧十一回道:


    “混元樁功是太一道記載於陰陽手拳譜中的固有傳承,非太一道弟子,不能修煉。我曾去過太一道很多次,都是為了混元樁功,可玉虛真人常常顧左右而言他,就是不肯將這混元樁功給我。所以你的運氣比我好,這就足夠了。”


    寧十一語氣自始至終都是波瀾不驚,甚至就連一絲一毫的漣漪都不曾出現。


    雲澤瞥了眼已經走上近前,並且對著寧十一一陣喋喋不休噓寒問暖的傻書生陳也,實在想不通這麽一個飽讀詩書的,怎麽就能看上這麽一個冷冰冰的女人。


    難怪如此傻裏傻氣。


    雲澤撇了撇嘴,再次問道:


    “憑什麽?”


    寧十一沒有理會傻書生陳也,略作思忖之後,繼續開口道:


    “從這裏繼續往東,接下來的一千裏路,不會再有任何山賊惡匪攔路。”


    雲澤忽的咧嘴笑了起來:


    “那你知不知道,在這之前的一千裏路,我也沒有遇到任何山賊惡匪攔路?”


    不等寧十一回答,雲澤就已經自問自答道:


    “外界傳言,我可是個燒殺搶奪、奸、淫擄掠的大魔頭,不僅無惡不作,並且已經馨竹難書,而但凡是些做慣了攔路搶劫買賣的山賊惡匪,就都知道需要看人下菜碟,知道哪些人可以攔,哪些人不能攔。很顯然的,像我這種不僅腦袋上麵頂著一個魔頭稱呼,並且魔頭前麵還被冠了一個大字的,你覺得他們還有膽子敢攔我?”


    寧十一沉默不言。


    倒是傻書生陳也湊了過來,開口笑道:


    “雲好漢與十一姑娘出自同一師門,不管外界傳言如何,小生都絕對相信雲好漢乃是真正頂天立地的好漢,不僅不是什麽大魔頭,甚至還會如同十一姑娘一般,路見不平,拔刀相助。所以雲好漢也不必為此擔憂,古語有雲,公道自在人心,就哪怕如今好漢正蒙受不白之冤,日後也定有一天能夠真相大白!而且啊,昨兒個聽好漢你說過這件事以後,小生其實就已經想過這個問題了,真真是徹夜難眠啊,就最終還是決定,一定要為雲好漢寫一篇文章出來,出成書本,再讓家父日後行商之時隨身攜帶,以便廣為流傳,更早證實雲好漢的清白之身!”


    雲澤嘴角一抽,深深吸了一口氣,扭頭看向寧十一,皮笑肉不笑道:


    “他的這張嘴,你不管的話,我可幫你管了?”


    聞言如此,傻書生陳也一愣,旋即幹笑一聲,立刻縮著脖子躲到了寧十一的另一邊,嘴裏還不忘嘀嘀咕咕自己明明是好意,被雲澤聽到,當即臉色一沉,就被嚇得趕忙縮緊了身子,隻在寧十一側麵露出半個腦袋,尷尬笑道:


    “君子動口不動手,動口不動手...”


    雲澤有些無可奈何。


    寧十一也不理會,語氣清冷開口道:


    “異獸夔牛的十滴心頭血,換你一旬時間。客棧吃住的花銷,也一並算在我頭上。”


    “夔牛?”


    雲澤麵露驚異之色,有些不可思議地看向寧十一。


    後者始終冷冷清清,似乎理所當然。


    “我在玉珠峰的山腳下飼養了一頭異獸夔牛,雖然還未成年,但其心頭血的效用,絕對要比其他以作淬煉體魄之用的靈株寶藥更強。十滴夔牛心頭血,換你一旬時間留在劍氣小鎮,不管是否能夠尋到劍意傳承,我都絕對不會賴賬,若你信不過我,我也可以立下道心血誓,隻是需要等你日後走到洞明聖地時才能給你。”


    寧十一忽然腳步一頓,轉過身來直視雲澤。


    而雲澤也是這才發現,寧十一身段修長,幾乎隻比自己矮了半個頭,已經算是極為高挑,快要追上顧緋衣。


    “運氣一說,虛無縹緲,但修行路長且艱難,是否能夠走得順暢,很看運氣。機緣更是如此。你的運氣比我好,所以我想試一試。”


    雲澤雙眼虛眯,望著寧十一深深看了片刻,忽然笑道:


    “異獸夔牛,一旦成年,至少也是煉虛合道大能境的修為境界。至於你的那頭夔牛,雖然還沒成年,但異獸畢竟也是異獸,靈智雖然不全,但體魄卻是十分蠻橫,尤其異獸之屬,心頭血的數量要比同等境界下的其他生靈更多許多,損失之後,也會因為那頭夔牛海未成年,還在成長的緣故,隻需好生飼養,最多百年時間便可重新彌補回來。你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盤,十滴不輕不重的夔牛心頭血,換了我本就緊迫的一旬時間,但於你而言卻幾乎沒有任何損失...”


    雲澤笑意一斂,高高在上一般。


    “十五滴。”


    寧十一劍眉微蹙,卻又很快放開。


    “你得盡心盡力。”


    雲澤點頭。


    “當然。”


    寧十一幾乎沒有任何遲疑,伸出一隻手來。


    “成交?”


    雲澤灑然一笑,伸手與之虎口相交,握在一起。


    “成交。”


    傻書生陳也當即瞪大了眼睛,死死盯著雲澤與寧十一握在一起的手,嘴巴微微張大,卻又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按照傻書生陳也的說法,就是江湖兒女一般的人,其實很少會去在意所謂的男女授受不親,當然陳也自己也明白,隻是依然忍不住有些心懷芥蒂,畢竟他也不是什麽江湖兒女。


    隻是向往江湖兒女的生活罷了。


    但現在卻又忽然多出了一些羨慕。


    兩人雙手一握即分。


    其實手感並不好。


    畢竟練劍拿刀之人,手上頗多老繭,哪怕修行之人也依然不能被排除在外,並且包括顧緋衣、陳子南這般十分習慣使用兵刃的,也是同樣如此。


    然而雲澤瞥見了傻書生陳也臉上的表情之後,就忽然咧嘴一笑,抬起方才與寧十一握在一起的那隻手在鼻子前麵嗅了嗅,然後故作陶醉地開口讚道:


    “軟!香!”


    傻書生陳也當即駐足,衝著雲澤一陣咬牙切齒,怒目相視,直接就要撲上去與之拚命。


    好在寧十一及時伸手抓住了傻書生陳也的衣領,隨後手腕一擰,便就將其放倒在地,神色依然冷漠如常,不曾因為雲澤的刻意為之的調笑就覺得臉紅也或如何,反而語氣平靜緩緩開口道:


    “抓緊時間回去吃過早膳,然後跟我一起去劍池。今日也算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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