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不遠萬裏跑來接替武山山主隻為的的壯碩漢子,甫一現身,灼燙氣機就立刻籠罩了整座武山。夏日炎炎,武山本就有些熱得令人發指,這會兒就更加宛如蒸籠一般,哪怕已經開辟了氣府的修士,也在一瞬間大汗淋漓。


    雲澤感受最為清晰。


    壯碩漢子極為突兀地現身在他的身後,高有八尺,魁梧壯碩,黝黑膚色比起柳瀅來講也是不遑多讓,開口間,聲音格外的沉悶,像是在胸腔裏來回滾蕩。


    “你就是雲澤?”


    他低頭看著那個盤腿坐在前麵的年輕人。


    有些瘦弱,但修為境界倒是還行,聽說這小子不光是個橫練體魄的武夫,還是個同等境界的練氣士,除了一手拳法刀法之外,最為惹人矚目的,就是那手層出不窮的雷法。此人拳法能夠找到跟腳,是洞明聖地轄下地界太一道的陰陽手,樁功則是同屬太一道的混元樁,來了武山以後,又多練了一部《八卦訣》,隻有這些。但刀法和雷法卻找不到具體跟腳,哪怕柏氏妖城的神隱塔,也沒有半點兒記錄。


    壯碩漢子視線越過雲澤,看向老人姒庸最常坐著發呆的懸崖邊緣,能夠隱約察覺到與之同出一源的些許氣機殘留。


    漢子略作沉默,方才繼續開口說道:


    “府主傳信回去,姒庸已經有了必死之心,所以從此以後,就是我來接任武山山主,負責指點武山上的弟子學員。自我介紹一下,我叫姒海,姒家本姓的長老,不是太上,但也是入聖修為,武道拳意雖然比起姒庸差了一些,但也算得上是同輩當中的翹楚人物。”


    他走上前來,想了想,手掌一拍氣府,取了兩壇酒出來,擱在雲澤麵前。


    “見麵禮,是我很早以前親自釀造的土窯燒酒,埋藏至今,已經足有百年還多,味道還算醇厚,這次過來比較匆忙,沒帶多少,日後有機會去我姒家做客,可以去找我家夫人,土窯燒酒管夠。”


    姒海在雲澤身邊盤坐下來,比起旁邊的雲澤高了不少。


    他繼續說道:


    “我和姒庸,大抵算得上是...師徒?更準確地說,就跟你和那個先天武道胚子,還有那個叫做鹿鳴的關係差不多,有實無名,沒行過什麽拜師禮,但姒庸確實指點過我的拳法修行,所以發自肺腑地講,我是將他當作師父看待的,隻是姒庸不肯讓我叫師父,說是我們兩個血緣再遠,也是遠親,一旦叫了師父,就會太亂。當然我也知道這就是姒庸推搪的說詞罷了,他根本看不上我的練拳天賦,怕我日後與人廝殺的時候,墮了他的名聲,所以才一直不肯認下我這個徒弟。沒關係,我把他當成師父就夠了。”


    雲澤第一次扭過頭來,看向這個壯碩漢子。


    後者不為所動,目光望向那座雲海,仍是沉悶嗓音,緩緩說道:


    “你和姒庸之間的事情,我早就已經聽說過了,府主跟我說的,所以在很早之前,我就已經預料到會有這一天,隻是最開始的時候想不出他究竟會因為什麽樣的理由自己求死,後來,就覺得瑤光姚家聯手火氏姬家圍殺你的時候,姒庸會為了幫你,死在他們手裏,但結果卻讓我有些意外,那家夥竟然躲在山上當起了縮頭烏龜。說實話,當時我是有些惱恨的,還以為看錯了姒庸,直到兩天前,府主在將消息傳回姒家的同時,又額外給我送了一封信,詳細說明了那天的經過,我也是這才知曉,原來是他答應了幫你將那叫做鹿鳴的姑娘撫養長大,這才沒有機會下山去。受人之托,忠人之事,這沒毛病。然後就是姒庸這次求死的理由。”


    姒海忽然沉默下來,眉關緊蹙,似乎不知道應不應該詳細說一說自己的看法。


    最後搖了搖頭,轉而看向雲澤問道:


    “你現在很缺錢?”


    雲澤愣了一愣,然後點了點頭。


    姒海並無意外之色,手掌再一拍氣府所在之處,便取了一隻鼓鼓囊囊的麻袋出來,嘩啦一下,直接丟在雲澤麵前,足有一人來高。


    “這裏麵除了靈光玉錢之外,還有幾件我早就已經用不到的靈兵法寶,大概占了這隻麻袋的三分之一,裏麵應該有你能夠用得到的,不過這不重要,肯定比不了你的飛劍雪光,和飛劍龍溪。所以你如果不太需要的話,盡管拿去換錢,不用問我,既然已經送給你了,那就是你的東西,怎麽處置,你自己決定。”


    漢子拍了拍那隻麻袋。


    “靈光玉錢的話,大概能有一千來斤,所以差不多就是大幾萬枚靈光玉錢,這已經是我這些年積攢下來的全部家底了,就當是感謝你讓姒庸那家夥徹底看開。說實話,他能決定在臨死之前做些事,而不是枯守武山混吃等死,我很高興,所以那些矯情話你也就不必說了,既然已經給了你,那它就是你的東西,不要就丟了,我對這些身外之物的需求不大。”


    姒海最後補充一句道:


    “武山山主,每個月都有俸祿,有錢買酒喝,足夠了。”


    說完之後,他便起身直接起身離去。


    具體去了哪裏,雲澤不知道,但想來也該是中央主峰那邊,畢竟也是新來的武山山主,雖然與那位姒家府主相互熟識,但其他的三位府主,難免需要打個招呼。


    雲澤抬起一隻手,放在那隻麻袋上。


    還真是個自說自話雷厲風行的家夥。


    而且足夠坦誠。


    雲澤沒去矯情客氣,直接起身將那麻袋封口的繩子解開,將裏麵的靈兵法寶取了出來。


    統共四件,一把寒光熠爍的闊刀,一雙不知材質的手套,一副看起來像是某種獸皮製作而成的軟甲,還有兩條重得過分的細長布條,哪怕雲澤拿在手裏,也難免覺得有些抬不起手腕,看起來很像護手布之類的東西,雖然已經洗得幹幹淨淨,但不難看出,其中一些部分有著相當明顯的磨損。


    前三者都是品秩極高的法寶,隻有最後兩條護手布才是靈兵品秩,但這東西更大的意義似乎還是在於修煉氣力,打熬血氣,所以哪怕隻有靈兵品秩,隻憑這般極為壓手的重量,已經十分足夠。


    雲澤扯了扯嘴角,將那護手布丟在地上。


    立刻發出砰的一聲沉重悶響,甚至砸得地麵都已經開裂凹陷。


    好東西。


    至於另外三件品秩極高的法寶,反而用處不大。


    頂級法寶的闊刀,本是可以送給柳瀅代替那件隻有靈兵品秩的刀兵,但偏偏這把闊刀實在是有些大得過分,看起來更像是針對姒海的身材鍛造而成,所以哪怕送給柳瀅,也肯定不會順手,反而不如那把出自姒庸之手的靈兵砍刀用處更大。


    手套的作用,與軟甲相仿,隻是起到保護作用的位置有所不同,但這種東西雲澤並不需要,就像姒庸曾經與他閑聊之時說過的,既然已經決定了與人廝殺,那就理應一往無前,不能容許半點兒退縮,倘若身上帶了太多用來當作退路的東西,就反而容易磨損了心中一往無前的意氣,就會導致出拳的時候有所遲疑,有害無益。


    難怪當初的姒庸如此看不上姒海,大抵也是與這些東西有著一定的關聯。


    這番話,雲澤一直記在心裏麵,並且覺得這番話確實沒錯,所以他不需要手套和軟甲,同時也不希望柳瀅和鹿鳴需要這些。


    但如果有機會的話,或許可以弄幾身法袍回來,不過最重要的不是法袍本身能夠如何保護穿著之人,而是在於內部刻印的陣法,能否保證法袍可以自動修複破爛之處,能否時時刻刻維持身體清潔,隻要擁有這兩點功能,就可以很大程度上免去一些沒有必要的細碎麻煩。


    雲澤很快就收起了這些東西,然後轉身下山,找見了正在砸樹的柳瀅,將那兩條護手布給丟了過去。


    少女沒有防備,伸手接住的瞬間就臉色一變,直接趴在了地上。


    雲澤撂下一句“從今天開始,就用這兩條護手布代替之前的”,之後便不再理會少女滿腔怨憤的撒潑打滾,直接轉身離開,去了一趟誅仙台,將闊刀、手套和軟甲全部換成了靈光玉錢,因為品秩極高的緣故,又是小幾萬入賬,雲澤臉上這才久違地露出了一點笑意。


    這些錢,全被雲澤存了下來,單獨擱在氣府一角。


    柳瀅眼前就已經迫切需要的天材地寶,已經有了眉目,等到老人姒庸帶回那株霸王柳的柳心棉之後,就可以迎頭而解,至於接下來十二橋境之前需要的靈株寶藥,雲澤這裏還有不少剩下的寶藥太歲,足夠滿足柳瀅的需求,如此一來,小丫頭的事情就可以暫且告一段落,接下來就等鹿鳴挑選靈決古經,開辟氣府,築命橋,以及十二橋境之前的填補底蘊。


    前後全部加起來,十幾萬的靈光玉錢,應該夠了。


    就算不夠,也不必著急,畢竟鹿鳴也不是什麽先天武道胚子,光是一個凡人九品境,就足夠她花費許多年時間,之後修行速度才能略有提升,在這期間,隻要平日裏可以節省一些,就總能省出一些錢來,所以鹿鳴的天材地寶和靈株寶藥,肯定不會比柳瀅要差。


    兩個都是心頭肉,肯定不能顧此失彼。


    但其實除了天材地寶和靈株寶藥之外,鹿鳴需要花錢的地方還要更多一些,包括靈決古經,靈兵法寶,甚至還要包括搏殺術與搏殺大術,畢竟將來的柳瀅走的會是劍修路數,所以這些東西都需要幫她提前準備。


    又一天。


    北中學府迎來了今年第一批的三年新生,是北鄰城北域學院而來,一如當初雲澤他們第一天來到北中學府的時候一模一樣,暫住在中央主峰的弟子房。


    其實還有一些不值一提的瑣事,像是新生領路人,像是古界小洞天的最後一關攔路虎,都需要一定的人手,當然也會有著一定的報酬,隻是前者報酬實在太少,而後者又不需要雲澤這種殺力太強的弟子學員親自出手,所以這兩件事,雲澤都沒參與。


    除此之外,其實早在一旬以前,還有一場有關雲澤這批三年生年級榜名次的爭奪,但卻因為老人姒庸的瀆職,所以武山上的弟子學員並不知曉這件事,等到後來終於知曉,山榜的名次爭奪已經開戰,所以武山上的這幾人就因為錯過了報名時間,便被視為棄權,全部墊底,並且接下來的一個月,也隻能享受到最次等的修煉修煉。


    且不說其他,就直說靈光玉錢這件事,才隻十枚。


    主要也是誰都不曾提前想到,難得不再一如既往死氣沉沉的老人姒庸,今年竟是因為習慣了不去考慮北中學府的這些安排,就給忘了這件事。


    所幸才隻牽扯一個月的修煉資源,而且磨刀崖那邊也已經因為過了之前說定的期限,所以這些武山弟子就不能再如往常那般,隻以十枚玉錢就能砥礪體魄一個時辰,影響不算很大,也就沒人計較。


    另外值得一提的,便是這一批三年生晉升四年生的年級榜排名戰,最終取得排名第一的,不是姬尚文,不是葉知秋,甚至不是薑北,而是那位性情憨厚的天璿麟子,名叫胡狄,其次才是這三人,再往下,則是貌似棋差一招的青雨棠,名列第五,第六第七第八是三個雲澤不太熟悉的,甚至沒能記住姓名,第九則是南山君,第九又是一個完全陌生的名字。


    倘若武山這次也曾參加了排名戰,前十之列,或許就會有著極大變動。


    陳子南、鍾乞遊、項威三人,是肯定有著爭取前三的能力,鴉兒姑娘稍差一些,但也應該能夠名列前十,雲澤自認為是與鴉兒姑娘伯仲之間,至於盧取與吳麟子兩人,雲澤從未見過他們出手,所以這兩人究竟能夠取得怎樣的名次,實在是不太好說。


    第四天。


    雲澤照舊盤腿坐在山頂那個固定的地方,前麵就是老人姒庸常常發呆的懸崖,身邊坐著難得放下練劍一事的項威,兩人麵前各自擺著一壇土窯燒酒。


    主要還是雲澤提前嚐過了味道,覺得姒海送給他的這兩壇土窯燒酒,味道與當初項威給他的土窯燒酒,除去口感更佳醇厚一些外,味道竟是一模一樣,今兒個又是閑來無事,便將項威叫來一起喝酒,等著老人姒庸的歸來之日。


    這家夥眼眶有些發紅,一聲不吭地一口接著一口喝悶酒。


    有些想家了。


    信任武山山主姒海收斂了一身氣機,出現在雲澤身邊另一側,學著兩人的模樣,盤腿坐下,開口笑問道:


    “我記得是叫...項威?怎麽,喝不慣這種土窯燒酒?嗆哭了?”


    項威搖了搖頭,知道這兩壇土窯燒酒的來曆,忽然起身,衝著姒海極為鄭重地抬手抱拳。


    “多謝。”


    姒海滿臉狐疑。


    雲澤將麵前那壇土窯燒酒推到項威跟前,輕聲解釋道:


    “項威以前還在家鄉的時候,就常喝這種土窯燒酒,除去陳放的時間不同,所以口感有差之外,味道幾乎一模一樣。現在離開家鄉,已經回不去了,又一次喝到這種味道,就難免有些想家。”


    姒海這才恍然大悟。


    “如此說來,項威家鄉用來釀酒的土窯,應該也是老窯了,這種燒酒的發酵過程,就是需要擱在特定做法的土窯裏麵,需要酒水裏麵浸染土氣,用得時間長了以後,土窯裏麵自然就會有著相當濃鬱的酒味,才能釀出這種味道的燒酒。”


    姒海往下壓了壓手,示意項威坐下,繼而笑道:


    “有時間可以到北域姒家做客,我會寄信回去,與內人說上一聲,你們兩個想喝酒了隻管去,土窯燒酒肯定管夠。”


    漢子沒有追問項威為什麽已經回不去了,隻當是這個泥腿子出身的負劍少年的家鄉遭了無妄之災,可能是神仙打架導致的,也可能是流竄的惡徒匪盜,諸如此類的事情不在少數,漢子也曾遊曆江湖,就曾親眼見過這種事情的發生。


    雲澤也沒有過多解釋,伸手拍了拍項威的小腿,後者這才重新坐下來,繼續悶不吭聲喝悶酒。


    隻是比起之前,每次喝下去的酒水更少了,回味酒香的時間更長了。


    姒海忽然變得嚴肅起來,沉聲說道:


    “那處惡土險地的位置我知道,按照姒庸的腳程和能耐來算,不出什麽意外的話,最早今晚,最遲明天,他就應該可以回來了。至於回來之後還能再堅持幾天,不好說,但他隻要出了拳,就肯定活不了,所以...”


    姒海歎了口氣,無奈說道:


    “按道理來講,其實姒庸的屍體應該送回姒家,葬入祖地才對。不過這些年以來,姒庸在姒家也已經不剩什麽地位了,所以我也知道,就算真將他的屍體送回去,葬入祖地,也肯定是很邊緣的位置,對他而言,很委屈。這件事就連族主都不能獨自決定,得看身份、血脈,還有生前做過的貢獻,做過的錯事。所以臨來之前,我就已經問過的族主的意思,他說如果可以的話,還是另外找個風水寶地,免得回家了以後也不安生,還要受這氣,然後...然後...”


    聞言之後,雲澤沉默良久,忽然扯起嘴角,露出一個頗為僵硬的笑容。


    “讓你負責操持葬禮一事?”


    姒海又歎一口氣,點了點頭。


    “讓我辦得風風光光的。”


    雲澤嗯了一聲,然後緩緩說道:


    “該準備的東西已經全都準備好了,坑已經挖了,靈柩和棺槨也都準備了,我在敬香樓那邊訂做了檀香木的,人家做過這種事,知道靈柩和棺槨的尺寸講究,我就沒再多事。然後按照陸師兄的說法,午時下葬,隻需要讓死老頭兒頭南腳北就行了,枕山踩水,除此之外就再也沒有什麽其他的講究,按規矩置辦。還有紮紙之類的東西,敬香樓也給準備了。但如果你想接手這件事...也可以,我在旁邊給你幫忙就是了,而且你也是個出手闊綽的,最起碼靈柩和棺槨,肯定會比我訂做的那種更有牌麵。”


    姒海搖了搖頭。


    “全都交給你,第一鏟土也讓給你,或者柳瀅。不過...”


    姒海張了張嘴,又重新閉上,有些猶豫,然後抓了抓頭發,這才語氣遲疑地小聲道:


    “我想抬棺,盡一次孝,行嗎?”


    雲澤有些奇怪的轉頭看來。


    姒海就低著頭悶聲說道:


    “姒庸那家夥,一直沒認過我這個徒弟,可我之前已經說過了,他就是我師父,隻不過有實無名罷了。然後就是姒庸這一輩子都是一條老光棍,無兒無女,也沒有其他徒弟,所以我這個名不正言不順的唯一弟子,肯定要做些什麽。”


    頓了頓,姒海抬起頭來看向雲海,繼續說道:


    “你選的地方我已經看過了,在不知道姒庸的生辰八字和咽氣時間的情況下,那個地方的風水,已經算是很不錯了,將姒庸埋在那裏,肯定不會有什麽陰氣滋生,至於福澤兒女之類的,他也用不到,所以我肯定沒意見。這件事不需要詢問我家族主,他已經將事情全權交給我了,所以隻要我點頭,你想怎麽做,就怎麽做,哪怕不按姒家的規矩來辦都可以,風俗興許這東西,每個地方都有不同,我能理解。所以我就隻有這一個要求,這輩子我都沒給姒庸做過什麽,生前不能,那就死後親自送他一程。”


    姒海撓了撓頭,轉過臉來看向雲澤,有些遲疑道:


    “我不知道你那裏的風俗興許是怎麽樣的,但在姒家,從屍體放入靈柩開始,一直到埋下去,這一路上,有抬棺的,有抗紮紙的,有抬酒的,然後遇見路口還要停一下,說是免得靈魄飄蕩無依走錯了路,淪為孤魂野鬼,當然按照正常情況來講的話,靈柩棺槨的前麵,還會有孝子,後麵也要跟著家眷,不管掉不掉得下來淚,都得哭幾聲。還有就是走在最前麵灑紙錢的,這個很重要,和抬棺一樣重要,裏麵有一個閻王好見,小鬼難纏的說法,這些紙錢就是送給那些小鬼的,以免下去的路上糟了刁難,然後走到墳墓那邊,下葬的時候還得燒紙錢,燒紮紙,叫做送盤纏...我來抬棺,你灑紙錢,行不行?”


    姒海一口氣說了很多,其實也是有些想要將北域姒家的風俗興許說清楚的意思在,可能是擔心一旦換了風俗興許,老人姒庸會不太適應。


    雲澤全部記在了心裏。


    “可以。不過抗紮紙和抬酒的興許,我之前不知道,但人手肯定夠,柳瀅可以負責抗紮紙,然後抬酒的話...鹿鳴不行,那孩子的性情有些跳脫,我不放心。”


    項威忽然開口道:


    “我可以幫忙。”


    雲澤忽然失笑一聲。


    “其實事情未必就會一定如此,說不好這一趟去了那座惡土險地,其實根本沒必要出拳,死老頭兒可是肉身成聖的聖人哎,肩膀一晃,王霸之氣側漏,那株霸王柳再怎麽霸王,不也得乖乖雙手奉上自己的那塊柳心棉?所以今天晚上,或者明兒個一早,死老頭兒回來的時候,可能就隻是趕路趕得有些累,風塵仆仆的,根本用不到這些,我是白白花了冤枉錢,你們是白白浪費了感情...”


    這一次,姒海和項威誰都沒再接過話茬。


    畢竟這事兒實在是不太可能,霸王柳好歹也是先天而成的眾多山精、水魅之一,盡管靈智不像文小娘也或香火小人兒那麽高,但也絕非尋常靈株寶藥可以相比,任人采擷,一旦察覺到老人姒庸的意圖,必然就會激烈反抗,所以不出拳的可能性,實在是極為渺茫。


    姒海忽然站起身來。


    “我還有事要做,古界小洞天那邊需要我們幾位山主一起出手布置一下,入夜之後,我會再來。”


    雲澤點了點頭,不曾起身相送。


    項威喝了杯中酒水,隨後起身。


    “我去買酒。”


    雲澤再次點頭。


    武山山頂,很快就隻剩下雲澤一人,對著雲海枯坐,與往日裏的老人姒庸十分相仿,連同心湖也是格外的平靜,無風無浪,宛如鏡麵一般。


    入夜。


    姒海果然去而複返,身上多了一些血跡,不是他的,聊過之後,才知道原來是那座古界小洞天中多了一頭修為境界極高的異獸,就是那條水中蛟蛇,天生兩頭,一左一右,可以駕馭水火,修為境界本就堪稱那座古界小洞天中所有異獸之魁首,煉精化炁境,如今再有突破之後,修為境界就對新生而言,有些太高,便被姒海親手處理了。


    所以姒海回來的時候,還順便帶了一些異獸蛟蛇的血肉,以及其中一條蛟蛇背筋。


    但凡異獸,血肉皆如靈株寶藥,吞服之後,對於修士修行有著極大裨益,隻是相較於靈株寶藥的藥力純粹,異獸血肉中蘊含的凶戾氣息就顯得太重了一些,所以不能多吃,當然最好還是配合一些靈株寶藥做成藥膳。


    姒海不太需要這個,就全部給了雲澤,讓他之後有時間可以送給武山上的其他人,算是他這位信任山主的見麵禮。


    至於蛟蛇背筋,因為異獸蛟蛇本身修為境界其實不算太高的緣故,再加上本身血脈就並非純粹,所以算不上品秩太高,用來煉製靈兵法寶,哪怕手段如何出彩,最終所成之物,最多最多也就隻是高等靈兵,在姒海看來,算不上什麽好東西,不過也能用來代替築命橋的天材地寶,雲澤肯定看不上,但對山下那些野修散修而言,已經算是不可多得的寶物,所以肯定可以賣出一個不錯的價錢。


    姒海自己留了下來,打算換錢買酒喝。


    項威回來得要比姒海更晚一些,主要是“送行酒”這種東西,與尋常酒水有些不同,所以項威先是去了一趟仙宴閣,那邊的大掌櫃得知此事之後,果斷搖頭,說是按照北域姒家的規矩,這種送行酒,必須得是黃酒才行,仙宴閣沒有黃酒售賣,還是得去敬香樓那座雜貨鋪看一看。


    結果到了敬香樓後,那邊的大掌櫃也說這邊暫時沒有那種黃酒,還需要從別的地方調配貨物,就讓項威等一等,今晚應該就能有人將酒送過來,然後就考慮到這件事必須得嚴肅對待,不能出錯,所以項威就要了足足十餘種不同的黃酒,一直等到現在,才終於將酒拿到手,果斷付錢全部帶了回來,讓姒海看一看,具體需要哪種黃酒。


    這方麵沒有什麽太大的講究,隻需要酒壇夠大,看起來像是酒缸就可以了,所以才會叫抬酒,所幸敬香樓的大掌櫃對於這些輕車熟路,調配貨物的時候,特意注明了每種黃酒都要一整缸,所以問題不大,之後出殯的時候隻需要隨便拿出一缸就行了。


    夜色寂寥,月明星稀。


    一整夜時間,老人姒庸還未歸來。


    第五天。


    大清早的時候,北中學府就又迎來了一批三年新生,恰是東湖書院和白馬書院的弟子,遠遠就能見到兩團浩然之氣,從兩個不同的方向撞破虛空出現在北中學府的山上。


    白馬書院出身的盧取,大清早就耍弄鋼槍,從山下走到了山上。


    然後就見到了枯坐一夜的三人。


    對於老人姒庸這件事,盧取已經有所知曉,畢竟姒海來的那天,實在是聲勢極大,一身灼燙氣息瞬間覆蓋了整座武山,之後就與除了雲澤之外的其餘眾人打了招呼,明說了老人姒庸的事情。所以如今的武山,幾乎所有人都已經知曉老人姒庸命在旦夕,隻有柳瀅和鹿鳴兩個小丫頭,對於此事一無所知,還以為那位拳法很是厲害的老人,就隻是出門一趟,很快便會重回武山。


    盧取收了鋼槍,走上前來,開口問道:


    “姒老前輩還沒回來?”


    雲澤聲音沉悶地嗯了一聲。


    盧取皺起眉頭,舉目眺望西北,輕聲言道:


    “人固有一死,或重於泰山,或輕於鴻毛,所以臨死之前能夠做些什麽,哪怕不會重於泰山,但對姒老前輩而言,也已經算是極好極好了。老前輩的名聲我聽過,很厲害,稱得上是北域姒家殺力最大的幾人之一,中流砥柱一樣的存在,靠著一手絕世拳法,硬生生打出了自己的赫赫威名。這樣的一位老前輩,倘若剩下這些年真的隻能無所事事混吃等死,那才是最大的折磨,哪怕死了,也不會輕易瞑目。”


    盧取小心翼翼看了眼三人的表情,見到還算輕鬆以後,這才鬆了口氣。


    然後略作沉吟,這位白馬書院出身的年輕讀書人小聲問道:


    “需要我來幫忙寫碑文嗎?別的不說,文筆和書法方麵,我自認還是很不錯的,當然肯定比不了東湖書院的南山君,但也大抵能算中遊水準。或者我跟南山君也有些交情,可以幫你們跟他說一說,但如果想要盡善盡美的話,恰好白馬書院和東湖書院的先生今早已經來了北中學府,我可以找他們過來幫個忙,僅在書法方麵,白馬書院這次帶隊過來的先生,名氣很大,文筆方麵,東湖書院的那位先生也是頗負盛名。”


    雲澤轉頭看向姒海。


    後者略作沉吟,轉頭看向雲澤問道:


    “借我些錢?”


    盧取無奈一笑。


    “錢就不要了,讀書人自來不太看重這些身外之物,隻是需要你們準備石碑,最好能是那種不怕風雨侵蝕的材質,可以保證刻在其上的字跡經久不衰。讀書人更加看重自己的名聲,倘若碑文能夠與世長存,兩位先生自然願意出一份力,隻是需要他們在最後的位置署名罷了,不過兩位先生在各自的領域也都稱得上大家,肯定不會墮了姒老前輩的聲名。”


    項威已經起身,撂下一句“我去敬香樓那邊問一問,應該來得及”,之後就果斷下山。


    比起盧取話裏話外飽含深意,項威還是更加實在些。


    再之後,盧取就轉身去了靈山那邊,叫上東湖書院出身的南山君一起去找兩位先生,很快就帶來消息,兩位先生都已經答應下來,沒再多說其他,隻有照舊坐在南山君肩膀上的文小娘有些悶悶不樂,埋怨著兩位先生一定得要那種不怕侵蝕的石碑材質才肯出手,否則就得付出小幾千枚的靈光玉錢,實在是漫天要價,一點兒沒有讀書人該有的風骨。


    對於這件事,雲澤和姒海都沒覺得有什麽意外。


    人心不古,世道複雜。


    倘若那些讀書人還是以前的讀書人,盧取與南山君兩人,也就不會被他們視如異類。


    項威很快就返回武山,帶來消息,說是敬香樓那邊確實有著不怕侵蝕的石碑,隻是價格偏高,需要小幾百枚靈光玉錢,項威已經預訂下來,但卻因為身上錢不夠,隻付了訂金。


    姒海將這件事給攬了下來,然後轉身去找姒家府主,很快就交齊了靈光玉錢。


    日頭漸高。


    老人姒庸還是沒有半點兒消息。


    盧取與南山君得知那位姒老前輩應該很快就會重回武山,便也沒有就此離去,而是陪著幾人一起在此等候。


    日上中天。


    在此期間,少女鹿鳴垂頭喪氣地來過一趟山頂,吵吵囔囔著那兩條護手布實在太重,她去找了阮瓶兒幫忙纏在手上,可之後根本就抬不起手掌,甚至就連體內剛剛打熬旺盛的血氣都被莫名壓製,翻騰不起來,想要摘掉那雙護手布,卻被雲澤一個眼神看了回去,隻能悶悶不樂地轉身下山,被兩條護手布給墜彎了腰,兩條手臂一甩一甩的,很不開心。


    下午,北中學府又來了一批三年新生,活力十足,讓這幾乎沒怎麽熱鬧過的北中學府,也隨之變得熱鬧了許多。


    另外有件不太值得一提的事,就是去年雲澤他們剛來北中學府的時候,上山就是頭一道難關,刷下去了很多修為境界不夠高的人,隻是那個時候山下還有一座臨山城,所以這些人全都有著落腳的地方,但在如今,卻隻能住在山腳處臨時搭建起來的住處,所幸北中學府沒有設定什麽太大的限製,雖然上不去中央主峰的山頂,但卻可以通過半山腰的鐵索橫橋遊覽附屬五山,也便這兩天的武山上,總能見到一些生麵孔。


    然後就有一個“不知好歹”的小姑娘,竟然膽大包天地來了武山山頂,並且還是不走尋常路,從一處懸崖峭壁爬上來的,結果就弄得小臉兒上滿是黑灰,發絲間還粘著幾片樹葉。


    盧取作為武山弟子,見到旁邊幾人沒有詢問的意思,隻得自行上前。小姑娘有些拘謹難堪,兩隻小手擰著衣角,臉蛋紅紅,滿臉的羞赧之色,盧取問了好半天才終於知曉,原來小姑娘竟是在後山迷了路,實在是走不出去,就想著來到山頂以後,或許就能找見下山的路,這才會從那邊的懸崖峭壁爬了上來。


    還沒來得及將她送下山去,姒海忽然站起身來,滿臉凝重。


    西北方向,有一道衝天氣浪,緊隨其後出現在雲海盡頭,所過之處,竟是傳出陣陣風雷之聲,氣浪後方更是拖拽出一條筆直黑線,周遭光景都隨之變得虛幻起來,空間迅速崩塌,修複的速度遠遠追不上氣浪橫空而過的速度。


    雲海被一分為二,然後迅猛聚合,兩邊雲海相互衝撞,竟如海麵一般,掀起滔天大浪。


    莽莽撞撞的小姑娘看得目瞪口呆。


    雲澤幾人也隨之起身,或是滿臉凝重,或是輕聲歎氣。


    燭火即將熄滅之時,已經十分微弱渺小的火苗,往往會在某一瞬間猛地躥高跳躍一下,一瞬間猛漲起來的火勢,甚至堪比鼎盛時期,足夠照亮整座昏暗房間。


    回光返照,不外如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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