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雪山一重又一重的茫茫北地上,雲澤已經一口氣走了三天三夜,雖然身上有著那間黑底雲紋的法袍可以抵禦寒風,可翻山越嶺,依然難免深淺坎坷,也便走得極為艱難,尤其法袍不能護住臉頰,寒風就總會像是刀子一樣刮過雪山,帶來無數冰渣碎雪拍在臉上,有如針紮一般,偶爾風勢大了一些,還會吹得“飛沙走石”,讓人根本睜不開眼睛。


    饒是以他這般蠻橫體魄,也已經有些困頓乏累,便在途徑其中一座雪山的時候,偶然間發現了一處積雪覆蓋的山洞,就躲在裏麵睡了一覺,隻是睡醒之後,又有一些意外收獲,是在山洞深處有著一座並未凍結的寒潭,而在寒潭周遭,則是生有一叢好似“冰雕玉砌鶴頂紅”的冰骨丹,“冰骨”二字便是源於這種靈株枝幹如骨,而最後的“丹”字則是取自靈株頂端方才不過直接大小的一點殷紅。


    放在外麵,這樣一叢年份久遠的冰骨丹,價值不菲,少說也能賣個小幾千的靈光玉錢。


    采了這份意外收獲之後,雲澤這才離開洞穴,繼續北行。


    直到一旬過後的某天入夜,這才終於走出了這片連綿雪山。


    不過雲澤倒也並不打算繼續星夜趕路,而是就近找了一處可以避風的場所,打算極其久違地休息一天,等到明日一早,再繼續趕路。


    在一座宛如白玉鑲嵌的冰湖岸邊,有著一片極為茂盛的冰林,這裏的草木略顯古怪,看似積雪寒冰雕琢而成,若非通體雪白,便是宛如冰晶,偏偏又是正兒八經的草木,每逢寒風吹襲,就會飄搖晃動,尤其這些腦袋頂上光禿禿的雪白大樹,繁密枝椏相互碰撞的時候,還會傳出一陣嘩嘩聲響。


    雲澤在雪樹林裏找見了一塊兒貌似是從附近山頂滾落下來的巨大頑冰,從何而來,痕跡依然清晰可見,積雪冰麵上倒著不少通體雪白的枯樹,大半都被積雪掩埋,隻有一些依然挺立的枝椏露在外麵,色澤暗淡,不複之前。


    頑冰上麵已經覆滿了積雪,足有大半都被深深嵌入積雪冰層,恰好能夠遮擋寒風。


    雲澤在這頑冰背麵盤腿而坐,取了一路走來順便找到的所有收獲,打算清點一番。


    一塊兒通體純白的雪精,方才不過拳頭大小,卻偏偏能有三斤重,在天材地寶的行列當中算不上什麽太好的東西,但也算得上是相當難得,倘若放在市麵上,隻憑這塊兒雪精,約莫能換大幾百枚靈光玉錢。


    統共六塊兒晗靈石,個頭都不大,最小的一個才有指甲大小,最大的一個則是拇指一般,通體青藍兩色斑駁交錯,圓潤嫩滑,同樣算不上特別值錢,但也勉強可以值個小幾千枚靈光玉錢。


    一塊兒陰極陽生造就而成的九陽紅玉,價值連城,雖然個頭小了一些,但也能值小幾萬的靈光玉錢。


    二十來顆仙人淚,通體純澈無色,粘稠柔軟,黃豆大小,顆粒分明,是雲澤在一處寒潭當中撿來的,在傳說之中,此物源自仙人感念眾生疾苦,落淚而成,實際上卻是因為極端環境才會誕生出來的某種水運精華,時常被人用來鎮壓布置陽宅風水,或是用於煉製丹藥、法寶,也有某些修士因為路數偏門,能夠吸收這種水運精華,但這種修士數量稀少且罕見,便是縱觀天下,也不一定能夠找出幾人。故而這所謂的仙人淚,更多還是被人用來煉製丹藥與法寶,名字取得相當厲害,價格也是極為昂貴,就憑這些,就足夠賣到大幾萬枚靈光玉錢,也是雲澤一路走來最大的收獲。


    還有最後一樣,是雲澤剛才進入這片雪樹冰林的途中偶然發現的沉霜,屬於靈株的一種,不過卻被他給當成食物直接啃掉了一半,剛剛盤腿坐下的時候,還順帶著打了個飽嗝。


    至於更早之前的那叢冰骨丹,則是早在幾天之前就被雲澤吃得幹幹淨淨了。


    極北之地,也是苦寒之地,雖然不是了無生機,但也確實不太容易找見其他生靈,至少雲澤一路走來,時至今日,已經能有半月之久,也隻在前幾天的時候偶然撞見了一隻饑腸轆轆的雪狐,卻偏偏因為這隻雪狐的模樣與小狐狸太過相像,就讓雲澤有些下不去嘴,隻得無奈將其放生,轉而吃掉了最後一點冰骨丹。


    這場極北之行,來得太過突然,包括雲澤在內的這些年輕一輩,幾乎全都沒有任何準備。


    苦寒、冷風、饑餓,以及偶爾出現的茫然,種種艱難,總是相繼而來。


    但雲澤的運氣其實相當不錯,因為在此之前的幾次遠遊經曆,無論是頭一遭的古代妖城之行,還是之前的八千裏遠行,以及最近一次的雙人墓之行,出發之前,或者途中,雲澤都曾準備了不少米麵食糧堆在氣府角落,雖然已經吃掉了絕大部分,但也不是沒有剩餘,隻可惜數量不多,不能隨意揮霍,若非如此,他也不會拿出那些靈株寶藥果腹充饑。


    不過下一頓飯就要吃些正常米麵了,畢竟靈株寶藥不能吃得太多,更不能吃得太勤,否則很容易就會導致藥力沉積。這就如同煮藥陶罐一般,一旦次數多了,用得勤了,就會導致藥罐內部逐漸形成難以祛除的藥垢,若是凡夫俗子,就會身體虛弱,哪怕隻是小病小痛也會動輒臥床不起,對於修行而言,更是貽害無窮。


    所以某些全靠吞服靈株寶藥也或昂貴丹藥,強行堆砌自身修為境界的修士,才會被人叫做藥罐子。


    被迫無奈隻能如此的鍾婉遊,就是其中之一。


    雲澤咂舌兩聲,收起已經飄得極遠的思緒,將麵前這些能吃不能吃的全都收入氣府,開始起身練拳,消耗藥力。


    一口氣練了十遍八卦決與陰陽手後,雲澤臉頰紅潤,已經額頭見汗,整顆腦袋都有白煙嫋嫋升騰,與書上講的“七竅生煙”倒是極為相仿,隻有身體依然幹爽。


    在此之後,雲澤便背靠頑冰,雙臂環胸而眠。


    次日一早,雲澤在一陣極其遙遠的狼嚎聲中蘇醒過來,沒太在意這陣聲響,畢竟距離不是很近。但在離開這片雪樹冰林之後,沿著那座冰湖岸邊行走的時候,雲澤卻又偶然瞥見了厚重冰層的下麵,忽然出現一道碩大的魚影一閃而逝。


    雲澤眯了眯眼睛,止住腳步,目光看向這片足有千畝之廣的冰湖,稍作沉吟之後,還是轉身走了過去。


    冰層厚重,少有通透之處,更多還是白茫茫一片。


    之前才剛一閃而逝的碩大魚影,又一次出現在雲澤腳下這片極為難得的通透冰層下。


    雲澤暗地裏扯了扯嘴角,蹲下來,將原本揣在袖口中的手掌抽出,作叩門狀,敲了敲腳下的冰麵,然後抬手握拳,猛然下砸,但聽整座冰湖轟隆一聲,這片足有千畝之廣的厚重冰層,便砰然崩潰,變成了宛如連年大旱之後的河底黃泥一般,裂縫之中炸起衝天水花。


    之前那條足有半人來高的碩大魚影,忽然撞破水花摔在地上,模樣雖然不太好看,看似該是鱈魚的一種,但卻極其肥碩,還在用力撲騰。


    雲澤緊隨而至,穩穩落地,甩了甩手上的水珠,看了一眼來時的方向。


    在那雪樹冰林的一側,正有一人靠著樹幹站在那裏。


    看清此人之後,雲澤愣了一愣,而後眼神猛然一沉。


    一如既往的上著交襟式黑底金紋無袖衫,下著金色雲紋盤底練功褲,腰束玄絲玉帶,腳踩金縷黑靴,膚色雪白,五官淩厲,隻是眉眼之間的痕跡,要比印象之中多了一些凶狠蕭煞,就難免給人眼神不善的錯覺。


    連同頭上那對像是烈火鍛出的黑角,也比印象中的更長一些,已經開始向後傾斜。


    十字重槊長近一丈,盤踞其上的那股凶煞戾氣,比起印象中的更加濃鬱,正被她扛在肩上,一隻手壓住槊杆末端。


    雲澤忽然深吸一口氣,然後轉頭四顧,很快就在附近找見了一塊兒比較心儀的碎冰,大如房屋,是雲澤之前一拳砸爛了湖麵積冰之後,被大浪翻卷帶上了岸邊,這會兒已經有些凍住,卻也依然被他強行拔起,舉過頭頂。


    雪樹冰林的一側,那人神情驚愕。


    然後就見雲澤咬牙切齒地舉著那塊兒大如房屋的堅冰衝了過來,破口大罵,髒話連篇,嗓門兒大得有些出奇,竟是半點兒不比鍾乞遊弱,震得附近幾座雪山積雪鬆散,滾滾而落。


    那人嚇得臉色一變,鬼叫一聲,扭頭就跑。


    雲澤直接將那巨大堅冰砸了出去,被那人一陣手腳並用堪堪躲過,摔了一個狗吃屎,就連手裏的十字重槊也給丟在一旁,剛剛爬起身來就指著雲澤的鼻子咬牙切齒道:


    “姓雲的小子,你他娘的夠狠啊,這也下得去手?!”


    雲澤氣得眼角一陣狂跳,猛地衝上前去撿起十字重槊,追著那人一陣橫掃豎劈,髒話依然源源不斷,越罵越氣,越氣越罵,連帶著那片雪樹冰林也跟著一起遭了殃,所到之處,一片狼藉。


    到最後,那人隻得一邊躲閃一邊變回原本的少年模樣,嗷嗷求饒,卻依然是被雲澤抓住機會,一記重槊拍在腦袋上。


    許穗安直接翻了個白眼倒地撞死,又悶不吭聲挨了雲澤一腳,變成滾地葫蘆翻滾出去,這才終於逃過一劫。


    ...


    冰湖岸邊,已經恢複了原本模樣的許穗安,正撅著屁股趴在地上用力吹氣,想要火堆燃得更旺一些,隻可惜那些雪樹枝椏顯然不太適合用來生火,所以火勢不大,而且濃煙滾滾,不一會兒功夫,許穗安那張白白淨淨的小臉兒,就變成了花貓一樣。


    所幸火堆還是能用的。


    許穗安咧嘴而笑,將已經收拾幹淨的鱈魚從頭到尾一分為二,用樹枝穿起,架在火邊。


    旁邊的雲澤雙手揣袖,盤腿而坐,正在閉目養神。


    另一邊則是立著那杆十字重槊。


    確是顧緋衣的那杆十字重槊無疑,隻是比起上次見到的時候,已經隱隱之間更多了一些凶煞戾氣。按照許穗安的說法,就是十字重槊本身存在一些極為不凡的禁製,哪怕在他看來,也是形同亂麻一般,需要一點一點梳理出來,才能逐漸破除禁製,恢複這杆十字重槊原有的品秩,而過程也就難免需要很長時間,是一場無論如何都急不來的水磨工夫。


    也正因此,這杆十字重槊如今才會在他手裏。


    許穗安一屁股坐在地上,胡亂抹了抹臉上的黑灰,這才終於扭過臉來好奇問道:


    “雲小子,你到底怎麽看出來剛才的小緋衣其實是我的?”


    雲澤充耳不聞。


    眼見於此,許穗安也就沒有繼續追問的打算了,愁眉苦臉地坐在原地,嘀嘀咕咕地獨自複盤,隻是從頭到尾嘀咕了一遍之後,也依然覺得自己這番布置雖然不是天衣無縫,畢竟有些方麵不能兼顧。


    像是為了吸引他的注意,提前清理了湖麵積雪,還暗中控製那條好不容易才從海裏抓來的鱈魚兩次現身,但天下之大無奇不有,誰也沒有規定湖麵必須要有積雪才行,誰也沒有規定鱈魚隻在海裏才有,所以這兩件事沒什麽毛病。


    像是為了試探他的態度,必須把臉揉成小緋衣現在的模樣,雖然她現在應該是在奇山昆侖才對,但江湖上有句話叫“人生何處不相逢”,所以這也沒什麽毛病。


    更何況江湖上還有一句話叫“成大事者不拘小節”。


    所以全都沒毛病,哪怕不是天衣無縫,也沒差多少。


    許穗安抓了抓頭發,悄悄扭頭看向旁邊閉目養神的雲澤,暗暗咧嘴。


    “這小子,到底怎麽看出來的...”


    雲澤忽然起身上前,拿了一半魚肉坐下就吃。


    許穗安撇了撇嘴,伸手抓起另外一半魚肉大口大口吃了起來。


    吃到一半,雲澤忽然抬頭問道:


    “她什麽時候來?”


    許穗安眨眨眼睛,一伸脖子,咽下嘴裏的魚肉,笑嘻嘻道:


    “這事兒你不早就已經問過一遍了,怎麽,剛剛瞧見我變的小緋衣之後,就勾起相思苦了?這樣吧,你要是不介意的話,我再變過去給你看一看,但是咱得提前說好了,不能上手。”


    雲澤悶不吭聲起身握住那杆十字重槊。


    許穗安臉色一白,訕訕笑道:


    “你這人,不經逗呢...”


    雲澤翻了個白眼,重新坐下。


    許穗安這才鬆了口氣。


    “快了,短則一年,長則一年半,總之就是明年下半年,小緋衣肯定能出關。”


    說到這裏,許穗安忽然麵露無奈之色。


    “但接下來的這段時間,才是小緋衣的修行重點,我要帶她闖一闖奇山昆侖的幾處惡土險地。有些事情你也不是不知道,小緋衣的修行路數,有些與眾不同,尤其是氣府深處的那條大龍脈,那可是小緋衣的修行根本,可如今還是那副半死不活的模樣,需要吞吃很多山水氣運和龍脈之氣,再就是之前的陰氣入體。”


    許穗安歎了口氣,用手裏的樹枝有一下沒一下地撥著積雪。


    “這件事牽扯很大,換句話說,也是青丘妖城裏的那具屍體牽扯很大,就連我這已經活了十幾萬年的老古董,都還沒有搞清楚它們的真正來曆,不過那種陰氣確實不凡,不僅無孔不入,甚至能夠侵害靈魄,隨之轉世輪回,若非如此,也就不會傷到小緋衣的那條大龍脈。不過這些陰氣僅就目前而言,已經算是妥善解決了,可小緋衣的修行路數也是越走越偏,不僅需要吞吃山水氣運與龍脈之氣,還要吞吃各種陰氣。這種路數,哪怕是我也從沒見過,所以日後還會對她產生什麽影響,真不好說。”


    雲澤微微點頭,知道許穗安口中所謂的影響,更多還是與相貌有關,但似乎也會牽扯到心性心境。


    雲澤忽然有些擔心,倘若顧緋衣一直這麽修煉下去,最後究竟會變成什麽模樣。


    會不會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雲澤眼神複雜,吃了口魚肉,忽然記起一件事,抬頭皺眉問道:


    “你這趟過來,到底圖個什麽?”


    許穗安聳肩攤手。


    “當然是盡職盡責地履行一下身為人師的本分職責,幫自家徒弟把一把關,考驗一下被她相中的道侶,有毛病嗎?”


    雲澤沒好氣地瞪他一眼,胡亂吃了兩口魚肉便收入氣府,又順手掏出了一把仙人淚,一顆沒留,全都被他塞到許穗安懷裏。


    “我不知道這東西對她而言有沒有用,不過仙人淚確是水運精華凝聚而成,屬於山水氣運的一種,可以試一下。”


    說完,雲澤起身抬頭看了眼天色,又回頭瞧了瞧那杆凶煞戾氣要比以往更加濃鬱的十字重槊,微微出神,許久之後這才歎了口氣,擺擺手,不再逗留,繼續啟程向北去找白先生。


    許穗安依然坐在原地,將懷裏的那把仙人淚全部堆在左手,右手捏起一顆高高舉起,閉上一隻眼睛對著太陽看了看,然後咧嘴一笑,便將這些本就屬於他的仙人淚全部收入氣府之中,起身之後,隨手一招,又將十字重槊攝入手中,抗在肩上,望著雲澤離開的背影哼哼一笑。


    “還可以,勉勉強強吧...”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不赦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淞南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淞南並收藏不赦最新章節