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萬劍閣之後,趙大娘沒走幾步,便就與雲澤公山複兩人辭別,卻也沒有重新回去十方樓,而是腳步匆匆,往城西的方向離開。


    有關公山複與趙大娘在角落裏說的那些,雲澤一無所知,也便並不知曉趙大娘究竟為何這般匆忙,就在目送趙大娘離開之後,與身邊的公山複順嘴問了一聲。


    那一臉笑嗬嗬模樣的公山複,立刻擠眉弄眼。


    “雲兄弟怎的這般關心趙大娘?早先兄弟我有事走得急了,第二天的時候也沒見過你多問一嘴呐?是不是看上趙大娘了?說實話,兄弟我是覺得趙大娘挺好,不光做生意有些真本事,而且還是趙家族主的同胞親姐,若是能夠哄得趙大娘上了床榻,嘿嘿...”


    公山複一陣怪笑。


    雲澤沒好氣白他一眼,對於這位公山少爺的不著四六已經司空見慣,便也懶得理會,更不想給他機會能夠順著杆子往上爬,便不再多說以免糾纏不清,徑直往長樂坊方向走去。


    手裏還拎著那件狹刀胚子。


    公山複快步跟上,手中折扇有一下沒一下地扇著,口中嘖嘖有聲道:


    “雲兄弟今兒個可是大出血了誒,這件狹刀胚子,兄弟你都看了多少回了,一直沒能舍得出手買,兄弟我可全都看在眼裏,還想著實在不行就等雲兄弟繼續趕路準備啟程的時候,找個理由為你踐行,順便將這賣不出去的破爛玩意兒送給兄弟。怎麽今兒個舍得花去這麽些錢,將它買下來了?是昨兒晚回去的路上撿了錢了還是怎的?這玩意兒,對你們來講,應該不算便宜貨吧?”


    “是不便宜。”


    雲澤輕輕點頭,手裏拎著那件狹刀胚子嚐試著揮斬兩下,還是有些偏沉,一旦出手,便要人隨刀走,無法做到收放自如,若是有著一件與之相配的刀法或許還好,可雲澤手裏卻並無這些,便索性不再把弄,將其收入萬劍閣管事老人贈送的黑梨木刀鞘當中,入鞘發出唰的一聲,極為幹脆。


    雲澤握住刀鞘的手也跟著微微一沉,連帶著整個身形都是一偏,當即忍不住咂舌一聲,扭頭狐疑道:


    “你家那座萬劍閣給這件狹刀胚子定價的時候,該不會是按斤稱的吧?”


    公山複聞言一滯,悻悻撓頭,隻嗯啊兩聲,便當做沒有聽到一般,猶自不肯罷休地繼續追問道:


    “兄弟還沒說今兒個怎麽舍得這麽花錢了?”


    雲澤將狹刀胚子暫且掛在腰上,順口答道:


    “不是自己的錢,花著不心疼罷了。公山少爺本事這麽大,該不會不知我身上這些錢都是從哪兒來的吧?”


    公山複眼角一跳,一連兩番被堵住了話頭,有些難受。


    走在街上隨口聊天罷了,這麽說話,不是存心噎人嘛?!


    瞧見公山複吃癟,雲澤忍不住一笑,沒再繼續拿話擠兌公山複,開口解釋道:


    “整整百枚靈光玉錢,都是趙大娘給的,且不論趙大娘的用意是什麽,這些錢,我隻當是最初在十方樓的時候救了初夏姑娘,趙大娘給的謝禮而已,再怎麽說也是一條人命呢,在有些人眼裏看來可能分文不值,但在另外一些人眼裏看來,也可能價值連城,甚至無價可擬。這一來一去,我與趙大娘就可以算是互不相欠,所以錢是我的,想怎麽花,就怎麽花,便是全部花光了也與旁人無關,都是我自己的事兒,更何況這也沒花光,大不了就重新回去街頭的那家便宜客棧,還剩這麽多錢,便是住個一年半載,也足夠了。”


    公山複擠了擠眼睛,小聲道:


    “如果兄弟我沒記錯,街頭的那家客棧,好像受不起靈光玉錢的吧?”


    雲澤輕輕點頭。


    公山複繼續問道:


    “那兄弟你怎麽給錢?”


    雲澤理所當然道:


    “又不是沒有錢莊,隨便找一家換成金銀銅錢便是。”


    公山複猛地瞪大了眼睛,嘴巴張了又張,許久才小心說道:


    “靈光玉錢這種山上修士用的錢,倘若換成尋常金銀,當然數量不少,可靈光玉錢換成金銀銅錢容易,金銀銅錢換成靈光玉錢難呐,沒有哪家錢莊會做這種傻事的。”


    雲澤不置可否,畢竟公山複說的確也是實情。


    隻是這一路走來,打從最開始的時候,雲澤身上就隻有靈光玉錢而已,也便一路走來所有的開銷花費,其實絕大多數情況下用的都是靈光玉錢換來的金銀銅錢,盡管不能重新換回去,卻也沒有什麽別的好辦法,畢竟是在那些買的賣的全部都用金銀銅錢的小地方,靈光玉錢的作用,其實真的不大。


    甚至有些地方的人,根本認不得靈光玉錢。


    包括雲澤,最早聽說靈光玉錢的時候,已經記不得是在北臨城南域學院的學員口中,還是在仙宴閣時聽到那些酒客食客提起,隻記得最初見到靈光玉時,是在那些古代妖城。


    以靈光玉鋪就的登山長階,倘若換做玉錢,價值幾何?


    雲澤下意識看向公山複,暗自估量,覺得可能隻需兩層台階,就已經足夠趕得上公山家的全部家財了。


    公山複神色複雜,滿臉抗拒地走遠了一些。


    “雲兄弟,咱們有話好說,千萬別這樣。”


    雲澤一愣,而後立刻黑了臉,手掌一壓腰間狹刀,公山複立刻臉色一變,連忙自己掌嘴,卻哪怕用力不大隻圖個動靜,那一臉肥肉也是顫顫巍巍,讓人看得眼皮直跳,正怕公山複一個不小心用力用大了,臉上就會被打出油來。


    雲澤沒去理會,目光望向前方不遠處一座賭坊。


    門前懸掛幌子,左右兩塊,尋常麻布罷了,各自書寫“長樂坊”三個字。


    雲澤招呼一聲公山複,走入其中,內部景象與不夜街上其他賭坊大致相同,各種比較盛行的搏戲應有盡有,因而人滿為患,吵吵嚷嚷,想要在這種地方找個人,多多少少有些困難。


    雲澤並不著急,畢竟閑來無事,便放緩了腳步一處處看去,卻直至走到了最深處,也沒能找見穆紅妝的身影,就有些意外了,畢竟再往裏,過了門的那一邊,賭客就幾乎全部都是山上修士,賭注也至少都是靈光玉錢,穆紅妝身上餘錢應該不多,隻有他最初留下的攏共八枚玉錢而已。


    隻是外麵沒找到,雲澤也隻好往裏去。


    卻方才掀開簾子,就忽然一道人影飛了過來,正正砸在雲澤腳下,落地一陣哀嚎,臉上一個紋絡清晰的鞋印子,格外分明,著實是讓方才進門的兩人一陣錯愕。抬頭再看,正見到穆紅妝收腳,抬手一捋斜紮的馬尾,滿臉嫌棄厭惡,啐了口唾沫在地上。


    “老子的屁股也敢摸,吃了熊心豹子膽,倘若不是看在你給老子輸了這麽多錢的份兒上,腦袋都給你直接擰下來!”


    空間寬闊的賭坊,人人自危。


    隻有雲澤微微挑起眉頭,眼神中多多少少有些意外。


    聽這意思,好像還贏了不少?


    恰好穆紅妝終於瞧見了站在門口的雲澤,麵上神情當即一滯,原本的囂張氣焰也隨之一散,下意識退了兩步,當然看得出雲澤此番前來,並未是為搬救兵,更何況賭坊這種地方也是消息靈通的,最近越門城中一直都是太平長安,就連尋常修士之間的小打小鬧都沒有,又哪裏需要搬救兵。


    想通之後,穆紅妝忽的羞赧一笑,繼而轉身就跑。


    雲澤沒好氣道:


    “這裏還有別的門?”


    方才跑出沒多遠的穆紅妝,立刻止步,麵上神色一陣陰晴不定,最終還是在一群人不敢置信的眼神中,垂頭喪氣乖乖來到雲澤麵前,像個受了氣的小媳婦一樣,伸手捏住雲澤袖口輕輕拽了兩下,眼巴巴望來。


    “再玩兩天,就兩天,好不好嘛...”


    偌大的一間賭坊,落針可聞。


    莫說那些已經見慣了穆紅妝彪悍出手的賭客,便是雲澤,也跟著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慌忙取下腰間那件狹刀胚子塞在穆紅妝懷裏。


    “給你的,趕緊滾!”


    方才說完,雲澤又忍不住激靈靈一個寒顫,連忙將袖口從穆紅妝手裏拽了出來,而後便不由分說一把拉住公山複的衣領,腳步匆匆轉身離開,好像這座賭坊真的是個龍潭虎穴一般,不可久留,甚至出了賭坊之後一路走出一裏多遠,也還沒有停下腳步。


    公山複好不容易才將領子從雲澤手裏拽了出來。


    盡管隻是第一次見麵,但穆紅妝究竟是個怎樣的女人,其實公山複已經看得非常清楚,有膽在賭坊裏對人大打出手,並且嚇得周遭一群整日混跡賭坊那種醃臢之地的渾人膽顫心驚,能是什麽知書達禮的?再者便是那女人又是張嘴老子閉嘴老子,再不濟便自稱老娘,也總比自稱老子要來的強一些吧?


    所以公山複相當理解雲澤為何竟會落荒而逃。


    更何況事出反常必有妖。


    公山複難得沒有借機明朝暗諷,隻是伸手拍了拍雲澤肩膀,搖頭一歎。


    “如此虎妻,也是苦了兄弟了。”


    雲澤臉一黑,一把拍掉公山複的手,沒有過多解釋,直接轉身進了旁邊的一家酒樓。


    “你請客!”


    公山複搖頭一笑,隨後快步跟上。


    “得嘞!”


    ...


    入夜。


    趙家客棧中,雲澤照舊練拳,按照陰陽手拳譜上書畫出來的拳招動作,無論出拳收拳,或者腳步挪移,都是不同於往日的緩慢,放在以往時候,一套拳法練下來,最多不出一盞茶時間,可如今卻是需要一炷香,雖然動作行雲流水,卻全部看下來,又著實沒有什麽可圈可點之處,好像坊間凡夫俗子年紀大了之後,每天早起的練拳一般,初時尚可,卻到後來,甚至就連雲澤自己手中腳下的動作都越來越慢,呼吸聲也隨之逐漸變得若不可聞。


    再到半夜時,一套拳法,往往需要半個時辰才能練完。


    不緊不慢,不急不緩,氣息內斂,心湖平如鏡,若古井無波。


    直到一陣鬼鬼祟祟的敲門聲突然響起。


    雲澤手臂一抖,呼吸一亂,心湖中也隨之出現了一道漣漪擴散出去,原本靜極思動的忘我之境當即破碎,氣機反噬之下,立刻張嘴嘔出一口鮮血。


    倒是不必重新沉澱自身氣息了。


    雲澤擦了擦嘴角下巴,望著地上的一灘鮮血皺眉不已,旋即目光望向房門,恰好敲門聲再次響起,跟著傳來一道捏住了嗓子一般的尖銳嗓音。


    “雲郎,開門呐,奴家來找你了。”


    並無半點兒柔情蜜意,隻有刻意之下的矯揉做作。


    雲澤嘴角一抽,已經聽出了門口之人正是穆紅妝,索性就不再清理地上的血跡,直接上前開門。


    那個子小小的彪悍女人,開門瞬間就立刻撲了上來,一時不察,雲澤便被直接撲翻在地,而穆紅妝也沒有就此善罷甘休,反而直接騎在雲澤胸膛上,雙手在他臉上一陣亂揉亂抓,連同頭發也沒放過,隻短短瞬間,就將雲澤弄得狼狽不堪。


    穆紅妝逐漸停手,看著雲澤近乎吃人一般的眼神,一陣心虛。


    “我,我以為,你是別人,假扮的...”


    “所以?”


    “所以,所以我就來過來看看,現在的你到底是不是別人假扮的。那把狹刀胚子,我在長樂坊的時候已經找人問過了,萬劍閣三層裏最貴的幾件靈兵之一,標價整整八十枚靈光玉錢呢!且不說你有沒有這麽些錢,便是有,像你這種就連吃飯喝酒都能將就,隻為了盡可能少花一些錢的人,怎麽可能,這麽舍得...”


    說到最後的時候,麵對雲澤越發刺人的眼神,穆紅妝的聲音已經弱不可聞,破天荒的滿臉通紅,不敢再看雲澤,就隻能扭過頭去看向別處。


    “你這房間,還挺大的,那桌子也好看,凳子也是...”


    雲澤眼神已經吃人一般。


    “起開!”


    穆紅妝嚇得激靈靈一個寒顫,連忙起身,自知有愧,便隻能低眉臊眼地乖乖站在一旁,不時偷偷摸摸抬頭看向整理衣裳的雲澤,眼神對上之後,也隻能訕訕一笑,繼續乖乖站在那裏。


    其實穆紅妝已經瞧見了地上的那攤血,也猜到了自己方才敲門的時候,雲澤應該正在練拳,並且很有可能正在緊要關頭,一時不察,就被擾亂了自身氣機的運轉,導致氣血翻湧,才會有著一灘血跡落在地上,便著實沒敢開口去問具體怎麽回事。


    直到雲澤抖幹淨了身上沾到的灰塵,去到桌旁坐下,穆紅妝才終於湊上前來,不必雲澤親自動手,就已經擺出一副狗腿模樣,又是彎腰倒茶,又是蹲在一旁乖巧捶腿,雲澤還沒來得及享受,這女人就又到了身後改為捏肩。


    雲澤強忍怒氣擱下茶杯,揮了揮手。


    “先把門關上。”


    “哎,好嘞!”


    穆紅妝答應一聲,立刻轉身去將房門關上,而後重新回到桌旁,乖乖站在那裏。


    雲澤喝了口早已涼透的茶水,思量片刻,開口問道:


    “最近幾日,你一直都在長樂坊?有沒有聽到什麽關於城北殷家的消息?坐下說話。”


    穆紅妝借坡下驢,立刻在旁落座,還順便給自己倒了杯茶水。


    “城北殷家的消息?那可真是太多了!你就說具體想聽什麽吧,是殷夫人賈銀又找了哪些相好的,還是殷少青那殷家小姐豢養麵首的私人府邸究竟在哪兒,或者殷聖傑的幾個子嗣究竟都是誰的種?”


    雲澤一隻手擱在桌麵上,手指緩緩敲響桌麵,節奏緩慢,似笑非笑看向穆紅妝。


    “你覺得我是在問這些破爛事兒?”


    穆紅妝一口茶水含在嘴裏,望著雲澤看了片刻,這才後知後覺,咽下茶水之後小心翼翼開口問道:


    “不是,嗎?”


    雲澤當即臉膛一黑。


    穆紅妝連忙擺手道:


    “好了好了,不鬧了,是殷家最近幾日的動向是吧?這個我在長樂坊裏聽說的不多,隻知道殷家小姐殷少青在幾日之前,不知為何忽然就從南臨城北域學院回來了,並且還是自從進了殷府大門之後,就再也沒有出來過,隻在她回來之後的第三天,有過一群男人從這附近的某處私人宅邸出來之後直奔殷家,據說是殷少青養在外麵的男人,足足一百多個,而且也是進了殷家之後就再也沒有出來過,好像是殷家最近戒嚴了,許進不許出,因為什麽不知道,長樂坊裏也沒人知道。除此之外...”


    穆紅妝黛眉緊蹙,細細思索了片刻,還是搖頭。


    “隻有這些,其他的就不知道了。”


    雲澤嗯了一聲,胸膛深深起伏一次,將雙手交叉揣入袖口之中,過了許久方才皺眉言道:


    “接下來的幾天,你在長樂坊的時候,除了賭錢之外,記得幫我留意一下有關殷家的消息,如果有什麽值得注意的,就盡可能打探清楚一些,到了子時再來找我說清楚。”


    穆紅妝沒有遲疑,立刻滿心歡喜地答應下來,跟著就又忽然擺出一副扭捏的模樣。


    “那個,你送我的那把狹刀胚子,太貴重了,小女子身無長物,實在是無以為報,如此看來,就隻能舍身為公子暖床,以作...”


    “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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